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琼琳
寒风穿过这座小镇的每一条街巷,所经之处,一切都噤了声。然而就在能听到小镇平稳呼吸声的同时,空气中又似乎有什么在悄然酝酿,偶尔发出一些声响,就像酣睡的婴儿在梦中笑出了声。
这就是冬天的小镇,永远都像是陷入了一个很长很长,又很美很美的梦。只待来年梦中一枝桃花灼灼盛开,小镇也就悠悠醒来,睡眼蒙眬地打个呵欠,伸个懒腰,用柔和的目光凝视新一年的开端。
似乎在这种绵长的冬天里,连太阳都学会了懒床。每天清晨六点半,才慢吞吞地从东边山头钻出一个尖尖的头,万分不舍地一步步离开被窝,在天上迅速转了个圈儿,就早早钻回了山后的暖巢,懒得如此明目张胆。
但是外婆可比太阳勤快,即使在冬天,外头漆黑一片,她也总是早早起床。偶尔,我会在半睡半醒时听到她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然后是断断续续的水声,紧接着便是外婆下楼时拖鞋打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深夜的巷子深处飘来的打板声,有一种奇异的魔力,托着我的意识上下浮沉,送我再次进入梦乡。
我醒来的时候,天似乎已经大亮,晨光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进入房间,形成一道亮得逼人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和绒毛在其中上下飘飞。推开房门,走下楼梯,忽然感受到空气中暖暖的水汽,就连木扶手也变得湿漉漉的。
进入厨房,里头已是满室蒸汽。灶膛里的火不知已燃了多久,大锅中的水上下翻滚,一揭盖便出现大团乳白色的蒸汽。约有半人高的蒸笼架在灶膛上,随着竹条表面的水珠越来越多,糯米的清香便也越来越浓,像一只不安分的小手,逗弄着每个人的感官。我总是坐在灶膛旁,拿着火钳玩火,在灶膛里捣鼓一通,一不小心把火玩没了,就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外婆。外婆用大掌轻拍我的脑袋:“你呦!”接着,她熟练地一划火柴,再次点起一簇明亮的火焰。但是到这时候,我已没兴趣再玩火了,眼巴巴地盯着那高高的蒸笼,小肚子也配合着“咕噜噜”叫了一声。
拌了红糖的糯米饭有一种特殊的清甜。在冬日的早晨来一碗刚蒸好的糯米饭,让热腾腾的水汽迷了双眼,从头到脚,由外而内,都是暖洋洋、甜蜜蜜的。
在冬至那天,外婆还要用糯米饭捣麻糍。洁白的糯米在乌黑光亮的石臼中翻滚,石锤的敲击缓慢却有力。“砰,砰……”外婆的喘息渐渐急促,石臼中的糯米不再颗粒分明,一次次被石锤敲击得愈加柔软,却依然洁白如初……那一团团小巧的麻糍,像落在竹匾中的雪花。南国不曾飘雪,我虽未见过雪积三尺的美景,却感受到一种温暖,一种纯真,如雪般飘落在心间。
小镇的冬天,是一个拖长的梦。梦中有懒洋洋的太阳,有大早起来的外婆,有坐在灶膛边玩火的我,还有石臼中的糯米。一切的一切,都像暖暖的雪花落在我心田……
【主持人语】
作者的文字非常富有质感,将冬天的种种气息都传达得准确而生动。开篇抓住冬天慵懒、宁静的特点,运用寒风、太阳等景物,巧妙地将人带入冬天的情境之中。接着,作者重点写了关于外婆的冬日记忆,糯米饭、麻糍这些细节充满了温馨之感,使人读罢不由心生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