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一琦
电影《百鸟朝凤》是吴天明导演的遗作,一部讲述围绕唢呐艺术产生的师徒情、兄弟情、父子情、夫妻情的感情电影,含蓄克制,韵味悠长,没有惊心动魄的电影画面,没有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也没有明星大牌的演员阵容,本会像很多文艺片一样,在《美国队长》这类好莱坞大片的碾压下以卑微的排片量在影院银幕上跻身一隅,默默待上一周,然后迅速被淹没,被遗忘,水花全无。但5月12日晚,制片人方励在视频直播中下跪请求影院增加排片,一下扭转了局面,仿佛在风声呼啸的陡峭悬崖边,方励拼尽全力拉住了那根绳索,阻止了《百鸟朝凤》一路滑向深渊的命运。截止到发稿时,该片票房已超过7200万。
方励的这一举动自然引起轩然大波。一方面,观众开始源源不断涌入影院,好奇走入,感动走出,口口相传,电影票房一路飙升。另一方面,对方励下跪事件的批评声一浪高过一浪,“道德绑架”、“丢了尊严”之类的词屡见不鲜。对此,方励显得很淡然,他说:“这件事解释起来很简单,就是感情用事。”他把自己定义为这部电影的一个保镖,“我的主人有生命危险,我就很本能地请求大家能不能伸出援手。”至于后来汹涌而至的批评和非议,“真的没有关系,因为电影只有一次机会。”猛烈的抨击声如同击在地面的子弹,掀起一阵阵狂乱的尘土,但方励认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便挥挥手,转身而去,只留下一个坦然自若的背影。
在方励看来,能为这部电影不顾一切的最大原因是因为没有利益。采访中,他谈起了《百鸟朝凤》一路走来的坎坷。去年八月,为吴天明青年电影专项基金下的青年导演项目做评审的机缘,让他第一次知道这部电影,“那天吴妍妍带着他们几个工作人员来找我,和我谈完青年导演项目评审这件事后,就提到了吴天明导演的遗作《百鸟朝凤》,吴妍妍说她爸爸生前就没有找到发行公司,又经历了两年多,一直没有人接这个电影,她就问我有没有可能帮帮她,我说没问题我肯定帮忙,因为吴天明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老前辈,我又差一个多月和他擦肩而过没能合作,内心一直有遗憾。”
方励的答应并不是随口一说,在完成评审的事情后,方励就联系了几个合作过的团队,组织了一次看片,而这次看片,更坚定了他出手相助的决心。“记得当时我是含着眼泪出来的,都不敢说话,一说话就哭。我们在场的所有朋友都非常感动,大家都说这部电影这么好,这么感动人,不能让它就这么消失了。”但考虑到高额的宣发费用,请人是请不起的,唯一的可能是做一场志愿者活动。作为在场年纪最大的成员,有多部电影的宣发经验,在年轻人团队中也有一定影响力,方励义不容辞担任起牵头人,开始组织志愿者在电影基金协会的旗帜下呐喊,进行推广和宣传。方励说:“在这场活动中,没有人有股份,也没有人有分成利益或商业利益,所以我们才能大声疾呼。这是一场真正的公益活动。”
至于采取下跪这么激烈的方式,方励承认是走投无路。“我们做了这么多活动,这么多首映式,电影基金会的领导、电影局的领导、老导演、中青年导演、明星,都来帮助呼吁,结果首周末才闹了个1.9%的排片,到了周三的时候只剩1.2%,周四是1%,而周五预排片是0.4%,才一周,我们眼看着这部电影就要结束了,真的是心急如焚。”
方励是性情中人,如果了解电影在他心中的分量,或许对他下跪的举动也能有所理解。电影让他感知到生而为人的喜悦,“喜欢电影是因为我喜欢这个世界,喜欢生活。电影太可爱了,太有魅力了,每部电影都不一样,充斥着各种情绪,很丰富,能观山望景,能虚构,能塑造,讲出故事来还把别人打动了,多幸福啊。”方励在昏暗的灯光下抽着烟,讲到动情处不禁手舞足蹈起来。
方励无疑是任性的,但他并不认为任性是坏事,他对任性的解释是追随初心。就像电影中的唢呐匠焦师傅,就像吴天明导演,他们在方励眼里都是任性的英雄,“不管风云变幻,他们都一直按照自己的心愿、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观念去追求。我相信这也是现在这个社会,尤其90后们最喜欢的榜样。这部电影最感动我的就是它的现实意义,在今天这个充满信息的社会,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谗言、诱惑,我们还要不要有初心?要不要有自己的追求?这个话题,是我们时代的焦点。”
道德绑架?八竿子打不着
Q:有人认为您下跪的行为属于“道德绑架”,您怎么认为?
A:第一,我不懂得什么是道德绑架,我没有指责过影城经理一个字,没有把这件事提到道德的高度,没有说你必须发这个片子,我从来都是恳求、请求,为了实现吴天明导演的一个遗愿,这哪里能说是道德绑架?八竿子打不着。如果硬要说是“绑架”,我只能说我可能是情感绑架,因为大家可能觉得我感情用事,太煽情,但情感绑架这个词儿又特别奇怪,我是和大家在交流,交流我们对这部电影的感受,对这部电影的热爱,对吴天明导演的尊重,把这些感受分享给大家。
Q:中国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您下跪时是不是内心也承受了很大压力?
A:这是我这一生第一次下跪,因为我肩上的担子,虽然我没见过吴天明导演,但我敬仰他,一定会完成他的遗愿。我的职责就是个保安队长,我的主人《百鸟朝凤》有危险了,我就去挡子弹,下跪算得了什么?只要你能给这部电影一个机会,你让我老方干什么我都肯干。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利益,如果我们是为了赚钱,我怎么开得了这个口?如果是我自己做的电影,让我下跪这件事情绝无可能。
Q:有没有考虑到下跪这个举动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给发行方带来压力?
A:我不可能通知大家我要给影院下跪,这太扯了,当时在现场,荣超老师抱着我直接就哭了,吴妍妍看到后一下就冲进来阻止我,这是突然发生的事情,事后任何人有非议我们都不用解释,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为了《百鸟朝凤》,事后我们被批评也好,被非议也好,真的没有关系,因为电影只有一次机会。
艺术片和文艺片是两码事
Q:您认为 《百鸟朝凤》属于艺术片吗?
A:大家一直把艺术片和文艺片混为一谈,其实这是两个概念。凡是不大看得懂的、费脑的、镜头节奏很慢的,没有剧情的、实验性的、个人风格浓郁的才是艺术片,像 《后会无期》 、《观音山》、《万物生长》,包括《百鸟朝凤》,都不是艺术片,是主流文艺片,因为它制作精良、故事情节丰富,情感表达接地气、影像语言易懂,有流畅的叙事和扑面而来的情感。大众文艺片是讲故事的,小众艺术片可以不讲故事,只讲意境,营造情绪,通过长镜头的运用让你感悟。《百鸟朝凤》完完全全是文艺片,它非常生动,富有情趣,有视觉的愉悦感,是完整的主流文艺片。现在的问题是把很多适合大众观影的电影归入小众艺术片的范畴,逼着大家去提出“爱情片”、“青春片”这样的划分,如果我们以后想试图区分这两者,可以这样区分,提到艺术片就是小众的,而文艺片则未必。
Q:您认为当下国内艺术电影处境如何?
A :非常艰难。因为我们没有艺术院线,原因不是没有观众,而是没有商品。我们管制进口,全世界每年有两三千部电影,但中国影迷们看不到,现在是好莱坞拿走我们大量票房,其他国家的电影却很难进入中国市场。我一直呼吁借鉴法国的经验,第一,所有电影自由进来,这样就不是好莱坞一家独大,第二,运用反垄断法,每部电影的总排片量所占份额受到一定限制,这样就提供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活在世界上
Q:你做电影会做多久?
A:做到死。倒在路上,死在梦里。
Q:没有考虑过退休?
A:退休是做了几十年自己不想干的事,终于有一天能拿着退休金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我从一开始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是战略,在过程中出于责任和义务也会做很多战术上的事,只要这是为心愿服务的,就不会累。
Q:怎么定义成功?
A:一句话,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活在世界上。人生的事业是做人,老跟着别人走,总怕落单是动物行为,没有安全感,随波逐流是动物的本能,所有动物中只有人可以追随自己的心愿,追求自己的梦想,天马行空,独来独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