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信明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文物,人们原本已经看不到了。
比如世界第一立佛——巴米扬大佛,十五年前,它就被阿富汗塔利班炸毁了。但中国夫妇张昕宇、梁红,决定将这尊大佛复活过来。
在历史文化界,这正在变成一件时髦的事。用新技术,让原本消失的文物复活,让现存的文物发生一些新的变化。
这并不容易,甚至,如张昕宇、梁红夫妇一样,还可能遭遇生命威胁。
在阿富汗,塔利班进行了一个月的炮轰和爆破后,巴米扬石窟群中的两尊千年巨佛,在硝烟中粉身碎骨。那是2001年3月的事,远在北京的张昕宇和梁红第一次得知了大佛的存在。
14年后的2015年,这对已经进行了3年环球旅行的夫妻,终于见到了大佛的遗迹。
因战乱和自然的损坏,巴米扬大佛在被毁前已是残破不堪,佛像的面部早在百年前就被抹平,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容貌。1969年印度的考古队来到这里进行佛像修复,将较小的一尊修复完成。但是因为战争,修复工作并没能持续下去。之后,整尊大佛都被抹去。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一直试图复原大佛。2001年至2008年,德国、日本等国的考古学家、地质学家、历史学家参与其中。这些专家搜集了大佛的数千块碎片,希望通过分析定位,将它们组合起来,这是庞大而繁杂的工程,再加上阿富汗局势的动荡,修复进度非常缓慢。
日裔美籍艺术家山形博导提出另外一种方法,他想用彩色激光束投射至巴米扬大佛原址的方法,以影像方式来令大佛重现。但论证过程中,人们担心高能量的激光会导致岩洞发生不规则变化,可能加速遗迹老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并没有批准。
张昕宇和梁红想到了3D投影技术,这是一种近年来逐渐流行的光影技术,中国很多商业演出都会用到。他们的想法也很简单,通过投影仪的光束,在原地还原大佛的影像。
为了重现53米高的佛像,张昕宇和梁红的团队需要对投影机进行改装,在保证功率足够高的前提下还要控制光源的温度不过热。实验的过程中,投影用的胶片多次因高温而烧毁,张昕宇因只戴着普通墨镜而导致眼睛灼伤。团队最终选择金属卤素灯泡作为光源,并用特制石英玻璃来降低热量。当光源和岩洞的投射距离达到95.5米时,热量产生的影响与日光相当,岩洞表面的加温不超过0.5度。比激光的伤害小得多。
这个计划获得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阿富汗国家文化与信息部、巴米扬文化信息局的认可,“是一次科学而严谨的投影安排”。于是,一行人带着数百公斤重的投影仪和汽油发电机,穿越阿富汗东北的战区来到了巴米扬。
2015年6月6日下午,距离大佛原址95.5米的地方,一座4.7米高的平台立了起来。张昕宇的团队制作了东西两尊佛像的投影胶片,能够还原2001年被塔利班摧毁前的佛像和千年前佛像建成之初的原貌,但出于不激怒塔利班的原因,最终只选择重现53米高的东大佛。
当投影正式开始时,光线以26度的仰角照在A4纸般大的胶片上,随后在仅存残骸的石窟中投射出一尊金色的佛像。夜幕下,即使是在50公里外的人们,都能看到在漆黑的石窟中涌现出的光明。巴米扬大佛复活了。
这仍然惹恼了塔利班,第二天联合国安全部门通知警报级别提高到灰色,当晚的投影存在被袭击的可能。为此阿富汗国民军和巴米扬警察部队在周围设下阵地保护大家的安全,而在巴米扬市以外,大部分通往这里的道路都已被塔利班控制。塔利班甚至对张梁二人发出悬赏,称只要把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杀了,拍下视频,就可领5万美金。最终,张昕宇、梁红夫妇租下一架运输飞机,才带着整个团队飞回喀布尔。
张昕宇、梁红夫妇在中东还做了另外一件与文物有关的事情。他们驱车前往伊拉克的穆盖伊尔,探访最古老的城市乌尔城的遗迹,对古城中的齐格拉特神塔,进行了长达七个小时的三维扫描。扫描仪每秒钟可以测出100多万个点,当这些点构成点云时,神塔的立体影像就被永远保存了下来,更多的人可以在远方与公元前2000年的历史相遇。
最近几年,这种扫描技术频繁地被用于文物数字化工作。法国有一座大教堂,就通过X光扫描,将整座砖石机构的教堂,转化成储存数据。
数字化生存,成了文物、艺术界的一种新形态,全球最知名的一个项目是谷歌在线美术馆。自其2011年上线到2015年,全球共计有超过60个国家的700余家艺术机构与Google达成合作,其中中国内地占据15席。
湖南省博物馆便是合作方之一。2012年开始,这家博物馆加入到了这个项目中来,从提出申请到最终上线,前后花费了9个月的时间,共上线50件藏品。
想要将博物馆搬到网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据湖南省博物馆数字展示研究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副主任刘宇驰向本刊介绍,谷歌艺术计划有两项要求:非盈利机构、版权清晰。9个月的时间里,确认版权、收集藏品的信息并与国际标准统一,成为了刘宇驰主要的工作内容。博物馆要保证藏品以及放到网上的藏品照片有明确的版权,谷歌则用技术手段保护照片不会被人非法下载。这个问题解决后,一座永不闭馆的展厅成立了。三个月的时间,这个项目将湖南省博物馆的在线访问量提高了175%,中国内地以外的访问,由之前的24.5%增加到48.7%。当然,因为谷歌被挡在中国市场之外,现在国内网友想看到这个项目,变得不太容易。
对于现在的博物馆来说,将藏品照片和信息上传到网上已经不是新鲜事了,但如何打破艺术品、文物的小众趣味,让更多人对这些藏品产生兴趣,成了博物馆管理者进一步要考虑的东西。
6月初巴黎遭遇洪水威胁,卢浮宫闭馆并将25万件藏品搬迁,但是人们仍然能够进入虚拟卢浮宫参观,穿行于各个展厅。在此之前,工作人员站在每个展厅中央,每转5度拍摄一张照片,72张就构成了展厅360度的全景。
更能令人沉浸其中的方法还有谷歌的“街景”。技术人员推着装有9个360度全景定向相机的“手推车”先在博物馆里面逛一圈,“手推车”经过的地方,镜头前180度范围50米内的物体都会被记录下来。之后观众能在电脑上观察到博物馆的每一个细节,鼠标点击的地方,就会自动来到你的面前,不只是展出的藏品,甚至是博物馆里的装饰都一览无遗。
大英博物馆为了让观众看到历史,和谷歌设计了在线的“世界博物馆”。网页上五个大洲以不同颜色为标识分为五列,从公元2000年到公元前200万年,以百年和千年为单位,展示出不同文化以及彼此之间的关联。网页开始的动画如同宇宙大爆炸,各种颜色的小圆点互相碰撞然后散开,形成无数的圆点仿佛星辰一般。滚动鼠标时,五大洲每经过一颗散落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的星,就能听到一声清脆的铃声,你经过的可能是一枚古代中国的青铜钱币,也可能是原始人类使用过的石头工具。点击进去会显示这件藏品的介绍,里面有图片、文字介绍和声音解说。看着不同大洲不同文化的藏品之间的联系,你会发现,那件公元前200万年的简单石头工具影响着后世数不清的文明。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专门为小孩子制作了萌萌的浏览网页。打开一张巨幅地图,上面画满了博物馆藏品的漫画,密密麻麻展现在眼前。当你点开某件藏品时,除了浅显易懂的介绍外,博物馆还会为小朋友提供一些有趣的建议。比如你点开查尔斯·德穆斯的画作《我看见金色的数字5》,这幅画作的灵感来自威廉姆斯的诗句“在雨和光中,我看到了金色的数字5,在一辆火红的卡车上,神秘而紧张地向前移动,随着汽笛的鸣响,车轮发出了隆隆声,它已驶入黑暗之城”。也许你还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但博物馆会建议你找一首能打动自己的诗作,将里面的想法或文字亲手画出来。
故宫博物院的数字化团队制作的App《皇帝的一天》,则可以让观众操作卖萌的卡通角色,进入紫禁城。清朝皇帝早起该穿什么衣服、每日的祭拜礼仪、就寝有哪些规矩都通过游戏的方式带着观众亲身经历了一番。
网络不但拉近了人们的距离,也拉近了人们和历史、和文化的距离——至少它提供了这个机会。“在早期,博物馆被当成是知识的圣殿,不能做过多的展示。”刘宇驰说,但现在,“博物馆更多地指向传播和教育,强调参与性,变成了交流分享的场所,而不是去朝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