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爱自由
1988年 20岁
该羞愧的不是我,至少我真心实意地对过他
这个流氓站在我后面隔了两个人,那是 1988年的长沙,打长途电话要在邮局排队。我怎么拨都拨不通深圳那家外企的电话,着急慌乱的时候,他毫无礼貌地扒开其他人问我打往哪里,他帮我拨通了。
电话面试成功,我暑假就可以去深圳实习啦!太高兴了,我大声感谢他。他电话也不打了,尾随我出了邮局,一路东拉西扯的,我很不幸被他知道了我住哪栋宿舍楼。
暑假我去深圳那天,他突然出现在我楼下,说休假结束正好返广州上班可以陪我坐火车。一路聊了很多,他毫无掩饰:“我叫刘温,曾因流氓罪被劳教,后来南下广东流浪,在广州一家鞋厂当工人。”
到了深圳外企,接待我的是公司副总裁皮特张,一见面我就被对方淡淡的古龙水和温柔的笑容撩拨得晕晕的。当晚公司的迎新舞会上,皮特张突然抓住我的手问都没问就跳进舞池,从天而降的喜悦让我忘记了身在何处……咣当一声我俩拥抱着摔倒在舞池中央,四周响起掌声和起哄声。皮特脸微微红了,起身过来拉我,我感觉他宽厚的手掌故意猛力握了一下。
半夜里我听见了低低的敲门声。是皮特!热血霎时涌上头顶,我迟疑地打开一条门缝却用身体顶着门,他急促地喊着我的名字,然后奋力一推……我初次的生涩和他的娴熟老练形成强烈的对比,但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缠绵到天明。第二天,皮特在给我的文件里夹了一张小纸条,三个深蓝色的字母“ILY” ——I love you?五万只小喜鹊围绕着我啊,我抬头含泪望着他,他默默点点头就走了。
他每天半夜就溜进我的宿舍,我们上天入地做爱直到天明,然后他消失,然后再上班。我们疯了。
这一切戛然而止,在皮特去机场接他出差回来的妻子的时候。
有一天刘温忽然来找我,深圳刺眼的阳光下站着衣着寒酸的他,在这片精英荟萃之地显得那么不协调。他说:“你不是 9月该回学校上课吗?再不回去拿不到毕业证了。 ”我懒得告诉他那个幸福到晕眩秘密到羞愧的花园,“你不懂的,以后别来找我了。”他就一言不发地走了。
刘温走的那天晚上,皮特的老婆来找我。她语气不急不缓,如同老鹰抓小鸡一样稳操胜券:“皮特对每一个新来的小美女都痴迷,也就新鲜一阵。这几天他跟我下跪请求宽恕,交代出所有被他上过的女孩……”
第二天我约皮特在午餐时间见面。我问皮特:“你爱我吗?”他支吾不语。我再问:“还记得你写给我的纸条吗?你说 I loveyou。”他低声冒出几个字:“I like you。”话一出口就被淹没在嘈杂的餐厅里。
办完离职手续我离开深圳,回到熟悉的校园,在宿舍里睡了一个星期。忽然楼下有人喊我的名字,是刘温。他让我帮个忙,原来他跟老婆离婚了,有个女儿才五岁,留在长沙外婆这里。
“今天是我女儿生日,能不能帮我送个蛋糕到她幼儿园?”
我问他干吗不自己送,他说:“我不配做她的爸爸,我怕丢她的脸,她外婆也不许我去幼儿园。”
不知怎么,我流泪了。刘温惊慌失措赶忙安慰,我说:“你勇敢地去送蛋糕吧!爱不该有羞愧。我相信女儿见到你会很开心,因为你真的爱她啊!”
说出“爱不该有羞愧”的时候,我忽然对之前的事情释然了:我和皮特之间,该羞愧的不是我,至少我真心实意地对过他。他欺骗了我,该羞愧的是他。
我顺利地找到了深圳另一家外企的工作。临走那天,刘温到宿舍来送行,他已经回长沙找了工作,跟女儿见面的次数也多了。他塞给我一个小小的折叠塑料凳,说:“这个凳子你拿着,万一没座位就不会站一夜了。”
我一直保留着这个小凳子,而刘温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