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P：为什么会“踩雷”

陈振华++王辉辉

异常的高收益本该引起投资人警惕，但多数人却抵不住诱惑，一头栽了进去

林方（化名）又遭遇了一记重击——他投资的P2P平台808信贷出事了。

2016年5月4日，江苏省淮安市公安局清河分局发布公告称， 808信贷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犯罪，已被立案侦查。808信贷成立于2011年5月，算是P2P网贷中的“老兵”了。

“我不光投了808信贷，还投了银通贷、365易贷、中宝投资等好几个P2P平台。前后算起来亏了大约400万元吧。”林方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在中宝投资这个平台上亏得最多，有200多万元，拿回来的希望非常渺茫。

像这样碰上突然出现问题的平台，P2P投资人称之为“踩雷”。

2016年4月27日，由银监会牵头的国务院处置非法集资部际联席会议在京召开。

据部际联席会议办公室统计，2015年全国非法集资新发案数量、涉案金额、参与集资人数，同比分别上升71%、57%、120%，达历年最高峰值，跨省、集资人数上千人、集资金额超亿元案件同比分别增长 73%、78%、44%。

“民间投融资中介机构、P2P网络借贷、农民合作社、房地产、私募基金等仍是非法集资重灾区。”处置非法集资部际联席会议办公室主任杨玉柱向媒体表示。

其中，像中宝投资、银通贷这样爆出问题的中小规模平台，在2015?2016年间，不胜枚举。而诸如泛亚、E租宝、大大集团、中晋资产等一批知名平台接连出事，也让投资人越来越彷徨。

然而，这个巨大的“雷区”，却还在吸引越来越多的人。

第三方资讯平台网贷之家发布的《2015年P2P网贷行业年报简报》显示：2015年P2P网贷行业投资人的数量为586万，与2014年的116万人相比，增长了近4.1倍。

踩到雷了

上海退休职工刘国立（化名）也被中宝投资“套牢”了。为防止家人知道他投资P2P亏了，接听本刊记者的电话时，刘国立偷偷躲出了家门。

当2013年刘国立开始往中宝投资的“坑”里砸钱的时候，其年化收益率最高甚至超过30%，他正是被这种高收益所吸引。在兴奋之余，他心里其实也在“打鼓”——这个平台上的“标的”并不常见，比如“宝石标”，简单来说，就是投资人集资买宝石，再卖掉分红。

“我先投几万元，3个月到期后发现真的可以兑现。然后我又投了十万元，再试一次，还是可以提出来。然后我就放心大胆地投了。”刘国立说。

中宝投资的法人代表周辉，也经常在投资人交流QQ群里跟大家聊天，解答投资人的疑惑。这让刘国立等投资人更感放心。

“即便在他被逮捕前，也还在跟我们交流，反复说‘没问题的。我们也很信任他。”刘国立说。

他当时并没有想到这可能涉嫌非法集资，法律风险极高。他只关心，钱放进去了，能不能收回来。

但周辉却被抓了。

2015年8月14日，浙江衢州中宝投资案一审宣判，周辉被判有期徒刑15年，并处罚金50万元，对其犯罪所得继续追缴，返还各被集资人。

周辉上诉，但被衢州市检察院抗诉，其出具的抗诉书显示，周辉自2011年5月至案发，共计非法集资10.3亿元。衢州公安机关侦查发现，中宝投资发布的贷款协议，九成以上不属实，周辉自2013年以来用以购买车辆等高档消费品的金额超过2200万元。

在其肆意挥霍集资款后，尚有1136名集资人共计3.56亿元未偿还，实际骗取款项共计1.75亿元。

2013年起，刘国立在中宝投资前后投入了60多万元，而现在算下来，本金只剩下45%左右，“中宝投资出事之后，其余的钱都跟着打水漂了。”

难抵高收益诱惑

早在2007年，源于英国，基于互联网技术、个人对个人（Peer-to-Peer）的信用借贷模式，就已经进入中国，但一直不温不火。

2011年7月，银监会通过手机报发布了一则关于P2P网贷平台的风险提示通知，其中提到“P2P中介机构容易演变为非法金融机构。由于行业门槛低，且无强有力的外部监管，它们有可能突破资金不进账户的底线，演变为吸收存款、发放贷款的非法金融机构，甚至变成非法集资。”

然而，再大的风险，似乎也难以阻挡高收益对投资人的诱惑。

2013年，长期关注投资市场的张国强（化名）开始了P2P网贷投资。“这些平台普遍都有超过25%的年化收益率，这是我以前接触到的其他任何投资方式都不可能达到的。”

张国强说，当时有的平台6个月期的产品收益率甚至高达30%?40%，最低的也有20%。

网贷之家发布的《2015年P2P网贷行业年报简报》的数据显示：2012?2015年，P2P网贷行业的综合收益率依次为19.13%、21.25%、17.86%、13.29%。其中，2013年综合收益率最高，即使是在倒闭、停业、跑路阴影笼罩下的2015年，其收益率仍保持在高位。

金融服务机构汇付天下的监测数据则显示，2015年P2P网贷行业平均年化收益率12.75%，但是仍有40%的P2P投资用户投过收益率在15%?24%的偏高收益产品，甚至有5.9%的用户投过收益率在24%以上的产品。

互联网金融领域的数据研究机构零壹研究院统计数据显示，2016年5月P2P行业的收益率为10.08%。

相比之下：3年期国债年化收益率在2016年5月调整为3.9%;普益标准数据显示，2016年4月，7398款银行理财产品平均收益率为4.04%;天弘余额宝货币基金在2016年5月6日公布的7日年化收益率仅为2.434%。

张国强向本刊记者坦言，他挑选P2P的标准，“没有别的，就看谁的收益率高投谁。”

李飞（化名）也是从2013年起开始通过P2P平台投资理财。对他来说，与期货和债券相比，P2P网贷的投资方式更加灵活，可选择的产品类型也更加丰富。“如果投短期的话，每个月都能取出钱来，基本上不影响我的资金周转。”

但他也承认，这样看上去完美无缺的投资方式总是令他不太踏实，“有时候会觉得天上在掉馅饼，因为实在不知道馅饼是从哪里来的，P2P平台究竟是如何盈利的，又是如何有那么高的收益，多数投资人是不清楚的，或许根本也不想清楚。”

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研究员黄国平告诉《瞭望东方周刊》，随着监管政策出台、监管力度加大，P2P行业正在进入一个规范期，投资人要根据自己对风险的承受能力选择合适的P2P平台。“不能轻易相信高达百分之几十的年化收益率，这在现在的经济条件下基本不可能。其次，知名的大平台相对更规范，抗风险能力也更强。”

搅局的“羊毛党”

2014年6月才上线的P2P平台汇投网，勉强算是踩上了P2P发展的热点。

上线的头几个月，汇投网每天的新注册用户只有几个人。直到采取了“老用户每推荐成功一个人便返利”的策略，才开始每天新增数百个用户。但是，大部分注册用户都没有实际投资行为。

汇付天下在2016年1月发布的《2015年度P2P行业报告》中也指出，P2P行业2015年注册用户转化为成功交易用户的比例仅为 28.9%，也就是说每10个注册用户里仅有不到3人会真正地进行投资交易。

而另一方面，汇投网CEO戈沛杰观察到，更专业的“羊毛党”来了，他们瞄准的就是“返利”收入。

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某P2P平台曾推出“推广员”计划：用户甲推荐好友乙注册后30天内，乙若累计投资1?199元，平台便奖励甲30元;乙若累计投资200?9999元，奖励甲50元;乙累计投资金额达到10万元及以上时，奖励甲300元。

“羊毛党”往往会从网上获取别人的相关信息，用来完成推荐注册并投资，期满后立即卷走本金，同时“薅走羊毛”。

最让戈沛杰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叫“王芳”的用户。

“王芳”在汇投网上用20个不同的电话号码注册了20个账户，对应20个不同的身份证号，再关联到同一张银行卡上，这样就绕过了平台为防“羊毛党”设置的门槛：提现银行卡姓名和注册账户姓名相同。

“她每个账户就存950元，加上返利的50元凑成1000元，一个月后全部提走。这就相当于月息接近5%，再加上我们项目本身的回报率，收入十分可观。”戈沛杰告诉本刊记者。

同盾科技执行副总裁马骏驱曾向媒体透露：“‘羊毛党们每个月赚几万、几十万元都是很正常的。”

尽管如此，有的P2P平台并不反感“羊毛党”，甚至欢迎“羊毛党”。因为“羊毛党”的确使得平台用户数量激增，而有了更多的用户，P2P平台才能具备更高的议价能力，估值也会更高。

盲目投资之祸

人人贷联合创始人、董事长杨一夫观察到，第一批进入P2P的投资者大多是有一定经济实力和理财经验，却并不专业的投资人。

“直到目前，P2P网贷领域专业大额的投资人都很少。”杨一夫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更多的，是被业内称为“小白”，对金融和理财几乎一窍不通的投资人。

31岁的北京女孩石娅（化名）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身边很多朋友、同事都在讨论P2P网贷，她也就开始操作简单、收益高的做P2P投资。而在此之前，除了余额宝外她没有接触过任何投资理财产品。

石娅告诉本刊记者，她选择北京的一个P2P平台的理由，“只是觉得它的网站页面设计得很漂亮。”

“这些人对风险缺乏了解，片面追求高收益，给行业发展带来了很多非理性因素。” 北京市网贷行业协会秘书长郭大刚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小白”对投资和风险过于敏感，承受能力不足，导致了P2P行业潜规则盛行，比如P2P平台普遍不敢公布逾期和坏账。“只要有坏账，投资人就会‘炸锅，网上就会疯狂讨论说这个平台不行了，投资人便都来‘挤兑，对P2P平台来说太致命了。”

2014首届上海互联网金融博览会现场，前来问询投资的人群络绎不绝

上述人士向本刊记者透露，实际上发生坏账很常见，在可控范围内是可以接受的。可正是由于多数非专业投资人风险承受能力过低，行业内便也对此讳莫如深，有时甚至会对坏账造假，造成恶性循环。

但弋沛杰认为，理财总是好事。“比如对刚毕业的职场新人来说，传统的金融产品门槛相对较高，也不够灵活，但通过互联网金融，就算每个月剩500元，他们也可以参与到金融活动中去，对整个社会也是有益的。”

“未来的P2P行业若要有一批合理、常规的投资人作支撑，还需要进行大规模的投资者教育和保护。”郭大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