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肥脸糖泥
《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不是一部爱情电影,而是一部借着爱情的壳讲述生命态度的电影。
吴秀波在谈到《北京遇上西雅图》第一部时这样说:“Frank的生命里全是失去,但他的态度就像一株树一样安好。地球在转,风在动,唯独树安然地感受所有春华秋实。树叶会离开,花朵会离开,果实会离开。如果树枯死,这叫沮丧,如果第二年它还能开花结果,就叫忧郁。Frank就是充满希望和暖的忧郁。”
这是Frank的生命态度,就像《庄子·逍遥游》里的那棵看似无用的樗树,他不是矛盾的载体,而是一个真正已经成熟的人。那么大牛呢?
大牛是长成一棵树之前的Frank。
他有着商人的狡黠与老道,在主流价值观里活得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年轻有为,豪车高座,约炮撩妞。然而,中国人是很有独在异乡为异客情结的,14岁远赴重洋的漂泊感无时无刻不在影响他的人生,“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时刻不忘异乡故土之别让他活成了一株仙人掌,圆滑世故而时刻与人保持距离,老成稳重却又总是孤独焦虑,充满攻击性,拒绝建立联系。
大牛这条线很清晰,少年、自我和老年夫妻分别影射了人生的三个阶段,呈现一个男人辗转沧海后向死而生的过程。
在他的故事线里,三者是有共性可循的,都是“去国怀乡,海上来游”,三种人生阶段的三位一体。
少年影射的是14岁时只身赴美的自己,忽然被抛入一个陌生的国度,去国万里,闯入者的身份让他无时无刻不在公然表达着不安和抗拒;老年夫妻则是未来的投射,是生命态度最理想的境界,携手安度,不再有他乡与故乡的分别心,包括“在天上”的孙儿,这个桥段的安排也大有深意,茫茫太空远离地球,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去国远游”。
这些细节巧妙地串连在一起,承上启下地勾勒出大牛的状态,处于过去与未来的当下,与主流社会已经相融,却又在自己树起来的坚墙固垒中苦苦挣扎,满眼离恨,不喜节日,抗拒亲密,对建立联系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渴望,这种渴望让他甘于陷入书信来往这种柏拉图式的暧昧里,分享灵魂,却又保持距离。书信的出现不是为了衬托古典情怀,更不是为文艺而文艺,而是主人公在某个阶段生命态度的自然呈现。
大牛生命态度的转折发生在住在老人家的那个除夕,那一晚,老人的生命走到尽头,他却完成了向死而生的涅槃。这个桥段安排得实在是非常好,一个人在世间呈现的价值取向和生命态度皆有因果可循,一个生命熄灭了,他的生命态度却轮回不灭,生生不息。简直太妙!这才是生命的常态,而不是为了达到某种戏剧效果刻意回避死亡。
金佛山顶上,在回答大牛关于家的问题时,老太太握着大牛的手按向胸口,心之安处即家,这是大牛向死而生的终极出口。我实在很钟情这样的表达,我们常在各种爱情电影里看到“有你的地方就是家”这种粗浅泛滥的价值导向,简单粗暴,藉藉于相濡以沫、相呴以湿的狭隘之乡。人的生命过程不应仅仅是找寻伴侣,繁衍后代,筹谋百十平方米的空间。对于选择独享旷野的人来说,孤独也是一种完善的生命状态,旷野上没有另一棵树,我亦可花开花落,安享风雨。吴秀波曾说:“我的信仰是安度。”
相对而言,焦娇向死而生的过程似乎更有种“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惨烈和决绝,就像电影中提到的捕食的海鸥,每一次冲入海里就像是寻死。如果说大牛的蜕变是内心矛盾冲突的结果,是自己同自己的战斗,那么焦娇的矛盾则几乎都来自外部,每到途穷,必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15岁就拿过砍刀只身救父,她经历过的三个男人就像是几乎每个女人都会趟过的三种沧海,帅气聪明却不那么靠谱的初恋将她逼至绝境,奋不顾身投入第二个男人怀抱以为可以找到依靠时,却发现这个人早已习惯用金钱定义关系,就像星爷在《国产凌凌漆》里说的,“我以为凭我们的交情,可以讲点感情,没想到还是一笔买卖”,当真是让人万念成灰。然而即便这样,她也抱着“如果不试怎么知道下一个不是对的人”这样习惯性赴死的心态又错爱了那个红白玫瑰企图各占一枝的假斯文。
她的每一段情,都如同飞蛾扑火般惨烈,将每天视为末日一样活着,九死不悔其心。她的向死而生里没有他乡故土这个概念,是虽处于污秽之中,孤独生活,失去自我,却仍然等待良心召唤的凤凰涅槃。
文佳佳是何其幸运,Frank就像一棵年复一年开花结果的树,稳稳撑住她的爱恨情仇。而焦娇更像一只在荒野里竭力奔跑的孤独的狗,一次次碰得头破血流,直到遇见了她的良心。
电影里,焦娇的良心是大牛,借由一本《查令十字街84号》,鸿雁往来,彼此救赎,从此并行的两条线有了交点,一句悬崖勒马如当头棒喝,将她从污秽泥泞之中拔出。
退一步说,大牛真是焦娇的良心吗?不,她的良心是她自己,就像少年、老人只是大牛不同阶段的自我投射,救赎焦娇的,还是她自己。
把折磨我们的一切困难当成塑造我们的刀枪斧剑,在这条路上努力修行,不断完善自己,不是为了牵手一个更好的他或她,而是为了遇见更好的自己。只不过,“云中谁寄锦书来”,枯井泥泞中,这样的感情实在是太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