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立场：嵇康打石

人口囚

欧冶子得玄黄石九百九十九方，取第九、第四百九十九、第九百九十九三方，三年剑成，玄黄石封存。大宋绍兴二十二年，朱子上湛卢北岭，寻得玄黄石九百九十六方，皆过火成釉。朱子垒玄黄石筑湛卢吟室。翌年，朱子赴任，石室抛荒湮没，又经年洪水，崩于冷泉崖下，入湛卢河……

天工济事，志在必成，人心仿古，唯解其意。

——《湛卢石刻录》

初夏的季节，在湛卢山上，犹如仲春，漫山的还是杜鹃。

一个云层翻滚的日子，上清凉寺的台阶忽明忽暗的。推开欧冶祠半掩的柴门，黄白黑在观荒长老的对面坐下。

湛卢青的新茶出了，按理要让你尝一杯的，但近日得了一包五年的老枞，今天正好煮了。这也符合今天的主角出场。

这一回，观荒长老要讲的是嵇中散。嵇康曾官至中散大夫，所以长老这样称他。

嵇康作为曹魏家族的驸马爷，在政归司马、朝代更迭之后，成了晋朝的孤魂，过着游历、喝酒、弹琴、采药、打铁的生活。本来，他那一伙拥有竹林清欢，也足以笑傲江湖，但他偏觉得，有个地方要独自去一趟。

嵇康一路往南，先到了自己的老家宿州，然后到了会稽，会稽是他的祖地。嵇康此行折返的终点，是湛卢山。

嵇康在山中采药，他缓缓地接近心中的一个领地，那就是传说中的湛卢玄黄城。

那天傍晚，嵇康发现冷泉崖上的幽光闪烁，就顺着三十六盘爬上去，果然见到了桫椤丛里的玄黄城。竟然一块一块叠加得清清楚楚，没有散落破败的样子。

嵇康挨城边搭了个草庐，从土里掏出一个火塘来，其实那是一个小铁炉，找到古炉中的陈炭，点了火，取两块玄黄铁石置于炉中，又捅开两边的通气孔，以便空气对流，让木柴与炭火烧得极旺。

那一夜，两块玄黄铁石只是升温，却没有一丝的变色。

火炉一共持续了三天，玄黄铁石一点动静也没有。

嵇康望着两块玄黄铁石出神。最终他若有所悟：九日烈焰无为所动，三年至诚方可有功。

第四天嵇康熄了炼炉，将两块玄黄铁石恭恭敬敬地放回玄黄城中。起身背起草药竹篓，沿古道下台阶，走了十来步，又折返到玄黄城边，举起一块玄黄石，放进竹篓内，再次起身，一路返回。

嵇康从湛卢回去，他的打铁已然不再有营生的痕迹。以往打铁，都是有人来订做器具才开始打的，但那之后，便是每日准时地支了炉，将那块铁石放进炉中，但没人见他将那块铁烧红过，却总是煞有介事地，自己咣当咣当地打，邻里问他，你这是打的什么铁呢？嵇康说，我打石头。

从那时起，人们看见嵇康的表情，丝毫地没有了喜怒，一副平淡自然、怡情自得的样子。

嵇康打石头的事，弄得朝野都知道了，许多人大老远地去看，却看不懂他要干什么。最后，嵇康被安了一些罪状，其中一条，就是“莫名炼石，妖行惑众”，收捕入监。他在里面，还抱着那块铁石，叮叮当当地敲。

嵇康知道自己无罪，但他并不辩解，他觉得，对司马集团，无罪便是大罪。

嵇康的那种表情，一直保持到行刑的时候。曾有人提起，嵇康写过《玄黄石赋》的，只是与《广陵散》一样，成了绝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