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二）——剪云轩工作小记

■　武汉市三店学校　张春莉



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二）
——剪云轩工作小记

■武汉市三店学校张春莉

琪

前几天，在微信朋友圈里，我看到琪蜷在超市的购物车里，嘟着嘴玩自拍。我为她点赞，并对她留言说：卖萌么？她瞬间回复我说：整个沃尔玛的人都在看我。她的态度傲娇而自信。

琪也是剪云轩特训的孩子，她已经毕业，现在正在上高中。高中学业辛苦，她恰巧又是在一个集中营似的学校，管理非常严格，一个月才准许休息一天半。即便休息很少，她还是会抽空来剪云轩，把她偷偷设计的作品带来给我看，让我帮她修改润色。前几天她还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新的素材发给她。她是真爱剪纸，高中学业那么忙，还能做出精细的设计。这一点真让我感动。她还会跟我吐槽，高中的管理多么严苛，作业难度多么大，同学学习多么认真，她压力多么大……

看着琪青春的脸庞，听着她略带骄傲的吐槽。我在心里默默的感谢自己当初正确的处理了琪的问题。如果当初处理不当，琪和我该如何相处，恐怕不可能再次见面，更加不可能这样亦师亦友的聊天了。

时间要倒回到一年前，琪读9年级，但她每天中午会准时来剪云轩参加特训。她总是来的很早，总是有很多想法要做，她特别喜欢挑战难度最大的作品。而我则总是要她不要着急，慢慢来。我们的关系仿佛风和流云，自然而宁静。

一切都波澜不惊的继续，直到一个突发事件打破了剪云轩的平静。我钱包里的钱少了。说来搞笑，我是一个比较糊涂的人，我一向不记得自己钱包里具体有多少钱，如果平时钱少了，我是不会发现的。而这一次，我刚刚好在周六取了一千元，去买了几盆植物花了三十，所以我确信钱包里应该有九百多元现金。周一下班时去加油站加油，我就发现钱包里的钱不对，好像少了两百。我想来想去，只能确认不是我自己掉了，应该是在剪云轩被盗了。仔细一想，我自己也有过错，我从来不会把手包的拉链拉上，也从来不会把包包放进柜子里锁起来，总是随手放在一边，很少放在我视线范围内。如果有心要从包里拿钱，一点都不困难。

我完全不知道是哪个学生拿的钱，所以每一个中午来特训的孩子都有嫌疑。我把这些孩子看得和自己的孩子一样，每天中午，和她们共度一段时光，彼此信任，相处和谐。如果非要我从中选出一个人，说她是“贼”，我怎么能做得到！这件事对我对孩子们都是一种伤害，让我们陷入了信任危机。钱没有了，还可以再赚，信任被破坏了，如何再弥补？想到这里，我不禁冷汗连连。

可是如果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不去管这件事，也是不行的，毕竟有孩子做了错事，为人师长，怎么可以放任啊。想了又想，我决定写一封信，给每一个孩子看，把我内心的想法告诉她们，希望犯错的那个孩子能悄悄站出来，改正错误，希望能把对大家伤害降到最低，不要累及无辜。我想要孩子们知道，拿去的钱，不是个大数目，将来她们自己可以赚到更多钱，今天从老师这里“偷窃”的行为是不对的，如果不改正这个错误，将来回忆起来，会觉得非常丢脸，会是一辈子的污点，内心将无法获得安宁。

周二，我把自己的想法写成了一封信。周三，我还没来得及把我的信给孩子们看，我的钱包就不见了。这回不是钱不见了，而是整个钱包都被拿去了。我已经很注意了，特地把包包放到柜子里。有几个孩子要到柜子里去拿纸，等她们拿完纸，我心里有些不安，就拿出包来看，结果发现钱包失去了踪影。这孩子胆子太大了，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地拿走了钱包，她又怎么出得去，我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钱包里除了现金还有几张大额的银行卡，如果我此时报警，案值足以令她以后的人生蒙羞。

我把所有的孩子召集到一起，把这件事情告诉她们，给她们看了我写的信。然后我说，我们每个人都单独在屋子里呆一分钟，拿了钱包的人，悄悄还回去就好了。我不想知道是谁。我只想事情悄悄解决。

十几分钟过去了，每个人都出来了，钱包并没有还回来。有的孩子义愤填膺，有的孩子高声咒骂，抱怨被人陷于不义，甚至有孩子提出来搜身。这时琪从一个杂物箱里翻出了我的钱包，她说老师，你看，这不是你的钱包吗，是不是你自己记错了，放错了地方？我拿过钱包，发现里面的钱全部都没有了。这时我心里全都明白了，必定是琪做的。我怎么可能把钱包放到一个杂物箱里，而刚才去柜子里拿纸的就是她，她又这么巧，从一个没有人注意的杂物箱底下“发现”了我的钱包。

我告诉孩子们，拿钱的人已经在钱包上留下了指纹。我希望拿钱的人，把拿去的钱全部还回来，如果我报警的话，警察会来取证，会验指纹，这样会马上找到是谁，到那个时候，事情就不是我能控制住的。会弄得人尽皆知，而我不希望这样。我还特别叮嘱她们，还钱的时候，请你一定要避开剪云轩附近的几个监控探头，绕到窗户那边，把钱丢进来就好了，千万不要让我知道你是谁。

后来的几天里，琪悄悄跑来问我，老师，如果拿钱的人已经把钱花了，她知道自己错了，她要来跟你道歉，你接受吗？我知道这是琪自己想问的，我跟琪说，我不知道是谁拿的钱，我也不想知道是谁，我更加不想接受她的道歉。琪问我为什么，我告诉她，我不希望以后再也不能和这个孩子相见。如果她跟我道歉，我就必须要面对她，这让我们情何以堪。若干年后，她回忆起这件事，该如何面对自己曾经的“污点”，我们如果路上偶遇，我们该如何面对？为了避免尴尬，我不会接受她的道歉，我也不要和她面对。我只希望她把钱还回来，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当天晚上，我接到琪的好朋友祯打过来的电话。祯告诉我，琪在到处借钱。琪大概在早恋，谈了一个已经毕业的男生，这个男生很不着调，总是找琪借钱去花。琪家里条件不错，但是也架不住长期借钱出去，这就是琪在我这里拿钱的原因了。祯问我，能不能不让琪还钱，琪知道自己错了。这也是琪的想法，借祯的口问出来。估计她是不敢回家跟家长要钱，又觉得跟“男友”把钱要回来很没面子，所以就想跟我承认错误，道歉而不还钱。我告诉祯，我不要她道歉，我不要如此直接面对。我只需要她改正错误。她确实做错了事情，那么就要为之付出代价，不能以为只要道歉就能解决问题，此刻她四处借钱所经历的“折磨”就是她应该承受的“惩罚”。祯明白了我的想法，琪也终于放弃了跟我直接面对的道歉方式。

几天后，一封道歉信和几百元钱悄悄地落在剪云轩的地板上。我打开信，生怕看到有落款，还好，没有名字，只有歉意。想必这个丫头也是经历了一番内心的折磨，希望她能记得这个教训，在摇摆不定的关口不要再走错路。

事情就这样悄悄地过去了，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后来的日子，我们剪云轩再没有人谈起过这件事。我想，经历过这次风雷激荡，琪这朵云可以更加平稳地成长了。很庆幸，我们正确的处理方式，没有伤害到这朵云，没有给她留下阴影。只愿她以后的岁月里风轻云淡。

祯

我刚来三店学校时，祯也刚来。我们两个都是“新人”。我调到这里工作，她转学到这里读书。她来自厦门，随改嫁的母亲落户武汉。我的剪云轩开张招募新生，祯是第一批来的学生。

祯有美术基础，她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虽然接触剪纸时间不长，但是她非常善于把剪纸元素和绘画结合，经她的手创作的作品，总是与众不同。记得我要求学生一起创作一组八仙过海的作品，给她们的图例是只有火柴大小一组八个人物剪影，我要求她们根据八仙故事中人物的身份和个性来创作。祯就是创作小组的主创，她负责构思和创作。一周以后，她画出来的设计图让我惊讶不已，作品都有90厘米高，人物从剪影变成了一个一个花团锦簇的人物，按照每个人物的身份性别个性，图案都设计的各不相同，每个人物个性都清晰而独特。这真是让人惊喜。这组作品现在成了剪云轩正式装裱展出的第一批大幅作品。每次琪赏时，我都能想起祯在剪云轩挥毫的样子，颇有“大师”风范。祯的作品甚至在2015年6月在武汉市美术馆展出，她的抽象剪纸风格独特，获得许多好评。

祯一年四季，常常感冒。虽然总是生病，但是她总是坚持来剪云轩，几乎不缺课。她体格微胖，说话慢条斯理。感冒时则边喘边说，一幅身体欠安的样子。她的脾气超级好，无论谁逗她惹她，她从来都不生气。我问她是不是由于从小生活在南方，所以不适应武汉的天气，才会常常感冒。祯犹豫了片刻告诉我，她身体一直不太好，因为她以前得过肿瘤，动过大手术。经过治疗后，她的癌症细胞被杀死了，她得救了，但是由于治疗的缘故变得比较胖，而且体质变得很差，总爱生病。

原来她小小年纪却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她，有着怎样艰难的心路历程，才让今天的她如此从容淡定。

2014年秋天，我的母亲得了重病，祯得知后，告诉我她那个时候是怎么用食疗提高身体抵抗力的，她说她那时住在医院里，周遭的病人都罹患癌症，她每天都得打针吃药，还要担惊受怕，生怕自己斗不过病魔，活不下去。只有每次她妈妈给她拿来花生衣糖水的时候，她最开心了，那是她每天最期盼的食物，说道这里，她还忍不住砸吧嘴，仿佛回忆起那甜甜的味道。也是这点小小的快乐让她觉得人生还有希望，还要坚持下去。祯说，老师，你要徒手剥下花生衣是非常不容易的，你得先把锅烧热，再关掉火，把花生放进去烫一下，然后拿起来，轻轻一捻，花生皮就下来了。按照她的方法，我也做了花生衣糖水，带给我的母亲补身体。可惜的是，病魔很快带走了我的母亲。这道花生衣糖水却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与这个乐观温婉的女孩一起，久久不能忘怀。

到了9年级下学期，祯的学习压力变大了。她是有希望考进重点高中的，老师对她的期望很高，她每天的作业非常多。所以她不是每天都能来剪云轩，只能偶尔得空来一次，就算来了，也没多少时间可以动手做作品。每次她来，都会陪在我身边坐一坐，吐槽一下毕业季的艰苦生活。

有一个周二的中午，祯苦着脸跟我说，她带的橄榄菜不知道被谁给吃光了，刚带来不到两天，就剩下个空瓶子给她。祯是最近才住校的，她吃不惯食堂的菜，总是自己带点橄榄菜来，改善饭菜的口味，解决吃饭的问题。祯说，谁要是想吃，就直接来要好了，为什么要偷偷的吃完，橄榄菜好咸的，不怕齁吗？都吃完了，我这一周怎么过呢？话语里透着百般无奈。快毕业了才住校，不是她自己情愿的，妈妈再婚后又怀孕了，没有精力照顾她，只好把她送到学校来。虽然祯很是懂事，但是或多或少觉得自己被家人“遗弃”了。唯一一点能和以往温馨的生活联系起来的橄榄菜，也被人偷光了。祯还没感叹完，中自习就开始了，看着她匆匆地离开，我心里也怅然若失。

当天晚上，我特地去超市，买了一瓶橄榄菜。第二天，我一大早赶到学校，在食堂里遇到了祯。当我把橄榄菜放到她手上时，我看到她的脸上有那样温暖的笑容，喜滋滋的，甜蜜蜜的。

后来，祯顺利地考上了区重点高中，她的妈妈给她生了一个小弟弟，她时不时还要帮着照看一下。作为一个姐姐，她应该是非常称职的。有一段时间没有祯的消息了，她应该是在忙碌地学习吧。无论祯在哪里，她都能活得精彩。祯像一朵温暖的云，她的温婉和煦打动了我，我也希望留给她的回忆是暖色调的。

责任编辑郑占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