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无声卸下的重担

张佳玮

甜甜圈老师小我一岁。有段时间，她给我和若上课，总爱选在一家甜甜圈店。

甜甜圈老师在法国和西班牙留学过两年，之后回到上海，在一家机械设备公司工作。聪明、爱笑、语速飞快，甜甜圈一定要整个吃完，绝不留半个在盘子里；喜欢挽起头发扎个马尾；偶尔帮忙给公司拍个广告，身穿工装裤，手持机械设备，看上去潇洒得很，开车也很老练。

当然，就像所有看似干练的女性似的，她多少有些烦恼。我们身为学生，距离不远不近，是最适合倾诉的对象了——尤其是上完课拉家常的时候。

“就是我的小男朋友啦。”她说。

我们见过一次她的小男朋友：某次我们到甜甜圈店，见他俩相对而坐。小男朋友看上去彬彬有礼，留着学生发型，穿得整整齐齐，手持公文包，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他嫌我不上进。”甜甜圈老师叹气。

根据甜甜圈老师三言两语的陈述，是这样的。她在法国和西班牙期间，耽误了感情生活；回到上海，已经错过了上海女生“理想”的相亲年龄。同事大姐普遍认为她缺乏国内女生这个年龄普遍的——怎么说呢——稳重。

她与小男朋友，是在某个漫画展上认识的。一交往便发现，虽然小男朋友小她三岁，但看去比她稳重得多。相形之下，她倒像是那个年纪小的。

“不上进又是怎么回事？”我问。甜甜圈老师说，她的小男朋友是个上进青年：爱读书，爱琢磨，喜欢将凡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会见过各类成功人士一定会要求合影并整理到相册去；借给她几本书，书里都将成功学条目金句用笔标注了。他还希望甜甜圈老师不要穿得太少女，“你年纪比我大，也要显得稳重一点。”

她当然觉得小男朋友的话不全对，但偶尔也觉得，“也许他说得对呢？”于是也下意识地减少甜食、看看他推荐的书（“翻几页就翻不下去了！”她对我诉苦）。有时候，她跟若喝着茶，会忽然问：“我是不是真有点不稳重啊？”

“没有，真没有。”若说。

故事在次年年初，有个奇怪的结局。圣诞节前后，小男朋友又训了甜甜圈老师几句，甜甜圈老师不高兴了，加之元旦前后忙，没搭理他。之后为了一个项目，甜甜圈老师和一个女同事、一个男同事周末在家通宵做设计。做完之时，已是早晨，女同事就在沙发上睡着了，甜甜圈老师与男同事热可丽饼、煮咖啡时，敲门声响起。

甜甜圈老师开门，发现门前站着她的小男朋友。甜甜圈老师一愣，小男朋友恰好看见门边闪过甜甜圈老师的男同事。于是，小男朋友转身便走。

“后来，他发了很长的短信给我。大概意思是，本来以为我只是和他闹脾气，没想到我已经另寻新欢。还说我实在是太不稳重了，他没有安全感，说得特别抒情。我再给他打电话，他就关机了。”

我和若彼此看看，不知道该做何表情。想笑，又觉得不太礼貌。

“我在读那段短信时，明白了许多事。根本不是我不稳重，而是他不成熟。”甜甜圈老师说罢，耸了耸肩，“于是就，忽然变轻松了。”

这个故事当然需要个结局：两年后，甜甜圈老师结婚了，跟一位并不介意她开朗性格，还觉得她很可爱的按摩师。甜甜圈老师认为，那个前小男友对她而言，意义重大，大概是命运安排给她的，“从此就，忽然变轻松了。”

我希望，命运也给世上的女孩子们安排一段旅程，让她们可以将本不该放在肩上的重担卸下来，在无声无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