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哲元
摘 要:古代东亚大陆往往会形成农耕民族(中原王朝)与游牧渔猎民族(北方陆权力量)相并立的二元格局,在两者对抗与博弈的数千年历史中,中国北方地区为保持“中华文明有机体”的生存和发展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目前中国北方地区仍然具有重要的地缘战略价值。根据“国家有机体”理论的基本内核,借鉴亚洲陆权博弈的历史经验,结合新形势和新条件来研究中国北方地缘形势,可以将它划分为五个相互交叉和包含的部分——核心地带、上游地带、四个走廊地带、七大要区和两大枢区。这五个部分有着不同的特点和战略价值,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东北要区和新疆要区在安全和发展上与中国的外向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形势存在着重大关联,它们的战略意义更为突出。
关键词:中国北方大陆;陆权;文明有机体;地缘战略价值
中图分类号:K928 文献标识码:A
0 引言
德国近代地理学家拉采尔(Friedrich Ratzel)提出的“国家有机体论”,认为“有机体是由各个不同部分构成的职能各异的生命单元。一方面各部分具有各自固有的职能,它们在整体中分担特定职能,另一方面,作为生命单元整体也对各部分发生作用[1]”。如果将一个国家(或文明)视为是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有机体,那么根据这一理论可以认为中国北方既是中国古代文明的发祥地和政治经济重心,又是抵制和滞缓“北方陆权力量”进攻的前沿,它对于保持中国这个“文明有机体”的生存和发展能力有着极其重要的价值。在“中原王朝”与“北方陆权力量”漫长的斗争与博弈历史中,燕山—恒山山脉附近作为前沿地带,可谓是“中原王朝”的铜颅铁臂和锁钥之地,这一线易于防守,而一旦丢失便意味着北方国门大开,平坦开阔的黄淮海平原就将直接暴露在“北方陆权力量”的弓弦之下;黄淮海平原既是“中原王朝”的财富之源和经济、人口重心,但又是其软腹;西安—洛阳—开封一线是“中原王朝”的政治中心线和防御核心区,黄土高原地区与河西走廊则有时是其重要的资源供应地和对抗“北方陆权力量”的战略侧翼;江河密布、山深林密的南方地区为“中原王朝”提供了战略后方,而中国北方地区南边的秦巴山区、襄阳江汉地区以及两淮地区则堪称中国全局的战略砥柱和支轴,这三个地区如果丢失,便等于打开了南方地区的门户,“中原王朝”将失去立足之地。
蒙元以降,虽然以农耕汉人为主体的“中原王朝”曾两度被“北方陆权力量”灭亡,但长城以内的农耕汉人的人口数量却在时断时续中实现了数倍的增长。立足于农业社会思维方式的“国家有机体论”认为一国的领土面积并非是恒定不变的,国土面积与人口和文化存在着正向关系,一国人口的增长将会推动一国国土面积的扩大[2]。人口的增长与文化的韧性推动农耕汉人所在的“文明有机体”不断向北方和西部扩大,内蒙古地区、东北地区、河套地区从“北方陆权力量”的重要基地逐渐变为“中原王朝”的防御前沿和战略要地,而燕山山脉附近的京津地区则从“中原王朝”的前沿地带上升为政治核心地带。由于蒙古草原和东北地区在当时的条件下不足以供给过剩的人口,所以以游牧渔猎民族为主体的“北方陆权力量”的人口随着其军事征伐而不断地流转散落在欧亚大陆各地。当蒙古帝国登峰造极的世界性扩张结束后,其势力本部作为有机体便开始萎缩,大航海与工业革命时代的到来完全使以游牧渔猎民族为主体的“北方陆权力量”的军事优势和生机丧失,代之而起则是一个更加强大的新型“北方陆权力量”——俄罗斯。
从清朝康熙年间开始,“中原王朝”便不得不以朝贡秩序以外的平等方式来应对俄罗斯这个新型的“北方陆权力量”。清朝晚期,西方工业化的海权强国借海运之便纷纷入侵。一时间西来的海权力量成为“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而“北方陆权力量”则借机以外交和军事手段鲸吞了中国北方和西北150多万平方千米的土地,然后又在民国初期胁迫诱使外蒙古独立;20世纪50年代末中苏关系恶化,而此时蒙古成为苏联霸权主义南下中国华北内蒙及首都北京的捷径[3],1969年珍宝岛冲突后,苏联于中苏、中蒙边境陈兵百万,两国大有爆发战争之势,从这一时期直到80年代末,“北方陆权力量”再度成为“中原王朝”的首要威胁。可以说从晚清时期到苏联解体,俄罗斯/苏联作为新型“北方陆权力量”与“中原王朝”(清帝国、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博弈从中亚延续到远东、从帕米尔高原延续到渤海湾,“北方陆权力量”从“中原王朝”那里攫取了大量的利益,并两度成为它的头号威胁,而“中原王朝”却无力与之进行军事对抗,只能更多地运用外交手段来对其进行有限的平衡,同时通过移民实边政策来抵制它的扩张进程。20世纪70年代末,中国开始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综合国力大幅提高;而1991年苏联解体后,“北方陆权力量”俄罗斯的国力急剧下降,近代以来“中原王朝”与“北方陆权力量”的国力对比开始出现逆转。
然而另一方面,在当前东亚体系内,军事上仍然是中国、俄罗斯、美国—日本并立的多极结构。美日同盟的权势存在于海洋,而东亚大陆上尽管目前中俄之间维持着较好的战略关系,但中俄两国在军事力量上却是相当均衡的,可以认为东亚大陆在军事上是中国与俄罗斯的两极格局,只不过当前是个良性的两极格局。这一点和古代东亚大陆上曾经的“中原王朝”和“北方陆权力量”并立的两极格局相比,在力量结构上并没有根本性的变化。同时俄罗斯领土距离中国的核心区域较近,而中国却远离俄罗斯的核心区域。历史上对中原王朝构成致命威胁的政治力量往往崛起于北方,历代中原王朝的最大威胁亦往往在于北方。当前,尽管战争的方式、战争的诱因以及战争的潜在对象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强大的“北方陆权力量”依然存在,“北方陆权力量”与“中原王朝”之间的基本地理形态和地缘形势依然没有出现革命性的变化。从这一点来看,中国北方地区的地缘战略价值依然十分重要。
根据“国家有机体论”的基本理论内涵,参照从古代到近代东亚陆权博弈的历史经验,本文尝试结合当今时代条件和国际形势的新变来研究中国国内北方陆上地缘形势,分析其特点及其各个组成部分的结构与战略价值,进而探究它们的地缘战略关系以及它们在中国北方陆上地缘形势大局中的地位。在这其中,相对位置、地形地势、自然资源、经济实力和人口数量这五个因素是本文进行分析、比较和衡量的主要参考依据。
本文对中国北方的大致地理范围做了如下界定:其南端是长江及其沿岸,东端是中俄和中朝边界以及渤海和黄海沿岸,北端是中俄和中蒙边界,西端则是中哈、中吉和中塔边界(包括甘肃省、新疆自治区和日月山以东的青海省)。在新的条件和形势下又分为以下五个相互交叉的部分:1)核心地带:京津地区;2)上游地带:内蒙古自治区及其周围的晋冀地区;3)四个走廊地带:辽西走廊、张家口走廊、郑陕走廊、河西走廊;4)七大要区:大中原要区、南阳—江汉要区、关中要区、大河套要区、黄土高原要区、东北要区、新疆要区;5)两大枢区:山西省(山西枢区)、秦岭—汉中平原—大巴山—米仓山矩形地带(简称为汉中枢区)。
1 核心地带
在元朝以前,北京并不能算是全中国的核心地带,但它的战略地位和价值却一直都十分重要。西周以降这里就已经成为人口的聚居区,然后逐渐发展为“中原王朝”的北方重镇和前沿门户,在辽金两代北京则发展为“北方陆权力量”的重心区域和南下基地。从自然地理上讲,北京及其周围地区位于中国海区与陆区、低地平原与山地高原的结合部上;从文化地理上讲,它则位于农耕文化区与游牧渔猎文化区的结合部上,既是历次人口迁移、边贸互市和文化交流的重要走廊,还是南北交往、农牧交替的要冲地带[4]。历经元明清三代政权的经营,北京作为这三代六百多年的帝国之都,既是统一的中华民族形成的结晶,又是其象征,在此过程中北京及其周围地区逐渐上升为全中国的核心地带,天津由于濒临渤海而具有海运之便,因此也成为核心地带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目前北京是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和交通中心;天津则是北方的一个经济金融中心和重要港口以及距离北京最近的海上门户。这两个直辖市所构成的核心地带有3600多万人,经济发达,战略意义极其重大。但不得不说的是,京津核心地带在地理上的防御形势却比较脆弱,古代北方游牧渔猎力量往往能够通过张家口走廊或辽西走廊侵入到该区域,近代以来海权势力则两度通过渤海湾攻陷北京。因此,京津核心地带的防御重点并不在本区域,而在张家口走廊西北的蒙古高原,在辽西走廊以北的东北山区,在庙岛群岛东南的东海海域。
2 上游地带
明末军事地理学家顾祖禹曾在《陕西方舆纪要序》中提到“天下之上游”这个概念——“陕西据天下之上游,制天下之命者也。是故以陕西而发难,虽微必大,虽弱必强,虽不能为天下雄,亦必浸淫横决,酿成天下之大祸”[5]。本文借用了顾祖禹的这个概念,一方面本文中的“上游地带”在地缘政治上的重要性类似于顾文中“天下上游”。另一方面,本文尝试使“上游地带”这个概念更加具体化和可操作化:首先,上游地带有着高屋建瓴式的地形地势优势;其次,上游地带有着多线出击和覆盖四方的全局性优势(蒙古高原形似半月,易于对其他区域实施中间突破、两翼卷击[6]);再次,上游地带又有着可攻可退的纵深优势;最后,上游地带还有着迫近核心地带的距离优势(张文木教授认为蒙古的分离相当于在中国“胸膛”上开了一个可直插中国左右“两肺”并直抵“心脏”的切口[7])。基于此,本文认为在中国国内的北方陆上地缘形势中,内蒙古自治区及其周围的晋冀地区即是上游地带。
内蒙古自治区外与蒙古和俄罗斯两国接壤,内与黑龙江省等八省交界,迫近北京和天津两个直辖市,牵连着东北、华北和西北三个大区,因此内蒙古的地缘政治形势对全国有着全局性的影响。可以假想如果中国与某个“北方陆权力量”发生冲突,胜败大势将决定于内蒙古或外蒙古地区。内蒙古地区作为一个整体,其地缘战略价值即在于防卫京津,藩屏华北、东北和西北。而在这三者中,内蒙古地区对华北的战略意义最大。
2.1 蒙中地区与战略三角地带
众所周知,北京的南面和东面为平原,北面和西面为险峻高大的山脉。由北京向南和向东的通道平坦畅通且数量较多。但是北京西向的通道只有三条:1)自北京始,或从怀来沿张家口洋河谷地平原(张家口走廊)向北,再沿南洋河河谷到达大同盆地;或从怀来沿桑干河河谷(张家口走廊),到达大同盆地,进而可以往南到达晋中盆地或往北到达土默川平原;2)自北京始,到达张家口洋河河谷平原,再穿过大马群山和阴山交汇处的低山丘陵带,到达兴和县与乌兰察布市,进而进入土默川平原;3)自北京始,沿拒马河而行,到涞源盆地,然后横穿太行山,进入忻定盆地和晋中盆地。这三条通道即是北京西向的战略咽喉,也是历代北方或西来力量东进京津和中原的战略咽喉。在这三条战略通道中,又尤以第一条战略通道最为重要:如果“北方陆权力量”从蒙古高原南下占据乌兰察布地区,则既可以由大同盆地入张家口河谷平原,进而威胁京津地区和整个华北地区;也可以由大同盆地过恒山山脉进入晋中盆地,进而威胁关中、华北、中原和西北地区。还可以由乌兰察布地区突入到土默川平原和河套平原,再进入宁夏平原以图西北。乌兰察布是连接河套地区、蒙古高原、大同盆地和张家口河谷平原的枢纽,大同是连接蒙古高原、山西晋中盆地和张家口河谷平原的枢纽,张家口则是连接京津地区、大同盆地和蒙古高原的枢纽。由此可见,内蒙古地区居于中国地缘大势的上游,而由乌兰察布、大同和张家口构成的战略三角地带正是这上游的河口,堪称要害之地。
一般而言,“北方陆权力量”在平坦开阔的蒙古高原往往会选择最短距离来进攻战争对象,从中蒙边境的形势来看,高大险峻的阴山山脉和自然条件较差的浑善达克沙地之间的区域很可能成为“北方陆权力量”的主攻方向,该区域位于平坦的乌兰察布高原——从二连浩特到丰镇市再到张北县之间构成了一个扇形区域,机械化兵团作为进攻一方,将轻易攻入乌兰察布地区,从而威胁到“乌兰察布—大同—张家口”这个天下要地,进而使京津地区、河套地区和山西省面临极其不利的形势。
2.2 蒙东与蒙西地区
与蒙中地区的地理形势相比,蒙东地区可以分为草原地带、大兴安岭山地以及岭东平原地带。草原地带开阔平坦,便于机械化兵团大规模运动,似乎只有绵延近1220多公里的大兴安岭能构成一条战略屏障。但是大兴安岭一线正面太宽,“北方陆权力量”可以选择多个突破点作为进攻方向。同时,大兴安岭“山势北宽南窄,东陡西缓,东坡以梯级断裂较陡地降至松辽平原,西坡则缓缓向内蒙古高原过渡。整个山脉有38个坝口和隘口,80%以上可全年通行[8]”。很显然,这种地形地势非常有利于“北方陆权力量”的机械化兵团东进。由于蒙东地区与东北三省在地理上相连,且有着密集的横向铁路公路相连,因此可以认为蒙东地区的地缘战略形势与东北三省是一体的。
蒙西地区在行政区划上即是阿拉善盟,它是由乌兰布和沙漠、腾格里沙漠、巴丹吉林沙漠和中央戈壁构成的高原。这里人烟稀少,其北与蒙古国交界,其南与河西走廊城市带邻近。由于地理和自然条件极端恶劣,不利于武装力量的大规模活动,因此目前这一地区的地缘战略价值不大。但是这一地区的一条重要通道却是不可忽视的——从额济纳旗沿着黑河下游,越过中央戈壁到达嘉峪关和酒泉。一方面戈壁的行军条件要比沙漠有利的多,同时黑河下游在夏秋季节水源充足,亦利于行军。另一方面,嘉峪关和酒泉是西北地区重要的矿产基地和重工业基地,也是河西走廊上的交通枢纽,据有此地便足以阻断新疆和内地的交通联系。
3 四个走廊地带
3.1 辽西走廊
这条走廊全长大约180公里,它包括秦皇岛、葫芦岛和锦州三市狭长的沿海平原地带,渤海和辽西低山丘陵区分列在它的两侧,山海关和锦州是它的南北两个门户城市。这条战略走廊连接着华北平原和东北平原,是大中原要区和东北要区之间的主要通道,目前,京哈铁路、京哈高速以及102国道都在此集中。
3.2 张家口走廊
这条走廊可以分为两条线路,前者是洋河河谷平原走廊,后者是桑干河河谷平原走廊。前者长约270公里,目前京包铁路、京藏高速以及110国道都在此集中;后者长约230公里,大秦铁路以及部分段的宣大高速和112国道在此集中。这条战略走廊的北面是大马群山和阴山余脉,南面是恒山和太行山。它连接着华北平原、蒙古高原和黄土高原,是京津核心地带与内蒙古自治区和山西省之间的主要通道,既是京津地区西向大后方的要道,也是历次蒙古高原上的北方力量进入中国核心地带的要道,可谓是“中原王朝”的“脆弱之颈”。
3.3 郑陕走廊
这条走廊全长大约320公里,它东起郑州地区的荥阳市,西到陕西省的潼关县。它的北面是黄河和邙山,南面是嵩山和崤山。这条走廊上除了洛阳盆地地形较为平坦外,其他地方都密布着山地丘陵,尤其是洛阳到三门峡一段。这条走廊在宋代以前由于连接着西安和洛阳这两大国都,因而地位极其重要,堪称是汉唐时代中国地缘政治形势的主轴。就当代而言,它既连接着华北平原和关中平原,又连接着中国的中、东部地区和西部地区,不仅是豫西重工业带的所在地,还是大中原要区与关中要区之间的主要通道。目前,陇海铁路、郑西高铁、连霍高速以及310国道都在此集中。
3.4 河西走廊
这条走廊全长大约700公里,它东起乌鞘岭西面的武威市,西与新疆自治区相接。它的南面是祁连山山脉,北面是合黎山—龙首山和阿拉善戈壁沙漠,走廊内部地势大体平缓,这里既有张掖这样的大型农业区,又有金昌、嘉峪关和酒泉这样的工业重镇,因此它在甘肃省有着重要的经济地位。这条走廊在蒙古独立之后即成了中国内地与新疆地区之间的唯一的一条通道,当然,它也是中国内地西向中亚和中东地区的唯一的一条陆路通道。目前,兰新铁路、兰新高铁、连霍高速以及312国道都在此集中。
4 七大要区
本文划分出这七大要区的依据在于:①这七大要区在自然地理上并非是一体的,它们之间总是被一些明显的地理因素相分隔。此外,它们在地质形态和地形地势上也有着程度不一的区别;②这七大要区内部在自然和人文地理因素上有着较大的一致性,其间少有明显的地理分隔物,因而其内部有着相对良好的通达性;③它们内部都有人口和城市密集区,这里或工业发达,或资源丰富,再或是主要的资源供给基地和生产力中心。这七大要区散布在中国北方,它们或直接相接,或通过走廊地带或枢区相连。一般而言,它们是战争争夺的主要目标。
4.1 大中原要区
这一要区的主体是华北平原/黄淮海平原。在自然地理方面,这一要区“地势平坦开阔,道路成网,交通便利,江河湖泊较少,耕地多为旱田[9]”。在政治经济地理上,这一地区是中国人口和中心城市的密集区,是中国的主要粮食产区,既有较好的工业基础,又有着诸多能源资源基地,而且这一地区还是中国主要交通线路的枢纽。此外,它还是中华文明的主要发祥地和中国历史的重心区域,因此该要区是历代战争争夺的中心和主战场。显然,它在中国北方地缘形势中居于重心地位,但它却并非是关乎全局的中枢之地。
4.2 南阳—江汉要区①
该要区包括河南省的南阳盆地和湖北省的江汉平原(北起襄阳,西至宜昌,东到武汉)。从全中国的地缘大势来看,南阳—江汉要区可谓是全国的中轴地区——它的东北部与大中原要区(华北平原)相接,北部与郑陕走廊相近,西部又通过丹江河谷、汉江河谷和长江水道而与关中要区、汉中平原和川渝地区相连,它的东向则通过长江及其沿岸平原得以与整个长江中下游城市带相通,它的南部又与洞庭湖平原和湘中地区相邻。由此来看,南阳—江汉要区正好处于全中国的东—西和南—北地缘大势的中心位置。
4.3 关中要区
这一要区即是指以西安为中心的关中平原/渭河平原。这里地势平坦,交通便利,经济发达,粮油产量和国民生产总值约占整个陕西省的2/3,是全省的精华之地[10]。就其地缘战略价值而论,该要区不仅是陕西省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还是整个西北地区的东向门户和川渝地区的北方门户。
4.4 大河套要区
本文所采用的是“大河套”概念,它涵盖了宁夏自治区北部、内蒙古自治区中部和陕西省北部。这一地区的自然条件较为恶劣,如果单就农业而论,该要区内只有宁夏平原、河套平原和土默川平原这三大平原适合耕作,其他地方则主要是沙漠和沙地或黄土梁峁丘陵。将这一地区单独列为一大要区的原因在于它在能源资源方面非常重要的价值——“包头—鄂尔多斯—榆林”一线几乎正成为中国能源资源富集的黄金线。从地缘经济角度来看,该要区既是其所在行政辖区的富源和经济增长极,又是环渤海经济圈的能源资源供应基地;从军事地理角度来看,它既是京津地区的战略后方,也是西北地区的北方门户。
4.5 黄土高原要区
本文采用的是狭义上的黄土高原,它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部分——陕北高原、陇中高原、陇东高原和日月山以东的湟水谷地。这一要区的地形以黄土梁峁丘陵为主,位于半干旱地区,自然条件较差,既不利于农业生产,又难以形成较大的中心城市群。同时,这一地区的民族和宗教信仰结构也相当复杂。就其地缘战略价值而言,这一要区既是关中要区和大中原要区的北方和西向屏障与上游之地,又是河西走廊的东方起点,还是进出川渝地区的西北偏道和进出青藏高原的咽喉。
4.6 东北要区
该要区包括辽宁省、吉林省和黑龙江省的全部以及内蒙古自治区的部分。总体来看,这是个地理相对闭合的区域。就其政治经济地理而言,该要区是中国最大的商品粮基地,煤、铁、石油等战略资源丰富,工业实力雄厚。就其地缘特点而论,首先,辽西走廊和辽东半岛所形成倒“U”型地带是它的锁钥之地,它是连接东北与全国的陆上和海上枢纽,又是东北重要的工业基地;其次,哈尔滨—长春—沈阳—大连一线是东北要区的中轴,而齐齐哈尔—白城—通辽一线由于拥有雄厚的工农业基础、便利的铁路交通线以及大兴安岭的屏障和依托,既可以作为东北地区的后方城市带,又可以置为它的战略前线。同样,长白山一线的城市带凭借着煤炭资源和钢铁生产能力以及地形优势也有着后方与前线的二重性;最后,在东北平原与黑龙江之间隔着小兴安岭,其山势破碎低矮且有诸多宽阔的山隙,哈黑铁路和吉黑高速由此通过,它们与平缓宽阔的东松花江走廊一起构成了“北方陆权力量”进出东北要区核心区域最便捷的通道。
4.7 新疆要区
该要区即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综合政治、经济、军事和外交等因素来看,可以这样概括新疆的内部地缘经济与战略特点:在“三山夹两盆”的整体格局中真正具有战略意义的是那些河谷平原、绿洲盆地以及山前平原地带,它们既是农牧业生产基地,又是人口聚集区,同时还是重要的战略通道,其中以乌鲁木齐为中心的天山北麓城市带的战略地位最为重要,吐鲁番盆地城市群则是连接北疆、南疆和东疆的枢纽;而连接这些地带的交通线则是不可替代的战略动脉,在这其中又尤以吐鲁番到乌鲁木齐的交通线最为关键,它集中了兰新铁路、连霍高速和312国道,正是这一交通线,北疆、南疆和东疆才得以相连,因此它堪称是新疆要区的战略命脉;同时,一些沙漠或戈壁地区新兴的能源和矿产资源基地(新疆的预测煤炭储存量为2.19万亿吨,占全国煤炭资源量的40%以上。铁矿储量则居全国第五位,而其石油资源量更达300亿吨[11])也有着重要的战略价值。
就新疆的外向地缘形势而论,它自东而西与蒙古、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8个国家交界[12],通过这8个国家,中国又与中亚—欧洲地区、中东地区和南亚—印度洋地区陆路相连并对它们发挥影响。由此可以认定新疆要区是亚洲大陆的枢纽区域,它不仅是中国通向中亚—欧洲、中东和南亚—印度洋地区的前沿与门户,还是连接中国内地与中亚和中东地区的陆上中枢。
5 两大枢区
与要区和走廊地带相比,枢区的价值更多地体现在它作为连接几个要区的通道交汇地带上,通过这些通道,枢区足以同时对这几个要区发挥影响;其次,枢区往往为高山大川等自然地理存在物所包围,其地理封闭性和完整性大于要区;再次,枢区在内部地理结构上亦不同于走廊地带,走廊地带基本上是线性的,且通达性较好。而枢区则以一种多边形的地理形式包含了盆地平原(战略基地和通道)、山地丘陵以及大型山脉(战略屏障)等。同时,作为通道地带,它所涉及的要区多于走廊地带;最后,枢区易守难攻,一方面,其内部有着自然条件较好的平原或盆地,因此往往能够形成一个自足性较强的基地。另一方面,枢区与诸多重要区域相邻相近,它们之间既存在着地理分隔物,又有着一定的通道相连,所以一旦形势有变,作为基地的枢区便能够通过与这些重要区域之间的通道来对它们施加影响。由于枢区相邻相近的重要区域如此之多,因此枢区的影响常常是全局性的。完整性、自足性、关联性和通达性较好可谓是枢区的四个特性。
5.1 山西省(山西枢区)
山地、盆地和丘陵是山西省的三种基本地形,它的东边绵延着太行山,西边纵行着吕梁山和黄河,它的北边横亘着云中山—恒山山脉,南边是中条山、王屋山和黄河。当代学者胡阿祥教授由此描述山西省为“矩形方阵、山环水绕;居高临下、易守难攻”[13]。这五条山脉和黄河构成了山西省的地理屏障,而六个地势平缓的山间盆地则是全省的人口、城市密集区和生产力中心,其中太原盆地既是这六个盆地的中心,也是全省的核心地带。一方面,盆地发挥着基地的作用;另一方面,盆地又发挥着通道的作用,而分隔这些盆地的山脉中往往容易形成一些战略要点。这些重要的城邑往往据山依水而立,在当代它们又是多条公路和铁路汇集的交通要点,既是一个盆地的支点,又是一个盆地的门户,还是全省地缘形势中的战略节点。而且山西省的地势相对于华北平原和关中平原而言孑然拔高,有“华北屋脊”之称[14],足以对上述区域形成高屋建瓴之势;其外线山河环卫式的地理形势又使其易守难攻。据此,可以向东多线瞰制大中原要区,西面绾制大河套要区和黄土高原要区,南北两面牵制郑陕走廊—关中要区和张家口走廊—京津核心地带。
5.2 秦岭—汉中平原—大巴山—米仓山矩形地带(汉中枢区)
这一地带的北部是秦岭,南部是米仓山—大巴山,中间是汉中平原和安康低山丘陵盆地。在中国古代南北地缘大势中,关中为北方地区的上游,四川为南方地区的上游[15],而汉中地区正好位于古代中国地缘大势南北两个上游地带的结合部上。同时,该区域还是中国西北地区和西南地区的枢纽。这一枢区的核心是汉中平原,而它西面的略阳、宁强与徽成盆地亦有着重要的战略价值。另外,既然是枢纽地带,就肯定有与其他要区相连的通道,但是除了嘉陵江河谷通道和汉江河谷通道外,该区域连接外界的通道不仅稀缺,而且其建成和通行的成本都比较高昂。最后,就它的外向地缘战略价值而言,通过这一枢区足以对南阳—江汉要区、关中要区、川渝地区和黄土高原要区形成居高临下的战略优势并达成出其不意的战术效果,另一方面,它也是上述要区进行区域防御的有效的地理屏障。
6 结语
诚如“国家有机体论”所揭示的那样,一个国家作为有机体,其国土内部的各个区域像生物器官一样发挥着特定的功能和价值,它们对一国的兴衰存亡有着程度不一的影响。中国北方为中国这个“文明有机体”的诞生、延续和发展做出了极其重要的贡献。单就抵抗“北方陆权力量”的入侵而论,燕山—恒山山脉附近地区长期承受着“北方陆权力量”最强劲的攻势,以黄淮海平原为主体的“大中原”地区源源不断地输送着人力资源与财富,西安—洛阳—开封一线作为政治中心线又提供着政治领导与精神支撑,秦巴山区、襄阳江汉地区以及两淮地区则构成了保卫南方地区的最坚固的堡垒和防线。可以说如果没有北方地区的这种战略价值,“中华文明有机体”将很难形成现在这种独特博大、历史悠久且日新又新的形态与特质,而有可能变成类似于中亚地区那样的“民族大拼盘”或像古埃及文明那样湮没在历史之中。
当然,在地缘政治中,地理因素是相对被动的,一个区域的地缘战略功能和价值常常是由变动不居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因素所决定。亚洲陆权数千年的博弈史作为历史经验不应忽视,但从目前的新形势来看,“北方陆权力量”俄罗斯处于虚弱期、东方海上安全威胁大于北方陆上安全威胁、国内发展任务重于外部安全压力等因素导致在中国北方的这几个部分中,东北要区与新疆要区作为与中国外向地缘形势有着重大关联的区域,它们的地缘战略意义更加突出。就地缘经济形势而论,东北要区处于东北亚的枢纽地带上,有着四向发展的地缘便利性,同时它的经济实力与活力远远大于俄罗斯远东地区、蒙古和朝鲜,因此它有建设成为东北亚陆上经济中心的潜质。新疆要区作为亚洲枢纽[16]和中国的西向门户,在举国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大背景下,其地缘经济价值潜力巨大;就地缘安全形势而言,朝鲜半岛形势严峻,战争的可能性长期难以消除,而朝鲜又在靠近中朝边境的地区建立了大量的核设施,同时日本海对岸的日本又与中国进行着战略对抗。一方面传统安全问题既使东北要区面临着不可预估的威胁,又使东北要区的战略价值变得更加重要,另一方面,可能的难民与核污染扩散等非传统安全问题又成为东北要区随时需要应对的重大隐患。新疆要区在苏联解体后虽无传统安全威胁之虞,但是却面临着内外勾连的“三股势力”的困扰,这一问题正日渐成为中国国家有机体身上的一块溃疡,如果不能有效地解决,不仅会严重制约新疆的稳定与发展,还将对全国的发展与稳定形势造成十分不利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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