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嘉利
外婆病了,病得很严重。
母亲陪外婆去广州求医,不到一个月就回来了。从母亲的眼泪和那几张白纸黑字斩钉截铁不容更改的诊断书中,我知道,外婆留在人间的时间不多了,她已如晚秋的寒蝉。
那段日子,生活已不再是生活。它化开了糖衣的外表,让我舔舐到莲心一般的苦涩。
舅舅姨妈们不愿放弃最后的希望,将外婆再次转入第一人民医院。于是,母亲不得不在工作结束之后匆匆赶向医院,而让我一个人做饭。
当时的我太天真,以为自己的劳碌就能换来外婆康复后安详平宁的笑脸。然而,上苍是无情的,外婆最终被宣告治疗无效而回到了家中。当时正值寒假,我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去陪伴疼爱我的外婆。
其实说陪伴,已经毫无意义了。外婆已深度中风,不能说话,不能移动,甚至连眼睛都无法睁开。我看着昔日硬朗而如今昏睡着的外婆,心如刀绞。然而我又能做什么?我只能一遍遍用纸巾擦去外婆当年光洁而如今蜡黄多皱的额上不断渗出的黏黏的汗珠,日夜守在她身边,不让她感到孤独罢了。生活已不再是生活,生活的味道为何又要苦浓至此呢?
我的孝心无法感动上苍。一天夜里,我手里半捧着一套模拟试卷,正坐在外婆身边打盹时,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我猛然从梦中惊醒,看到外婆正在不停地挪动着,喉咙处不断地动着,好像有痰液堵塞了气管。我扔掉了手中的笔大声呼喊着,母亲他们都冲进了房间。姨妈还哭着提议用吸痰器,被舅舅含泪制止了。我知道,外婆已到了弥留时刻。外婆的喉咙一吸一吸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很快就出气大、入气小……慢慢地,时间凝成了让人窒息的灰色,外婆最后挣扎了一下……走了,永远地走了。我的生活中永远地失去了一种甜甜的味道。那是外婆给我的爱。我大声呼唤着外婆,泪流得满脸都是。生活中的这种味道已消失,留下的只有绵远的回忆。我哭着,用手轻拍着外婆尚有余温的脸颊,抹去外婆额上大片黏浓的汗液。远远地,似乎有一阵疾风吹过,侧耳细听,却又什么都没有了。满世界都是凝固的黑色……
然而,在殡仪馆和外婆作最后的告别时,我忽然感觉生活中又多了一种非苦非甜、亦苦亦甜的味道。我似乎一下子长大了。我知道,在以后没有外婆的日子里,我会更加坚强,我會不断咀嚼外婆离去时的苦涩和她曾经给予我的爱。走过外婆身边时,我心中默念着:外婆的花儿落了,我已不再是小孩子了。最后一滴泪将我的生活中刚失去与又新生的味道自然地衔接了起来,构成了我味觉中不可磨灭的风景,让我永久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