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寓澄
儿时,故乡最多的树是香樟树,最有风味的景致是香樟雨。家乡的气候总是阴雨连绵,一层层灰白色的雨帘中,香樟的翠绿亮眼至极。生性柔弱的枝叶又总在未到枯黄之时便随风飘落,于是,那翠绿色的叶子便携雨共舞,从高处翩翩而下,这就成了我记忆里的“香樟雨”。
有时,弱不禁风的樟树籽没逃过被风吹落的命运,躺在地上后,变成了我和伙伴们钟爱的玩具。虽然是区区几粒普通的“小黑球”,我们却可以用各种花样从它们那儿找到乐趣。譬如找两颗比大小以赌糖果,找一个积雨的小水坑把它们放进去看浮沉;或是用脚追逐踩踏樟树籽,那是我孤独时最喜爱的游戏,因为当散落的樟树籽消失在尘土之中,就孕育着来年不经意的点点绿意。
樟树籽“咔咔”地裂开,脚尖“啪啪”地点在积雨的地面,落雨声“滴答滴答”,在这自然悦耳的交响乐里,我和伙伴们也与“香樟雨”一起起舞。脚下是水花与樟树籽一同飞旋,头顶上的樟叶也转起了脚步——不一会儿,我和同伴的笑声就压过了雨声、樟树籽声,成为主旋律了。
舞累了,拾一片恰巧落在头上的叶子,仅仅是摩挲着那绿叶中的银白色纹路,心中就能愉悦许久,便怀着这份欣喜,到了学校。
在学校,我知道了自己钟爱的香樟树,只不过是一种极为平常的树。在远方,有北京的国槐,有上海的梧桐。我和伙伴们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们在上学的路上,抑或课余时间里,抱紧了能带我们见国槐的全国统一教材,放下了那故乡独有的樟树籽,忽视了那故乡独有的香樟雨。
几年后,我百般争取,到了北京读书。北京少雨,我讨厌干燥,不知盼了多久才盼到了一场雨。我却发现,我心中已经没有了下雨时的欣喜,更多的是阴雨带来的阴郁——这里的雨有些孤独,因为它少了樟树叶和樟树籽的陪伴。
北京有国槐,可是没有香樟树。我在北京,怕是再也见不到香樟雨了。
回乡过年的时候,家乡又在下雨。可我惊异地发现,家乡的雨也孤寂了起来。香樟树不见了,很多树林变成了商厦,街边也种满了更葱郁、更不易落叶的梧桐树。我的香樟树呢?我的香樟雨呢?我的故乡呢?
也许这小城的人都和我一样,期待去更大的城市,过更好的生活。但有些人爱着家乡,所以想把家乡也变成更好的“大城市”,于是,那香樟雨最终在我们对大城市的追逐中,被埋在了记忆中,成为让我感伤的意象了——当年飞扬的笑声,最终随着雨水飘散干涸了。
可我多么不甘心故乡就这么变成北京、上海!我多么希望故乡回来,香樟雨回来!于是,在北京的我,渴望着走进回忆里的故乡,去寻找那消逝的香樟雨,去挽回那要烟消云散的故乡特色、故乡的印记。
我很久没有见过香樟雨了,我却想再寻觅它,至少在我记忆里留住它。希望故乡不要像失去香樟树一样,再失去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