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号事件始末

文/亲历者 雷 海



“银河”号事件始末

文/亲历者 雷 海

“银河”号是一艘可装1 354个集装箱的船舶，载重吨位为2．5万DWT。1992年，“银河”号从亚欧线调入波斯湾航线。1993年7月7日，中远广州远洋运输公司所属的一艘普通往返中国与波斯湾的集装箱班轮，像往常一样从天津新港起航前往波斯湾，按照计划，该船需途经上海、香港、新加坡、雅加达，抵达波斯湾迪拜港卸货后，再前往沙特达曼港和科威特，本次航班共装货7 82TEU。可是，当“银河”号距离靠泊港迪拜只有一天航程时，却遭到美军军舰与直升机的监视和骚扰，被困公海长达33天。“银河”号到底遭遇了什么？这艘普普通通的货轮为何在世界上引起轩然大波？

一、事件背景

1992年，国际社会讨论通过了“禁止使用化学武器公约”，中国和美国政府官员都参加了会议，并签署该公约。但是中国人大和美国国会尚未通过该公约。

当时，伊朗和朝鲜等国，被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划入“邪恶国家”范畴，遭受禁运等经济和军事制裁。

美国中央情报局（FBI）采取不友好的态度，以中国为目标，长期以非法手段跟踪和侦查中国经济军事动态，以便搞垮刚崛起的中国，维护全球霸主地位。FBI获取情报，认为“银河”号上隐匿了违禁化学武器原料，提出用军舰拦截“银河”号，与美国政府发生原则性分歧。美国政府认为应采取外交手段沟通、协商解决此事。结果，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决定采纳FBI意见，在波斯湾口外拦截“银河”号，强行上船检查，重演20世纪60年代在加勒比海拦截古巴运输导弹船舶事件。

二、事件经过

1993年7月3日，一位美国驻华使馆官员突然造访中国外交部国际司。他宣称美国近日获取了一份来自中央情报局的确切情报，数天前从大连港出发驶往伊朗阿巴斯港的中国籍货轮“银河”号上隐匿了违禁化学武器原料。此消息一出，世界舆论一片哗然。

事实真相如何呢?

1993年7月7日，本航次去波斯湾的“银河”号在天津港装完集装箱，起航去上海加载。

7月12日，“银河”号在上海装货后去香港。7月15日，“银河”号在香港加载后去新加坡。

7月20日至22日，在新加坡装卸货后开往雅加达。

7月23日，抵达雅加达卸完集装箱后开航，预计8月3日抵达波斯湾第一港口——迪拜港。

8月2日8：00，“银河”号正行驶在印度洋上，全然不知一个惊天大阴谋向它扑来。船航行至阿曼湾，距离下一个挂靠港迪拜只有一天航程。突然，空中出现一架直升机，引起了值班船员的警觉。不一会儿，直升机在距离“银河”号桅杆顶部10多米的上空停了下来。1个多小时后，直升机突然启动高频电话询问有关船名、航向、航速、船籍港、货运情况，以及本次航班抵达的目的港。

同日，“银河”号船长收到迪拜港代理电告，该国政府不同意“银河”号进港装卸。

随后，一艘编号为“61”的美军大吨位巡洋舰从“银河”号右舷包抄过来，巡洋舰上的导弹发射架、火箭炮和舰载直升机清晰可见。

那个时候，在海湾地区出现美军的侦察机和战舰早已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可是“银河”号船长张如德凭借多年的航海经验，隐约感觉情况异常，顿时疑窦丛生，美国当局究竟想搞什么名堂？伴随“银河”号航行的军舰越来越多，不仅“61”号步步紧逼，“75”、“96”号两艘军舰也轮番跟踪。侦察机和直升机不断在周围盘旋，巨大的引擎声震耳欲聋，卷起阵阵浪涛，几乎要把“银河”号吞没了。

翌日6：50，美军“61”号巡洋舰驶向“银河”号右侧4．5海里处，继续巡视。

中国以外的新闻媒体几乎同时报道了有关“银河”号藏匿违禁品的消息。这时，全体船员还被蒙在鼓里。第二天上午，当“银河”号按照指定航向到达阿曼湾时，突然遭到港口国引水员的拒绝。原来，美国早已散布谣言，推动媒介对这个重大发现大肆渲染，先说“银河”号载有敏感化学品，继而又说装载化学武器。一时间，“银河”号似乎变成了一艘“瘟疫”之船。

当日17：50，美国军舰从“银河”号的左侧驶往右侧后，又在“银河”号4．5海里附近海面处巡视。

随后，船员们终于得到了上级指示，“银河”号暂停前进，在距离霍尔木兹海峡10多海里的公海上抛锚。此时，船员们意识到这将是一场严肃的事关国家主权的政治斗争。

8月4日，正处盛夏的波斯湾，骄阳似火，船体被晒得滚烫,船上却实行着24小时电台值班，同时船员们还对美军的飞机、军舰动态做了详细的记录。大家开始对船舶进行检查维修和保养。

8月5日0:00-8:00，美国“61”号巡洋舰在“银河”号右侧巡视。14:43，VHF CH14收到美国军舰询问电话，船长回答：“等公司命令。”

8月6日0:00-8:00，美国“61”号巡洋舰在“银河”号右侧巡视，一架军用飞机在“银河”号上空低空慢速飞过。

8月7日-26日,美国巡洋舰开始长达20天的跟踪巡视,直到26日上午10:00，美军终止跟踪。

三、谈判与检查

（一）查前谈判通报

此事关系重大，如果处置不当，很可能造成武装冲突。我国对“银河”号展开了一系列周密、认真的调查。

8月2日到26日，“银河”号在海上漂泊和锚泊期间，中方对“银河”号途经的天津和上海有关港口、口岸的代理公司、理货公司，港方及货主单位进行彻查，没有发现该轮装运了美方所说的“硫二甘醇”和“亚硫酰氯”两种化学品。中国外交部向美国通报了中国调查的结果，并指出美国的情报漏洞百出。

1．中国对化学品出口一贯持慎重、负责的态度，出口控制非常严格，从不出口以制造化学武器为目的的化学品技术、原料和设备。

2．美国FBI则说“银河”号是从大连起航，目的地是伊朗的阿巴斯港。实际上，“银河”号是广州远洋运输公司中东航线上的一艘集装箱班轮，固定航线为天津新港、上海、香港、新加坡、雅加达、迪拜、达曼、科威特。

3．美方称，针对上述两种化学品，美方情报人员历时一年，从生产厂家到港口路线上跟踪，“银河”号本航次装运肯定不会错。

4．中方外交部多次催问阿联酋政府为什么不让“银河”号进港装卸货物或者提供质疑性检查场所。

为了尽快向国际社会澄清事实，尽快使“银河”号解围，中国政府推出了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方案，那就是请第三方国家与中国一起上船对相关货物进行检查。经过外交努力，沙特同意“银河”号进入达曼港，中国与沙特一并进行检查，美国派专家作为沙特方的顾问参与现场检查。8月26日，“银河”号终于在达曼港靠岸，接受检查。

（二）检查

8月下旬，中国政府派遣代表团直达现场参加“银河”号货物质疑性检查，代表团有6人组成。

8月26日6:00，代表团会同沙特大使等七人驱车到达波斯湾内JUNBAY海事基地。下午，在海事基地会议室，沙特、美国的检查人员全数亮相，沙特5人，美方顾问团15人（由美国国务院、国防部、海军警卫队派员组成），另有近40名美国大兵，气氛十分紧张。

沙祖康在飞机上专门找雷海谈话：“这次美国人检查事关重大，到底谁趴下，是靠证据说话！所有证据的收集、核实要做到万无一失！这次谈判或是现场检查，在专业上全靠你了。”最后还谦逊地说：“话说我是代表团团长，实际上你是主将，我是你的翻译而已。”雷海将上机前携带的“银河”号本航次数千张提单、货单、舱单，利用短短3天时间，不分昼夜，挑灯夜战，一丝不苟地查阅三遍，没有发现美方提及的“硫二甘醇”和“亚硫酰氯”两种化学品。

8月26日下午，中沙美三方会谈一开始，美方代表团团长就指责中方作为日内瓦1993年《防化学武器扩散公约》的签字国，无视公约规定，向伊朗出口可制造毒气的原料“硫二甘醇”和“亚硫酰氯”两种化学品，必须到现场彻底查清楚公布于众。另称，据美方可靠情报得知“银河”号本次总装箱应为783TEU，为什么缺少1TEU，只有782TEU？从中国上海出口到伊朗的集装箱应该是24TEU,为什么只有23TEU？

中国代表团团长沙祖康严正声明：

1．美方在公海上用飞机和军舰阻拦“银河”号行驶，无视国际公约，违反联合国宪章，是霸权主义行为。

2．美方阻拦“银河”号正常靠泊迪拜港是无理的，违反航运常规，极大损害了货主和承运人的利益，应当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3． “银河”号船员在公海上漂泊长达26天，生活上遭到了极大的困难，心理上受到了摧残，安全上受到了威胁，亲人寄予无限的忧虑和牵挂，精神上受到折磨，他们的基本人权被侵害。美国作为标榜“人权卫士”，为什么不在此时此刻关心我们中国船员及其亲人的人权？

4．《防化学武器扩散公约》通过不足一年，许多签字国都未经政府和立法机构通过，中美两国都在其中，美军采取单方面武装行动，经中方外交部门近一个月沟通，仍蛮横无理，采取错误的武装干扰活动，这种霸权主义行为是与国际法、国际关系准则相对立的，是与世界历史潮流相违背的。

5．中方专家组成员，正面阐述，经查“银河”号本航次在波斯湾航线装782TEU，在中国港口天津、上海、香港装有集装箱，没有美方所称的在大连港装货，其中从上海出口到伊朗23TEU，而不是美方所说的24TEU，从天津港出口到伊朗6TEU。

第一次会谈长达9个小时，各方针锋相对，各自阐明本次货物质疑检查的原则立场。

根据三方谈判达成的协议，检查分为三步进行：审阅“银河”号的货运单，找出其中运往伊朗的货箱；进行外观检查，如果怀疑有问题的，可卸下开箱检查；待检查结束后，三方必须在检查报告上签字，并向全世界公布结果。

6．运往伊朗的集装箱，主要是一些文具、小五金、机械零部件和染料等，至于美方所说的化学武器原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7．美方提及的“硫二甘醇”和“亚硫酰氯”都是有毒物质，“硫二甘醇”主要用于制造防腐剂、杀虫剂、除草剂、棉织物染色剂，以及制造圆珠笔油。“亚硫酰氯”大部分用来制作有机合成的染料、农药和医药制品。这两种化学品虽然可用于制造化学武器，但并不是美国人所说的化学武器原料。化学武器原料是指通过一步化学反应就能成为化学武器的化学品。

8月27日下午，中方代表团奔赴停靠在沙特达曼港的“银河”号慰问，该突堤码头被集装箱严密围住，进港口码头门口架有高射机枪，有沙特士兵防守。“银河”号前后有美沙两国军舰守卫，不让无关人员和船员上下。“银河”号梯子口亦有沙特士兵值守，附近海面有巡洋舰游弋，固若金汤。

沙祖康团长召开船员大会，转达了祖国的问候。会后，代表团听取船长对货载情况和美军骚扰的汇报。代表团布置了船舶与中方检查人员的分工和有关组织措施，成立货物检查组、码头值班组和后勤保障组，严阵以待，保障货检正常进行。

8月28日10：00，中沙美三国检查组的代表登上了“银河”号，这是美国大兵第一次登上挂有五星红旗的船舶。地面气温高达60摄氏度，货舱内犹如一个大蒸笼。美军5名士兵头戴防毒面具，手持检测工具。还有3名沙特士兵。第一批下货舱的中方人员有大副魏成立及水手3人，查找运往伊朗的货箱。

货舱检查结束后，他们并没有找到疑似装有化学品原料的货箱。美方狡辩称极有可能FBI搞错了箱号，要求对货舱内和箱位图标出的CSAQ 3001和CSAQ 3010两个集装箱吊下码头开箱检查。

8月29日10:00，CSAQ 3001和CSAQ 3010集装箱开箱，里面是装扑克牌的纸箱。美方现场指挥人员目瞪口呆，仍然坚持要求对余下的21个货箱进行检查。

经过详细的检查，运往伊朗的集装箱里，所装货物正如中国人在北京就已经告诉美国人的，只有文具、小五金、机器零件，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染料。

尽管完成了质疑检查，但是FBI派来的专家并不死心，要检查从中国香港、新加坡中转和雅加达出口到伊朗的共43只集装箱。中方代表团为了以正视听，同意了美方的要求。

8月30日，三方检查人员检查部分从香港、新加坡、雅加达等3个港口中转或者出口去伊朗的货箱，仍然一无所获。

8月31日，美方继续开箱检查上述港口出口到伊朗的最后8个装有化工品的集装箱。开箱后，对液体化工品都进行取样送化验室分析，除了五颜六色的染料外，还有农药甲胺磷。

沙特军方代表哈立德少将态度发生明显转变。主动上前对中国成员示好，甚至翘起拇指说：“good！Chinese！”

9月1日晚，三国代表团 在JUNBAY海事基地召开会议。美方百般狡辩，认为FBI情报准确无误，只检查运往伊朗72TEU装箱不能充分证明“银河”号清白。美方情报人员从工厂到码头盯着这批“亚硫酰氯”和“硫二甘醇”化学品装进集装箱，“银河”号途中弯靠新加坡港时，美方派人充当船舶代理人上船检查“银河”号装货单，两种化学品历历在目。怀疑“银河”号将上述两种化工品在新加坡或雅加达港倒箱，或者船员在海上自行倒入其他空箱，蒙蔽视线。为此，美方代表团长提出无理要求，将余下的710TEU在船集装箱全部卸到码头，开箱检查，如若不然，美方将不公开承认这一次检验结果。

中方明确指出：“美方节外生枝，在没有出具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不遵守协议，任意要求扩大‘银河’号的检查范围，这涉及第三方货主权益问题。提出这一要求毫无道理，对由此产生的结果，应承担全部责任。”

为了防止美方再生事端，推翻第一阶段的检验结果，同时也向全世界公布事实真相，中方最终同意再次扩大检查范围。其前提条件是，美方必须做到：一、以书面形式承认迄今为止验货结果，即所有发自中国的49箱货物中（其中包括全部自中国运往伊朗的货物），没有“硫二甘醇”和“亚硫酰氯”两类化学品，以此作为前一阶段检查工作的结论。二、承诺在完成对“银河”号所载货物检验之后，与中国和沙特方面代表共同签署检查结果报告。三、承诺将上述检查结果通知中国货轮“银河”号预定停靠港的有关国家政府，确保该轮顺利进入有关港口卸货。美方理屈词穷，不得不接受上述三条建议。

此后，美国人所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一种赌徒输不起的变态心理。将船上装载的782个集装箱，无一遗漏地彻底检查完，仍然一无所获。

9月4日，沙祖康、哈立德、马库尼分别作为中沙美的三国代表在沙特的“塔布克”号军舰上正式签署了“银河”号检查报告。中方向美方提交了正式索赔1344．0084万美元的报告及其细目。

9月5日10：00，三方代表在沙特达曼港大酒店召开中外记者新闻会，公布检查结果。美国方面承诺将上述检查结果通知中国“银河”号货轮预定停靠的各国政府，并承诺将为“银河”号货轮顺利进有关港口卸货作出努力。三方代表在调查报告上签字。

新闻发布会后，全球各大媒体争相报道。

“一个诚信、守则的中国向世界走来。”

“银河”号事件发生以后，我国外交部、新华社以及人民日报收到了全国各地大量的电话、电报和信件，其中有一位退伍军人在致“银河”号全体船员的信中这样写道：“你们辛苦了，你们的亲人为你们安危牵挂，这是可想而知的，请接受一个退伍军人的崇高敬礼，以表示我们对你们的尊重，你们的辛苦为中国人民赢得了尊严，大长了中国人民的志气，这是值得的。”

1993年9月25日，中国远洋运输（集团）总公司在天津新港为“银河”号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为了表彰“银河”号货轮全体船员的英雄事迹，公司为他们记集体一等功一次，并授予他们一面旗帜，上面写道：“强权面前无所畏惧，碧海丹心扬国威。”外交部刘华秋副部长在致辞中指出：“你们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光明磊落，以实际行动维护了祖国的荣誉，捍卫了祖国的尊严，高风亮节。你们立足本职，放眼世界，促进我国与有关国家友好合作关系的国际主义精神。你们不怕骚扰、不怕威胁、不怕压迫，坚持不懈，团结奋斗的大无畏气概，你们公而忘私，阻而无恙，立场坚定，意志不衰，顽强拼搏，乐于奉献的优秀品质，赢得了全国各族人民的钦佩，也赢得了世界上主持正义的国家和人民的赞扬。你们是一个吓不倒、压不垮、经得起严峻考验的好集体，你们的行动在我国远洋航运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也为我国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事业立下了新功。”

四、教训和建议

这次检查是建国以来第一次海上运输质疑问题。我们从行业自身的规范化管理来寻找问题，以期提高业务水平。

1．应将国际公约规定的禁止化学武器（包括相关的原料）清单给国内有关的生产商、贸易商、海关、货运公司，航运公司，海关等相关单位。建章立制，严格把关，违者从严处理。

2．国内港口，在货运基础工作上经不起检查，各口岸相关的装卸公司、货运公司、理货公司、代理公司和船长、大副须对进出口货量、箱量心中有数，准确无误。对出口的装货单、仓单、提单和箱位图应反复核查，防止像“银河”轮出口总箱量发生差错（应是782TEU，错为783TEU），变成世界瞩目的重大事件。要牢记周总理“外事无小事”的忠告。

3．集装箱运输是一种多式联运，本次暴露出中转舱单、装货单较杂乱，查找十分困难。箱位图是一项集装箱在船堆装基本位置图，本次暴露出箱位不对、箱号不符的问题，要提高港口作业人员专业水准。

团长：沙祖康，外交部国际司副司长，后派驻联合国任副秘书长。

首席法律顾问：雷海，中国远洋运输（集团）总公司副总裁，中国海商法协会副会长。

化工专家：从沈阳、大连、天津等地调来的李总工、章总工、秦工、朱工等4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