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珂文
国产“小妞电影”的结构性困境与原创性诉求
——由《滚蛋吧!肿瘤君》说起
丁珂文
近日,奥斯卡官方公布的第88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送审名单中,赫然出现了《滚蛋吧!肿瘤君》(下为《肿瘤君》)的名字。尽管该片拥有大量的年轻粉丝,但这一殊荣还是引起了广泛的争议。许多评论者表示,让该片代表中国角逐奥斯卡,是一个“过于轻量级和不恰当的选择”。不论《肿瘤君》送审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机缘巧合[1],不能否认对于该片的轻视多少带有污名化“小妞电影”(Chick Flick)的意味。这种源于九十年代初期的好莱坞电影类型,在2009由章子怡监制并主演的《非常完美》首次带入中国市场。随着2012年郭敬明执导的《小时代》系列的热映掀起了广泛的关注,并在随后呈现井喷式的增长。人们在诟病《小时代》系列价值取向上的拜金奢靡,拍摄技巧上的铺陈业余的同时,也难免对“小妞电影”留下了庸俗肤浅的第一印象。“小妞电影”何以登上奥斯卡的大雅之堂?大概正是此次《肿瘤君》入选后诸多质疑声的潜台词。实际上,《肿瘤君》不是《小时代》,“小妞电影”亦不是一味物质化,这种声称专为女性打造的电影类型,也有其尝试建构女性主体性的价值内核。《肿瘤君》的原创性、拍摄手法和其所想要表达的价值观念,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国产“小妞电影”走向本土化、多样化的可能。在中国电影产业日益膨胀,类型化日臻成熟的今天,“小妞电影”的迅速发展对于其它类型影片来说,亦有一定的借鉴与警示作用。
相较于好莱坞已经庞杂丰富的“小妞电影”类型集合,中国的青年女性影片更倾向于狭义的小妞电影,以青年女性为目标受众,故事通常和情感纠葛、少女成长分不开,与浪漫爱情片、青春片有着混杂的关系。据统计,在2010年1月至2015年10月,中国票房排行榜上排名前100名的影片,涉及小妞电影元素的就有13部之多。其中,由著名演员赵薇首次执导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2013)以7.19亿票房排在最前。《小时代》系列4部影片就有3部上榜。由女导演执导的影片只有《致青春》(赵薇)和《北京遇上西雅图》(2013,薛晓路)。女性影人的加入让这些影片在某种程度上更为贴近女性观影者的需求。从剧本来源上看,绝大部分影片改编自已经畅销的网络小说,如《何以笙箫默》改编自顾漫于2007年出版的同名小说,该片还有收视率领榜的电视剧在前。值得注意的是,多部小妞电影的导演亦是娱乐圈炙手可热的红人,跨界执导的他们都选择了这样一个粉丝稳定、较易入手的类型。
可以说,国产的小妞电影经过2013年的井喷式增长期后,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成为了一个较为稳定的类型。好莱坞的电影公司以盈利为目的创造出的那套“预售(pre-selling)”推销程序[2]——利用畅销书、走红影星和电影类型以及电影公司控制的影院做宣传,告诉人们应该期待什么,被有效地运用在了中国市场,介于网络媒介的迅速发展,观影人群低龄化(13-25周岁)的趋势,此类影片的营销方式更加多元化、本土化,也获得了可观的票房回报。然而,与票房的飘红不相称的是评论界的批评之声,恶评通常集中针对其价值观念上的庸俗化,故事选材上的同质化等。
(一)价值观念上的庸俗化
国产小妞电影还集中在“小妞”的阶段,少女的蜕变主体通常淹没在青春故事的无病呻吟之中。其中,以《小时代》系列为代表的一些影片所表现的物质化倾向遭到大量的批评。该片糅杂了导演过多的个人色彩,在对浮华都市时尚元素所堆砌的场景空间过度渲染之下,过于轻易地将个人化的物质主义追求兜售给年轻观众群体。此外,近年来上映的一批“堕胎生死,撕逼情仇”为主题的校园成长类小妞电影。这种故事模式显然不能反应当代青年女性生活状况的全貌。实际上,好莱坞小妞电影以呼应西方第二次女性主义浪潮为己任,其精神内核是摆脱早期电影中物化女性角色的倾向[3],将女性角色从“他者”转化为“自我”,试图为女性观众提供感同身受、重构自我主体性的观影体验。在现有的国产小妞电影中,观众很难从影片中看到女性角色的主体性,有的是对青春的怀念,却缺少了成长与蜕变。这种沉湎过去的情怀如果只是某部影片的个体呈现,姑且还能算作是一种作者视角,但若成了一个类型片的必备选项,煽情就变得滥情,其文化价值也大打折扣。
(二)题材上的同质化
青春、怀旧,成了国产小妞电影的关键词,现阶段的国产小妞电影几乎成了青春片的代名词。这一现象与八九十年代小妞电影在美国兴起时的情况有相似之处。当时的好莱坞影坛刮起了一阵怀旧风,“怀旧影片”(nostalgia film)几乎渗透了各种类型片,其中就有小妞电影的代表之作《佩姬苏要出嫁》(Peggy Sue Got Married,1986)。詹明信[4]将这种怀旧风视为后现代文化的一种引用的文化,他认为后现代文化呈现出“平面化,无深度”的特征,是一种新型的、名副其实的表面文章。现有国产小妞电影中的怀旧,常常落入残酷青春的故事模式中。诸如《致青春》《同桌的你》《匆匆那年》等都不约而同地上演了堕胎的桥段,仿佛只有通过一个胎儿的死亡才能象征青春的崩塌。
与停留在缅怀青春阶段的中国小妞电影不同的是,好莱坞小妞电影从题材上大致可分为六类[5]:1、“回归经典”类;2、成长类;3、熟女类(older bird);4、女勇士类(woman warrior);5、南方小妞类(Southfried-chic);6、女同性恋类。上述题材脱胎于美国的青年女性文化,与之相较,中国青年女性的生活状况与文化体验也是相当丰富和具有本土特色的,可供挖掘的题材还有很多。倘若长期屈从与类型片的规则,只顾复制成功案例,而不去从题材上拓宽类型的疆界的话,从长远来讲不利于电影产业的发展,因为那些经过长期试验证明可行的故事模式同样也容易使观众感到厌倦。[6]
(三)营销模式上的粉丝依赖
借助新媒体的迅速发展,国内的电影制作方将类型片的预售模式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线上线下的营销策略层出不穷,小妞电影成为网络营销的典型案例,其中对于粉丝的依赖可谓是全方位的。具体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1. 通俗文学、改编剧本的粉丝基础。小妞电影大都改编自畅销的少女文学作品,而这些作品又大多是网络小说。小说的粉丝期待看到文字上的故事、人物通过影像再度表达。电影制作方也深谙粉丝心理,通常在制作初期就通过新闻发布会、微博公众号、贴吧热帖等大肆宣传,让粉丝紧跟影片的制作态势,保持一种长期的热度。2. 明星的脸谱化。演员的人格面具让观众可以掌握一种持续不变的人物性格,更易被带入到影片主人公的故事情节中。例如白百何常常饰演性格开朗、逗趣自嘲、大大咧咧的北方大妞。这种脸谱化的人物形象在小妞电影中频繁出现,演员也因此吸引了一批忠实的粉丝。3.创作团队的玩票风。近年来许多娱乐圈的人士纷纷介入电影制作,有的担任制作人,有的直接接过执导权。他们本身的明星身份,也为影片的营销产生了巨大的助力。在明星参与执导的过程中,吸引了大量的粉丝,甚至出现了“脑残粉”的现象,即无论影片的质量如何,粉丝都愿意埋单。
然而,我们不能把类型片的观影者单纯地看作是任由文化商品控制的文化傻瓜。观众并不是一味的消遣和接受,在某种程度上,她们也能运用自主性来解读电影文本。“她经济”下的小妞电影为女性观众创造了凝视的机会,她们由此也获得了作为消费者的主体性。约翰 · 菲斯克在分析大众经济时指出,观众的主体性不容忽视[7]。女性观众在观看看似肤浅的小妞电影的过程中,对于这一文化产品的消费很有可能也有着自己的抵抗和挪用策略。风靡全美的《五十度灰》,由小说改编成电影,成为北美影坛2015年度小妞电影代表,它的粉丝通过阅读、观影得以临时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这种空间也被视为是反父权的无声抗议[8]。这种女性主义的挪用策略,才是好莱坞小妞电影得以生存的根本。这种基于美国社会的大众情感结构,如果只是简单的借用,难免水土不服。尽管在全球化的今天,随着中国电影产业的高速发展,中美观众有着相似的消费环境。但两者的文化背景和生活方式仍有着巨大的差异,内地商业片在借鉴好莱坞的类型片模式时,须注重价值观层面的弥合与本土化,少一点“拿来主义”。另外,过分的依赖类型片的预售模式,亦会消磨粉丝的热情与期待,“脑残粉”的热度并不足以支撑一个类型片的成长。好莱坞市场上就曾出现过多次类型片消亡的实例,同一类型片内部的趋同会缩减该类型的版图,甚至逐渐淡出电影银幕。
以上列举的当今中国影坛“小妞电影”的问题和现状,《滚蛋吧!肿瘤君》也难以一一避免。《肿瘤君》也是取材自网络连载的漫画,改编自青年漫画家熊顿的真实故事,在拍摄之前就拥有了一定的粉丝。电影的女主角是2015年暑期档当之无愧的票房女王影星白百何,而她真正为人们所熟知的第一部电影正是当年的票房黑马,“小妞电影”《失恋三十三天》(2010)。
尽管仍有影评人质疑该片用娱乐的方式讲述了一个悲剧故事,似乎过于轻松了。相较于扎堆晒破碎青春的其他小妞电影,该片仍有一些可取之处。一该片在题材选择上,通俗而不媚俗。绝症故事片并不算新颖,是韩剧的一种惯用模式。然而,脱胎于漫画原作者真实抗癌经历的《肿瘤君》故事本身接地气,能够迅速在影院中引起大家的共鸣。二价值取向上,用正能量面对生活中的痛苦。影片全方位勾画出了女主角熊顿乐观“无厘头”的人物性格,抗癌的同时不忘谈恋爱。众多笑点、恶搞、少女大梦都穿插在这个恋爱故事当中。除了恋爱剧情,其中的友情、亲情也各有表达。小妞电影模式中的姐妹四人组在影片中也有自然的展现。丰富的剧情缓解了悲剧的痛苦,多了许多欢笑,也呼应了“死,只是一个结果,怎么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的主题。三拍摄技巧上,元素混搭有新意。影片适当的运用了电脑CG效果,穿插于女主人公的各种脑补瞬间。当她陷入幻想时,就能震天撼地、车飞地裂,当她沉浸失业时,世界就变成冰封之城,当她遇见冷酷病友时,双方各变“宫斗戏”主仆。从韩剧《来自星星的你》到美剧《行尸走肉》,这些移情和象征的画面让电影活跃了起来。同时,这些为人们熟知的流行文化符号,相互呼应,营造了一种轻松而不过欲的商业氛围。
总体来说,虽然“小妞电影”和励志主题并不是一个新鲜的组合,但相较于近期大量的残酷青春类的影片来说,《肿瘤君》选取了据真人真事改编的绝症故事,尝试探讨如何面对生死的大问题。乐观傻女意外发现身患癌症,在嬉笑戏谑中经历了亲情、友情、爱情。看似千篇一律的俗套,反而凭借电影创作团队对原作的精巧改编,吸取了漫画的奇幻气质,调节了影片的叙事节奏,使故事变得笑泪俱全。
当前中国电影市场已经走入了一个类型多元化的时代,“小妞电影”作为一种典型的商业类型片,因其制作成本较低,粉丝辐射效应显著等特点,成为近年来发展最迅速的类型之一。然而,纵观现有电影市场上的国产“小妞电影”,大多是照搬好莱坞青春片的模式,选材单一,故事架空,演员扁平化。接地气而又不失俏皮的《滚蛋吧!肿瘤君》似乎让人们看到一丝希望。“小妞电影”的创作者需要扎根于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了解中国女性的所思所想,选取具有中国特色的女性故事。更需要意识到观众在艺术审美上不断丰富和提高的要求,搭建让中国女人更为感同身受的情感结构,勇于在影片中探讨一些深层次问题,提高文化创作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创作出本土的青年女性电影,创造出一定的文化价值,从而在中国电影市场类型化之路上走得更长远。中国的类型电影,也应从学习好莱坞模式,转变为创造符合本土观众情感结构的新模式,发掘市场的同时,不忘推敲内容,共同打造一个内容丰沛、价值多元的电影市场。
[1] 据腾讯娱乐2015年10月11日新闻称,“《滚蛋吧!肿瘤君》成为2015年9月习近平主席访美带的五部参加文化交流电影之一,作为美中两国共同举办的“2015年中国电影周”的开幕影片,获得了美国观众的高度赞誉。”
[2] (美) 苏珊·海沃德:电影研究关键词[M].邹赞 孙柏 李玥阳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230-233。
[3] Laura Mulvey, 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 Screen, Autumn 1975:6-8.
[4] Fredric Jameson, Postmodernism and Consumer Society, in Postmodern Culture, edited by Hal Foster, Pluto, 1985: 113-115.
[5] Karen Hollinger, Afterward: Once I Got Beyond the Name Chick Flick, in Suzanne Ferriss and Mallory Young Eds., Chick Flicks: Contemporary women at the movies, Routledge, 2008:221-232.
[6] (加) 张晓凌 詹姆斯·季南:好莱坞电影类型:历史、经典与叙事[M].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22-23.
[7] (美) 约翰·菲斯克:大众经济.大众文化研究[C].上海三联出版社.2001:97-101。
[8] Andrea L. Press, Fractured Feminism: Articulations of Feminism, Sex and Class by Reality Television Viewers, 2012:12-25.
丁珂文:北京语言大学文艺学博士生
责任编辑:李松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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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