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港龙
我的作品
我的故乡沦陷了!没有枪声,没有炮火,在缅怀的哀伤里,被时间的黄沙淹没,了无痕迹。若有旅人途经,找到些什么,请一定转告我。
故乡是什么模样?以前是年久失修的土坯房在山风中呼呼作响,野兽偶然钻进引得一两片砖瓦掉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是山脚下的宗祠和土地庙,一年四季弥漫着香火的气息,回响着爆竹的声音,塞满了诸如“万事如意”“子孙昌盛”之类的美好祈愿。
现在故乡变了味道。外出务工的村人在外乡用血汗赚得几个钱,到年关一群群地荣归故里。从班车上下来时,男的西装革履,女的花花绿绿。他们张口闭口也自有新气象,嘴里冒出的都是金钱利益,个个摆出分分钟赚几百万的架势。来年又是大兴土木,家家户户造起四五层的楼房。仿佛在暗中较劲,相邻的两栋房子,必定有一栋是高过另一栋的。裸露在外的红砖和山体一个颜色,上年纪的匠人固执己见,听不进东家的话,把自己引以为傲的砌砖房的经验硬生生地用在了钢筋混泥土的房子里,结果孕育出一些不土不洋的怪物,肆无忌惮地在坑洼的路旁搔首弄姿。
更令人感到无奈的是亲人之间的关系。老一辈的人,一年中在家为宅基地东拼西凑,忘记了几十年的交情,相互算计,倾尽心血。小一辈的,一年大多数时间都在外打拼。记得有年大年初二,大家成群结队地串门喝酒。到我家时,男人们都已是醉得神志不清,却仍在条件反射地拼酒。女人们在门外,围几张桌子,叽叽喳喳,从夫妻间的纷争聊到自己婆婆抠门。这情景让我感到陌生,好似来到异乡。这里的风土人情,冷暖世故已不是一个少年的心可以装得下。
史铁生说:“故乡并不是指某个地方,而是指一种无比辽阔的心情,一经唤起,你就回到了故乡。”异乡璀璨的灯火和厚重的霾,正沾着迷惘一层层涂刷在游子心上。现代社会的飞速发展如潮汐般冲击着我们谙熟的一切,故乡也在岁月里悄无声息地改变,直到有一天面目全非,那种淳朴幸福的心情再也无法被唤起,我们才会后知后觉,自己已是无路可去。纵然归心似箭,亦是枉然。
创作缘由:
2016年2月4日,我在归途的列车上,窗外是一片黑暗。午夜时分,火车不断路过小镇和田野,一点点模糊、昏黄的灯光在我的眼前飘忽闪过。窗内是疲惫的旅人,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穿过涌动的车流和人海,踏上这个拥挤的车厢。为了回到那个被他们称之为“故乡”的地方。
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回去的,因为故乡的一切都不再是我熟悉的模样。
那里环境极差,人们肆意将林木塞入土灶,烧成灰黑的炭块再化为灰烬。黄沙漫天飞舞,花花绿绿的垃圾随意躺在满是坑洼的土地上,河川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原本满植着油菜和萝卜的田野,仿佛在一夜之间簇生出无数栋红砖楼,柴门外的犬吠被轰鸣的摩托车引擎声替代,小时候的桃花源如今变成了一个好像永远不会完工的工地,空中粉尘飘荡,处处嗡嗡作响。爷爷背着手在山下坝上晃悠,仿佛在寻找什么丢失的东西。然而我知道,大抵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往日的人情世故陷入冷眼攀比的泥沼里,许多人抛弃手足、乡里,无时不刻不在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算计争吵。
想到这里,我的眼前已浮现出一片荒凉。于是拿出纸笔,在一片呼噜声、叫卖声、火车呼啸声中将自己心中的故乡描绘出来。但我又该从何处入手呢?故乡的人和事,还是故乡的民风民俗?我认为一个地方如何,可以从当地人中窥出十之八九,景中再得其余一二。于是文思泉涌,提笔行文。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愤懑和悲伤留存太久,故乡渐渐地又模糊起来。这似乎并不仅是我故乡的样子,还影射着很多正在发展的农村。人人谈起故乡,都会说它蒸蒸日上,但我只渴望诚实地描摹出它的样子。这仅仅是一个少年的抱怨牢骚。因为所有现实的狰狞与无奈,终究抵不过飘荡的炊烟,抵不过那温柔又坚定的一声呼唤:游子,我是你的故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