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疗抗癌”：一场沸沸扬扬的骗局

龚灿

经过一年多的立案调查，5月6日，澳大利亚“网红”贝尔·吉布森终于等来了确切的司法指控消息。维多利亚州消费者事务局宣布启动法律程序，就涉嫌欺骗消费者、欺诈慈善机构寻求联邦法院对吉布森施以法律制裁。今年3月，吉布森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还断言自己不会面临指控。

贝尔·吉布森

这位宣称放弃传统医学治疗、借助食疗及健康生活方式击败脑癌晚期病魔的年轻女孩，一度被誉为励志楷模而感动了很多网友。她的抗癌食疗书籍和相关食疗应用程序大受欢迎，她发起的慈善活动也得到积极响应，但这些看似美好和励志的画面从2015年3月开始逐渐被戳穿。吉布森根本不是一名癌症患者，她所谓的食疗抗癌不过是一个骗局，而她发起的慈善活动捐款也大多被她私吞。一个“网红”打造的医疗神话就此破灭。

“抗癌斗士”的励志鸡汤

贝尔·吉布森，具体年龄不详（因为真实年龄无从稽考，她给出的官方说法是1991年10月出生，但她又曾吐露2009年患病时已20岁），出生于澳大利亚墨尔本，在布里斯本长大。她在高中阶段退学，后来声称在家接受继续教育，同时在昆士兰州一家餐饮服务公司当学徒。2008年搬到珀斯后，她加入了滑板社团，并参加在线社区。按照其官方的年龄说法，2009年17岁的吉布森又回到了墨尔本，并被确诊患上恶性肿瘤。第二年，还不满19岁的吉布森成为了一名母亲。

2013年，这位年轻的母亲在社交网站上分享了自己的抗癌经历：2009年，吉布森被确诊脑癌晚期，这种恶性肿瘤会令人视力模糊、行走困难，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断定她只有4个月可活了。在接受两个月的痛苦化疗及放射疗法后，吉布森的病情并没有得到缓解。而后她决定“自救”，从食疗入手，改变饮食习惯，戒掉肉类、奶类制品、糖分以及所有含防腐剂与转基因食品，接受“水果、蔬菜之力量”，结合运动锻炼、阿育吠陀疗法、氧气治疗法、结肠灌洗等自然疗法来对抗疾病。在吉布森的描述中，在改变饮食及生活习惯后，她身体内的癌细胞得到了控制。她还声称自己被诊断患有其他几种癌症，通过食疗，病情都得到了有效控制。

吉布森的故事在社交媒体上激起了很大反响，她的Instagram账号的粉丝数在一年多时间里就涨到了近20万。一夕之间，吉布森成为了一名网络红人。随后，吉布森化身为健康指导顾问，于2013年8月推出了“The Whole Pantry”（中文译名为“健康大厨房”）应用程序，号称是全球首款将营养创意食谱与生活方式及健康指南结合的手机APP。在苹果应用商店里，这款APP售价2.99美元（在澳大利亚为4澳元），刚推出一个月下载量就达到20万次，并入选2013年苹果最佳饮食APP。2014年这款APP还被引入中国，售价为人民币18元。2014年9月，吉布森还与苹果公司合作，成为原定于2015年4月面市的Apple Watch中的默认应用之一。吉布森本人甚至还被邀请去了苹果总部参观。

2014年10月，吉布森的同名食疗书籍《健康大厨房》由著名的企鹅出版集团正式出版，里面介绍了80多种食疗“秘方”，很快就成为畅销书。企鹅集团还计划于2015年4月将该书引入美国和英国发行。

为了塑造自己的正面形象，吉布森曾于2013年和2014年数次发起慈善捐款倡议，承诺所得募款将悉数捐给与治疗癌症有关的慈善组织，并且承诺捐出个人从“健康大厨房”应用程序和图书版税所得的30万澳元（约合22万美元）。

吉布森的人生和事业前景一片美好。她还打算扩大自己的事业版图，除了继续推广倡导健康、生活方式和幸福体验的“健康大厨房”应用程序和图书，她还注册了一个域名“The Whole Life”，并在2014年年底公开招聘IT人士。

谎言被揭穿

随着吉布森健康事业的发展，公众也逐渐对她产生怀疑。最初引发公众质疑的是吉布森曾许诺捐款30万澳元却食言了。

2014年吉布森在若干场合声称，“健康大厨房”捐赠了约30万美元用于支持发展中国家孕妇保健、儿童癌症医疗支持以及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的学校援建。2014年年底，当“健康大厨房”应用程序被苹果iPad预装后，吉布森通过Instagram社交媒体宣布其已与20个不同的慈善机构展开合作。

贝尔·吉布森通过企鹅集团出版的《健康大厨房》

但后来媒体的调查报告显示，吉布森所宣称的捐款30万美元，其实能确定的捐款数额估计只有7000美元，其中1000美元还是在媒体发出质疑后立即捐赠出去的，另有1000美元则是以吉布森伴侣克莱夫·罗斯韦尔的名义捐赠的。在记者的详细调查面前，吉布森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夸大了慈善捐款的水平。

2015年3月，一名罹患脑癌的儿童的父母向媒体爆料称，他们一直不知道吉布森曾经以他们的名义为其孩子筹集治疗款项，而且他们也没有收到过她和她的公司给予的任何资金。他们怀疑吉布森收集利用了他们孩子的病情状况，来编造自己的病情。

从慈善的谎言被揭穿开始，媒体继续调查发现原来吉布森的病情也存在太多蹊跷，就连吉布森自己也常常弄混了“病情”。2014年她在《健康大厨房》一书的序言中写道，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有2年时间，癌细胞没有再出现”。但在同一年接受媒体采访时，她又声称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她的肝脏和肾脏;而在此之前3个月，她在“健康大厨房”的Facebook页面上称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血液、脾脏、大脑和子宫。

不止罹患多种癌症，吉布森还透露自己曾中过风，多次接受心脏手术，并在手术台上出现过短暂假死（奇怪的是心脏手术最后并没有留下疤痕）。对于所有这些病症，吉布森都无法提供真实的医疗报销账单，也不能提供确诊她病情并为她提供治疗的医生名字。谎言太多，以致吉布森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

而后她身边的友人也纷纷站出来向媒体质疑她的癌症诊断。

2015年4月下旬，吉布森在接受澳大利亚《妇女周刊》采访时承认自己捏造了患癌的事实。但在这次采访中，吉布森只是承认骗了大家，却没有任何愧疚或道歉的意思，而且在解释为何欺骗大众时依然“谎话连篇”。她把自己的欺骗举动归咎于她童年时期被欺骗、被母亲忽视的成长经历，她说从5岁开始她就被迫照顾自己和弟弟。一个月之后，《妇女周刊》采访了吉布森的母亲，驳斥了吉布森的几个说法，包括吉布森声称她的弟弟是自闭症患者，对此，她的弟弟在接受采访时明确予以否认。

同年6月，吉布森在接受美国CBS电视台《60分钟》节目访问时称，一个名叫马克·约翰斯的医生通过一种源自“德国技术”的带桨叶和灯光的电子设备，到她家里诊断她患有癌症。她还记得，这个医生还给她开具了口服化疗药物。但是关于这位医生的信息以及他的诊断设备都没有任何踪迹可寻。或许正如吉布森自己所言，自己很难将现实和幻想区分开来。

贝尔·吉布森通过企鹅集团出版的《健康大厨房》

媒体成为吉布森骗局的“同谋”

吉布森的骗局被戳穿，受伤最深的是她的粉丝以及诸多癌症患者和他们的家庭。维多利亚州消费者事务局在一份声明中说，吉布森食疗书的主要客户群就是癌症患者和其亲友。《悉尼先驱导报》的评论文章称，吉布森的行为性质非常恶劣，欺骗的是弱势群体，“说好听点，她给了弱势人群错误的希望;说不好听，她把长期患病的人骗离了接受正常治疗的轨道。”

吉布森曾在她的社交媒体账号上宣称“无数次帮助他人”放弃传统的医学治疗方法，转而采取自然疗法，并“应对从不孕不育、抑郁症、骨骼损害到其他类型的癌症等疾病”。

一些愤怒的粉丝在Facebook上建立了一个页面，专门对吉布森进行“扒皮”。他们扒出了吉布森喝啤酒香槟、吃甜甜圈、文身的照片，这与她之前所说的健康生活方式完全背道而驰。“很多人跟随她，他们相信她，一些人甚至放弃传统医治方法，拥抱她所倡导的生活方式，不顾一切地希望能治好自己的病。”他们认为吉布森欺骗了很多人，辜负了他们对她的信任。

另有调查发现，吉布森一边声称将钱捐给慈善事业，一边过着奢侈的生活，租高档联排别墅和办公场所，用豪华轿车，买名牌服装，进行牙齿美容手术，还去国外度假。

事后来看，吉布森的骗局其实并不复杂，只要有任何一家媒体对吉布森的病情进行过基本的核查，这个励志鸡汤似的故事就不会如此发展下去。来自悉尼加文医学研究所的传统癌症研究专家发表公开声明称，由于没有进行基本的事实核查，也没有对吉布森未经检验的观点声明加以“过滤”，不加批判的媒体成为了吉布森骗局的“同谋”。

时尚杂志《ELLE》澳大利亚版曾承认，他们在2014年12月年终刊中将吉布森评为“年度最鼓舞人心的女性”之后，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声称吉布森伪造了个人经历，不过他们退回了这封邮件并认为对方是在撒谎。

另一本时尚杂志《Cosmopolitan》同样在2014年授予吉布森“风趣大胆女性”社交媒体奖项，他们后来声称也曾收到匿名电子邮件，举报吉布森虚构了个人经历，不过举报信最后也被杂志社退回。在吉布森承认捏造了患癌经历后，《Cosmopolitan》仍决定不剥夺2014年授予吉布森的社交媒体奖项。

除了媒体不加批判地对吉布森的“鸡汤”加以宣传之外，出版吉布森食疗书籍的企鹅出版集团，以及推广“健康大厨房”应用程序的苹果公司也为吉布森攫取名声和财富提供了平台。

企鹅出版社后来承认，他们从未要求吉布森出示任何证明其健康状况的证据，并称其是怀着“善意”出版这本食谱。在吉布森的骗局被揭穿后，企鹅出版社将其书籍全面下架，同意向维多利亚州消费者法律基金捐款3万澳元，同时承诺在今后出版的所有食疗相关书籍中刊登“显著提示”，提醒读者书中内容不一定基于事实。

时尚杂志《ELLE》澳大利亚版曾在2014年12月年终刊中将吉布森评为“年度最鼓舞人心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