吕传彬
世间事物,凡自然灵动者效果必定最佳。如短暂的惊鸿一瞥、缓慢的长河落日,只要映入眼帘便会印在心底,再回忆仍觉意味深长。
书圣王羲之微醺之际欣然命笔,遒媚劲健的《兰亭序》,在毫芒游走翻飞间应运而生!据说书圣酒醒后还想好上加好,但“更书数十本,终不能及之。”可见艺术到达至高境界,那已是精神与本真合二而一自由释放,重复不得,也就无法复制了。
吴道子,名副其实的盛唐著名画家,出身贫寒仕途无望,便倾心学画,声名鹊起而荣升皇家画师。他在各大寺院绘制的佛教壁画,成为当时长安城里的美谈。
另一个比他更年轻的画坛新秀皇甫轸,天分极高,同样绘制壁画,几经展示已连续引起轰动。吴道子暗妒其才,居然雇人杀死了皇甫轸!此事被记入《西京杂俎》,这件丑闻,是吴道子一生中最大的污点。
墨宝二字国人尽知,但墨能入药,可就有人不知道了。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早有记载,墨能止血生肌,尚可治妇人产后血晕等。
唐末宋初的李廷圭墨,名贵一时,其成分除了松烟和胶,还配有犀角、生漆、藤黄、珍珠、和冰片等,听了就令人咋舌。
而李墨的制作过程也极其复杂,仅捣杵一项,就需十万多次!那可真是“墨宝”啊。
宋徽宗不是个称职的皇帝,却是个书画高手,水平足够得上大师一级。他的《写生珍禽图》好生了得,鸟羽用淡墨轻擦,又以浓墨覆染,层叠描绘,松软的质感维妙维肖。他自创的“瘦金体”,笔画独特,劲拔舒展,更绝的是,他在画上的题款签名,巧妙地将自己的名号组合成一个字,令仿造者十分为难!但是他昏庸透顶,被金人掠去死于荒蛮,成为北宋最失败的一个皇帝。
梵高的向日葵,真的那么好看吗?艺术价值真的至高无上吗?他在世的时候,如果有几个人肯买他的画,他会割下自己的耳朵吗?
唐伯虎的画如今也是价值连城了,而他穷困潦倒卖画维生的辛酸,又谁人知晓?好在唐某人看得很透,他有许多诗作平白浅显,很像现在的大白话,字里行间也是痛恨文人的酸腐。有《叹世》诗为证:“富贵荣华莫强求,强求不成反成羞……皇天老早安排定,不用成忧不用愁。”
被马屁精捧为“十全老人”的乾隆皇帝,吃喝玩乐之外,还有两大嗜好:写诗和题字。他写了数万首诗,无一流传,足见诗作水平如何了。
他的题字也好不到哪去,且有不少错别字。在镇江金山寺,一时手痒要留墨宝,与群臣拟定“江山一览”四字,大笔一挥写成“江山一觉”,众人惊骇,连这位“真龙天子”都傻了眼!
大家看得清楚,可谁敢说皇帝老子出错呢?幸亏寺中方丈前来打了个圆场:“觉乃佛门之‘悟,若能览此江山而一觉,岂不善哉?好匾,好匾!”群臣释然,乾隆也不再尴尬!
名家画作早有定论,毋庸置疑,但以个人“审美”来看,忍不住还要说个一二。
山水画我喜欢张大千,对黄宾虹的乱柴叠加提不起兴趣。可我喜欢黄老晚年求变,其《戏水》用墨与张大千异曲同工。
黄老爷子另有可敬之处,曾对求学者笑言:“画画嘛,就是真东西里掺点假东西。”这般率真,让多少装腔作势的名家面红耳赤啊!
傅抱石的山水画冲破了数百年来的墨守成规,他还是真正的自学成才的典范。
读傅抱石传记发现:他活了六十一个春秋,与长寿画家相比仅算个中年(齐白石九十四岁,张大千八十四岁,林风眠九十一岁),但他创作了三千幅绘画作品,二千多方印章,学术著作二百四十余万字!成就怎么不令人惊叹?
齐白石弟子不少,有的弟子比他齐老爷子画得更大气,李可染就是其中一位。苍黑的大山水,笔法墨韵独树一帜。
无论李可染多么儒雅,我总觉得他作画时有种“狠巴巴”的劲头,甚至能联想到仗剑的武士。何出此言呢?缘于他自己的心得:“以最大的功夫打进去,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学画者,师其法而不为所囿,必然有成。”
国画名家谢稚柳书画俱佳,传统功力非凡,诗作《绘诗十首》遣词步韵神采飞扬!“细参绝艳银钩笔,不识元明哪有清”、“画图百派几星火,拨尽炉灰为眼前。”这哪里是写诗?分明是在笔墨格律中宣讲绘画史。
有人见他诗意精妙,问他:“您学过李贺、李商隐吧?”谢老风趣作答:“我在他们的诗里洗过澡。”在唐诗里“洗澡”?老先生的天真情致活灵活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