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及悲剧的必然性

摘 要：关于古希腊命运悲剧，学界大多认为其描写了人与命运的冲突，表现了人类的坚强意志和自主精神。但是，本文尝试以《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俄瑞斯忒亚》三部曲、《俄狄浦斯王》为例，从命运与人类的关系角度重新阐释古希腊悲剧，分析命运的必然性和悲剧的必然性，得出人类因其有限性而永远无法逃脱悲剧命运的结论。

关键词：古希腊；悲剧；命运；必然性；

一、引言

在古希腊悲剧中，命运是永恒的主题，主要表现人与命运的关系；因此，古希腊悲剧亦被称为“命运悲剧”。朱光潜先生曾说：“命运观念对悲剧的创作和欣赏都很重要，”①由此可见“命运”主题的重要地位。

在此类悲剧中，“命运”通常是一种无形而无处不在的，具有必然性和不可违抗性的神秘力量：“命运”意象基本表现为命运三女神、诅咒以及神谕。在古希腊神话中，命运三女神被描述为神秘而盲目的形象，她们的意志和力量高于一切，即使是她们的父亲，众神之王宙斯也无法挣脱“命运”的掣肘；诅咒则是神或人对另一对象的恶性祈愿或预言，例如《阿伽门农》中艾吉斯托斯的父亲诅咒阿伽门农的祖父佩罗普斯的儿孙会遭受厄运。诅咒借助“命运”这一神秘力量得以实现；神谕则是希腊悲剧中命运最常见的表现形式。神谕透过神庙的祭司或先知之口传达到人间，予以凡人告示。

这三种形式的“命运”，往往都表现在某人会采取某种行为的神秘而准确预见上；但是，“命运”并不会把行动具体实现的手段和方法、行动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完全地告知人类，因此它还具有一定的神秘模糊性。②就如俄狄浦斯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完成”了“杀父娶母”的命运，但他却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并不知道命运的实现，仍然认为自己逃过了命运的束缚。古希腊悲剧，正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模糊性，为人类的自由意志和人物性格的塑造和形成提供了表现张力的一定舞台。而剧中人物，面对命运，或安然顺从或奋起反抗；随着主体意识和自由意志的慢慢觉醒，人类终究与具有必然限制性的“命运”形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表现出一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不屈不挠的精神。

但是，这样看似不屈不挠的精神终究会随着人类肉体的毁灭而消亡。人类生命的有限性、理性的有限性，决定了自由意志的缺陷性，使得人类永远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自由意志与必然命运的冲突将不断地折磨人类，直至永远消亡，只留下一曲有限人类的悲歌。悲剧命运，无法逃离。

本文主要以《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俄瑞斯忒亚》三部曲、《俄狄浦斯王》为例，分析命运与人的关系，阐释命运的必然性及人类的悲剧必然性。

二、命运与反抗

人类对命运的反抗，是古希腊悲剧着重表现的主题，藉此凸显人类强大的人格意识和自我意识以及自主自信自强的生命力。

这一精神在《俄狄浦斯王》中有着集中表现。俄狄浦斯本来是忒拜城的王子，但在他出世之前，他的父母去阿波罗神庙祷告求子，被告知他们期盼的儿子将会弑父娶母。不久他的母亲就生下了他，但为了救他的父亲，就在他的脚踵处钉上钉子让牧人丢弃在山林里。但牧人不忍便把他送给科任托斯的牧人收养；因其脚踵受伤，被取名为俄狄浦斯。科任托斯的国王因无子嗣便收养俄狄浦斯。若干年后，俄狄浦斯因缘巧合下知道他将会杀父娶母。为了不让神谕实现，他不敢回科任托斯往东逃去；在一个三岔口，他遇到了忒拜城的老国王，他的亲生父亲，失手打死了他。恰巧人面狮身兽在忒拜城为祸，俄狄浦斯破除它的谜语，拯救了忒拜城，被推举为新国王，依照习俗娶了老国王的妻子，他的母亲，并生下了两男两女。“弑父娶母”的命运最终实现，而他们毫不知情。

俄狄浦斯和他的父母，早早地知道命运的安排，但却质疑命运的绝对权威，一直努力地去改变和掌握自身命运，绝不服从，确实讴歌了人性的主体意识、自我意识的提升和发展，表现了人类顽强拼搏的生命意识和生命精神。

但这并不是人类与命运抗争的全部精神内涵。更重要的是，不管俄狄浦斯和他的父母如何反抗，在他们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神谕仍然一步一步地成为了现实，不为任何人，甚至神所左右。而俄狄浦斯本人看似理性，但由始至终都是盲目的，他每一次对命运进行的反抗都使命运离现实更进一步，自己最终也无法逃脱命运审判：刺瞎了双眼，放逐流浪，直至死亡。

命运就是如此的不可一世：你应该遭遇什么、承受什么，甚至反抗命运，都是命运所作的安排。这就是命运的必然性。即使神也无法抗拒，更何况是力量微薄的人类呢？人类主体意识的觉醒，理性的萌芽，自由意志的践行，看似给自身带来了无穷地改造客观现实的力量。但这只是人类的臆想！在神秘的命运面前，人类脆弱得不堪一击。“无穷宇宙，人是一粟太仓中。”③任何反击和抗争的企图都是虚妄的，甚至于是命运实现的垫脚石。人骄傲于自身的自由意志和理性思考，事事运用，企图逃脱命运的束缚，反而因其被拖入轮转的无常命运中，不得解脱。

悲剧的必然性，不就根植于此吗？自负于能够反抗命运的自由意志最终指向命运，实现命运。

命运，从不容许反抗，也无法反抗。

三、命运与顺从

在古希腊悲剧中，在现实人生中，有人选择反抗命运，也必然有人选择顺从。在多数情况下，选择顺从的人或许因缺乏戏剧张力，无法成为悲剧中的主人公；但《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中的普罗米修斯例外，当然他并不是凡人，而是一位神。

在《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中，普罗米修斯因为盗窃天火送给人类，又把医药、文字、占卜等技艺传授给人类，触怒了众神之王宙斯而被锁在高加索山上。他日复一日地被老鹰啄食肝脏，受热熬冻，备受折磨，仍然不愿意透露宙斯命运的秘密以换取自由。因为他是一名可以看见命运、预知未来的神，坚信着他将来会获救。他向一位正在受难的女子伊娥透露，她只要到达埃及就能远离现在的苦难以及她的第十三代子孙将射死啄食他的老鹰并解救他。

笔者认为，普罗米修斯是一个很特殊的形象。一方面，他是一位敢于对抗强权专制的宙斯的反抗者，代表着人类坚忍不拔的反抗精神；但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位完全顺从命运安排的服从者。在剧中他常常说：“我既知道定数力量不可抵抗，就得尽可能忍受这注定的命运”④，“我命中注定死不了，怕什么呢？”⑤等语句，从不质疑或反抗命运。从普罗米修斯的最终结局来看，他也确实被命运所控制。命运的必然性，无可辩驳。

即使是极具反抗意识和反叛精神的普罗米修斯也安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也服从命运的实现，一方面进一步说明命运的必然性，另一方面更说明他是自主选择顺从命运的。正正是因为他是普罗米修斯，具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清醒地认识到命运的不可违抗性，无论是拥有毁天灭地武力的神，还是拥有通晓天地智慧的人，都处于既定命运中，都无法逃离；所以，他选择坦然地顺从命运。《俄狄浦斯王》和《安提戈涅》中的先知特瑞西阿斯也是如此。他预见未来的走向，通晓命运的安排，苦口婆心地规劝俄狄浦斯和克瑞翁服从命运，不要违抗天意。

他们都基于自身清醒的认识和自由意志做出选择，同样显示了人类作为自主主体的觉醒。“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徳者能之。”⑥

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是“有德者”，能够对命运有清醒的认识，就如《俄瑞斯忒亚》三部曲中的阿伽门农的儿子，奥瑞斯提亚，在面对弑母还是放弃为父报仇的两难选择中，是听从阿波罗的指示执行的，到后来发狂、出奔雅典也都是阿波罗的旨意；阿波罗的旨意，一定程度上就是神谕，就是命运的一种表现形式。奥瑞斯提亚并未有运用自身的智慧去思索从而做出自主的选择，只是一味地听从神意，服从于命运。

但无论是先知清醒地服从，还是凡人盲目地顺从，命运的必然性同样能够顺利达成。在命运成为现实的过程中，人类的悲剧人生也随之出现。作为先知，即使了解命运的发展，也无法挣脱命运带来的困难和波折，只能默默忍受所有的欢愉和痛苦，不置一词；作为蒙昧的凡人，面对不可获知的命运，无所适从，只能当命运出现了才能跟随着作出相应的行动，随之浮浮沉沉，无可奈何。

明明是属于自己的人生，却又无所作为，仅仅是顺从一切命运的安排。这就是人生的悲剧。

四、结语

综上所述，古希腊的命运悲剧，最终指向的是：无论顺从还是反抗，命运总是必然的！悲剧总是必然的！或许作为先知的人们，在无论顺从还是反抗仍无法逃脱命运和悲剧的情况下，是最坦然和宁静的吧。

对于悲剧中的人物无法逃脱厄运的原因，亚里士多德在名著《诗学》中将其解释为所谓的“哈马提亚”（hamatiya），即主人公在道德上或智慧上的缺陷。⑦确实，人类的有限性和命运的不可抗拒性注定了悲剧的必然出现。自古以来，人类不断觉醒的自我意识和自由意志仿佛带给了我们自身无穷的力量，但人类的有限性却是永远无法突破的，这是我们作为人类所具有的特性。一方面，自由意志与必然的命运形成强烈的矛盾，导向悲剧；另一方面，自由意志，也不过是命运实现的助力罢了。无论是古希腊悲剧中的主人公，还是处于现实的人类，都高估自身的意志，忽视缺陷，终究会走向人类的注定的悲剧——灭亡。

命运如此，悲剧如此。或许我们铭记《道德经》所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能够让悲剧来得不那么早吧。

注释：

①朱光潜.朱光潜美学文集：第5卷[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

②司玉英.命运观与古希腊悲剧的审美架构[J].柯南师范大学学报，2007（34），04，114-117

③辛弃疾.辛稼轩诗文钞存[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79）.

④⑤罗念生译.外国剧作选[M].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14，44.

⑥陈鼓应注译.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2007）.

⑦李佳.从《普罗米修斯》看古希腊悲剧的命运观[J].文艺研究.2008（11），132-133.

参考文献：

[1]吴春平.论古希腊悲剧的命运观及悲剧精神[J].文学评论，2010，12.

[2]李建.论古希腊悲剧中的命运观[D].山东：山东大学，2008.

[3]杨婷.命运与悲剧：从古希腊到人文主义时代[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哲学学院，2011.

[4]胡婧华.古希腊悲剧命运观的历史演变[D].安徽：安徽大学，2011.

作者简介：

黄韵（1994～），女，广东广州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