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白雪同掩鼻

锦翼

唐朝如果流行取笔名，李白年轻时候的笔名估计是李……大鹏，他一向以《庄子》笔下的鹏鸟自比，年轻的时候拜访渝州刺史李邕，高谈阔论，李邕不太喜欢，他给人家写诗“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大概就是唐朝版的“今日你对我爱搭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他遇见了司马承祯，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道士倒对他青眼有加，李白大喜，写下了《大鹏遇希有鸟赋》，仍将自己比作大鹏，将司马承祯比作希有鸟——一个比大鹏还要大的鸟——《神异经》没有正面说它多大，只说这鸟背上有一块“不毛之地”就有一万九千里大，这鸟儿的大小可想而知。

李白在这篇赋里尽情描写了大鹏鸟飞翔时的潇洒，说这鸟“喷气则六合生云，洒毛则千里飞雪”。这是说鸟都可以改变气象造成自然灾害了。看到这里，我就不自觉地想起毛主席的一句词：“不须放屁。”他老人家在《念奴娇？鸟儿问答》里借大鹏鸟之口斥责蓬间雀：不须放屁。对照李白这句诗，我觉得蓬间雀放不放屁倒无所谓，这大鹏鸟才真正不能放屁，因为它“喷气则六合生云”。放个屁还不得乌云滚滚，倘若要拉个屎可真是要“试看天地覆翻”了。

这还真不是我杞人忧天，大鹏鸟的粪便问题从明朝就见诸记载了。《古今谭概》上说海边人家经常突然被天降大粪淹没——跟泥石流一样，需要组织人赶快挖掘才能活命，粪里一股鱼虾的腥味，显然是因为这鹏鸟从鱼变化而来，还保留着吃海鲜的习惯所导致的。这种事到了清朝康熙年间大家都有经验了，《续子不语》里说海南人民看到黑云蔽天，闻到异常腥秽，就知道这该死的大鹏鸟要拉屎了，全村人都逃跑，第二天就会发现房倒屋塌，如同台风经过。这鸟还爱掉毛，有时候掉毛一根，都能盖住数十间房屋，毛孔中骑马穿行都不成问题——什么“洒毛则千里飞雪”——这可比飞雪厉害多了。

大鹏拉个屎都这么厉害，那希有鸟怎样呢？这个不见记载，毕竟这鸟是大鹏没法比的，《庄子》里说鹏鸟要从北溟飞到南海，这不就是一个候鸟吗？而且这鸟徒有其形，《孔氏志怪》上说楚文王的一只鹰就曾杀死过一只大鹏的雏鸟，死的时候也是“羽堕如雪，血洒如雨”——只是傻大黑粗，毫无战斗力。但是希有鸟可不一样，这鸟住在昆仑山上的天柱上，是神鸟，而且《神异经》上还说了这鸟儿东面翅膀下覆盖着东王公，西面翅膀下覆盖着西王母，它简直就像一个小区（东王公住在一单元，西王母住在二单元），是东王公和西王母共同的家，倘若要是拉屎放屁，那东王公和西王母怎么受得了？

况且，东王公和西王母那是何许人也？到了五代时候《仙传拾遗》上说，东王公又名玉皇君——这就是玉皇大帝啊，天上的第一代也是永远的第一代领导核心啊。你这鸟再大也大不过他啊，怎么能随便放屁拉屎呢。

曾经有一种凶猛的神兽在玉帝的地盘上随地大小便，玉帝一生气就封闭了它的肛门，让它以后只能吃不能拉——这个动物就是人尽皆知、人见人爱的貔貅。

这是个无从考证的民间传说，不见于古籍（实际上在古籍里貔貅一般借指士兵，从来没有什么招财辟邪的功能），这个不拉屎的故事一下子让貔貅赢取了大量的信徒，成为了财神一样的神兽。这个故事的有趣之处说明两件事，第一，天上的神兽都是需要大小便的（除非玉帝他老人家封了你的肛门），第二大小便要讲规矩，不能随地大小便。

如果说这是个传说不足为证的话，我们再看看《西游记》，第六十九回，孙悟空调制了“乌金丸”给朱紫国王看病，这乌金丸的配方之一就是白龙马的尿，众所周知，这马乃白龙所变，显然这龙也是要小便的。

由此我们得知这些神仙家的大牲口们都要拉屎尿尿的，那大牲口的主人——神仙们是否也需要呢？

神仙的内急

这似乎不是个问题，换个角度思考，大骡子大马需要大小便，我们这些主人难道就不需要吗？但是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神仙，神仙虽然长得跟人一样，好多神仙都是人变化过去的，但是跟人类不是一个物种，就像许多人当了领导，马上就看起来跟普通员工不是一个物种，特别是在有些单位，专门为领导修建厕所，以免大家看到领导上厕所，心生鄙夷——原来你也要蹲下来的。

神仙高高在上，比领导还领导，更要注意这个问题了。连西方人在这方面都不能免俗，马丁路德就明白宣称“上帝无大小便”，伏尔泰更是从生理上解释了为什么无大小便，因为“上帝无肠胃，不饮食”——这“外国老天爷”压根就没有这个零件，所以说不需要拉屎尿尿。

中国的神仙专家们最早也持这个态度，但是要想证明神仙无便溺，最有说服力的逻辑是伏尔泰那样的，神仙没肠胃，不饮食，所以无便溺。但是我们的老祖先们从来笃信：“人法地，地法天。”倒推回去，人有的天也应该有，人要吃饭所以神仙也要吃饭，例如王母娘娘每年都要搞个蟠桃会。但是要牵扯到大小便上，神仙专家们似乎就忘记了这个道理，在各种故事里予以否认。

《玄怪录》里有个《古远之》的故事，古远之死后被神仙带到了一个几乎实现共产主义的和神国，这里人最大一个特点每天吃一顿饭，其他就吃瓜果蔬菜，这里没有任何厕所，“餐亦不知所化”，也就是说吃的东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海陵三仙传》里写一个神仙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屋内，吃饭喝酒样样不误，屋子里却没有厕所，显然也是不拉了。

为什么不拉呢，因为屎尿是个不好的东西。葛洪在《抱朴子》里说：“欲得长生，肠中清；欲得不死，肠无屎。”把肠子里的屎弄出去这是成仙的第一步，王子年《拾遗录》里介绍了个清洗肠子的方法，说有个浣肠国，从嘴里把肠子拉出来，洗干净之后放回去就可以“啸傲而飞”——完全是成仙了。

注意这里只是洗干净了，肠胃并没有消失，《玉笑零音》上说：“地以海为肾，故水盐。人以肾为海，故溺咸。”就是说海是大地的肾，所以水里有盐，而人的肾就如海一样，所以尿是咸的。听起来像是车轱辘话，透露出来的还是“人法地地法天”的道理，既然大地都是有肾脏的，那天肯定也有，天有肾脏，神仙铁定也是少不了的，如此推来，下雨便是天的肾脏放水，那就是尿了——《魏书》上说前秦的那位独眼龙皇帝苻生常站在轿上往下尿，轿夫被淋身，还得夸这是天上下雨，可见在当时人的想象里，下雨估计也是神仙在尿尿。

神仙有肾脏，其他器官想必也都一应俱全——我们当然没有解剖过神仙，但是孙悟空进入过他们肚子里去啊。

《西游记》里孙悟空先后钻过许多妖怪、神仙的肚子，妖怪就不提了，这里面最著名的神仙有两个，一个是铁扇公主，一个是黄眉童子。黄眉童子自不必说，是弥勒佛跟前敲磬的童工，肯定是个神仙了，铁扇公主据牛魔王所说“我山妻自幼修持，也是个得道的女仙”。也是个女仙无疑了。孙悟空钻入这二位肚子里，见到的也是心肝脾肺，都和凡人一样，所以才把这二位折腾得七荤八素。因此从生理构造上是证明不了神仙不拉屎的。

《拾遗录》上说的清洗肠子洗掉的也只是凡间的屎尿，神仙可能也在制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屎尿。晋人意淫汉代皇族生活，在《汉宫春色？鲁元公主外传》里说，鲁元公主的女儿张嫣嫁给自己的舅舅汉惠帝（好乱啊），成为孝惠皇后。有一次鲁元公主与皇后交谈（其实就是母女唠嗑），鲁元公主就很奇怪问：“为什么你的粪是香的呢？”皇后说：“我经常喝花露的缘故吧。”

这孝惠皇后虽然这时候还是个凡人（后来成为花神），但这逻辑可用于神仙头上，你可能拉的不是凡间屎，但不能说不拉屎。

《冥祥记》里就说晋朝时有个叫康法郎的和尚到印度取经（晋朝的西游记），过了沙漠又走了一千里，在一个破庙里看见了两个和尚，一个在读经，一个得了痢疾，拉得到处都是，但是读经的和尚视若无睹。康起了恻隐之心，为这生病的和尚擦拭身体、做饭，照顾得无微不至，过了六天这和尚病情加重，拉屎如同泉涌，康料这和尚必死无疑了，但仍旧悉心照顾。万没想到，第二天这和尚容光焕发，满屋的粪便都变成了香花，像大多数俗套的故事一样，原来这是得道前辈对他们的一个试探。

从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看出，这些爱折腾我们凡人的得道僧人拉起屎来也会如同泉涌，不同的就是他拉完之后，大便可以变成鲜花，但拉屎这个过程也是不可少的。

还有个成语叫喝风屙烟，就是形容神仙们的生活，清朝的《笑得好》上有个人夸自己的奴仆就是从小跟一个神仙学了喝风屙烟的法术，光干活、不吃饭。另一个吝啬的地主就很不以为然，他认为不吃饭，还应该能拉屎才是最好的，因为拉屎可以积肥。这个成语很好地说明了即便你喝风也要拉屎，哪怕拉出来的是烟，何况你吃饭呢？

《古远之》上所谓“餐亦不知所化”——那或许是神仙们的吸收能力超好，吃的东西完全吸收了，那这样一来神仙岂不个个大胖子，这显然不符合现实。还有一种可能，武侠小说中的高手喝酒都常常将酒从别的地方逼出去，神仙或许也是如此，高手只能逼出液体，逼不出固体，神仙估计液体固体都能逼出。

《遗史》上有个唐朝道士周隐克的故事，跟一群人在一起比赛谁能喝茶，周隐克喝了好多碗，结果另一个人就一直上厕所，此人忽然明白过来，赶忙哀求周隐克饶了自己。周说：“我喝了这么多茶，实在懒得上厕所，就让你替我了。”王士祯在《居易录》上也说有个人有这种本领。

这说明上厕所这种小事神仙完全不用亲自去做，可以找凡人替代，我们经常嘲笑某些人拍马屁：“领导您亲自上厕所啊？”殊不知，如果精通了这种法术，上厕所真的可以让别人代劳。

但周隐克这番话也告诉我们另一个事实，即神仙喝了水也是需要尿尿的，尽管他们可以找人代替，但是如果这个人就是憋着，就是不尿，就像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里说的那样“每常小便而忍不起”，那神仙是不是也会很难受呢？看来有时候他们也是需要亲自上厕所的——天上还真有一个厕所。

《史记》上说在南方七宿之一参宿的南边有四颗星星名叫天厕，厕下有一颗星叫天矢——这显然是个通假字，通屎。有厕所有屎，神仙也要大小便这件事事实确凿，看来是毋庸置疑了。

为神仙辩护的人或许会说，那厕所是供各种大牲口用的，你上文不是说了牲口们是不让随地大小便的吗？那我们就再看看《西游记》好了，孙悟空说过最有趣的一句话是“放屁添风”，就是不无小补的意思，猪八戒有两次说自己没什么本事不肯去打妖怪的时候，就被孙悟空和沙和尚这么骂。看来这屁也是神仙家的常事，否则能说出这么形象的比喻来？

第四十四回里，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和尚扮作三清的模样偷吃供品，骗得虎、鹿和羊三个妖怪上当乞求圣水，这师兄弟三人各自尿了一罐子给他们。这三人在天上可都是有身份的大神，充分说明神仙大小便不虚。

当然还不能忘了，孙悟空在如来佛的手心里有过一次最著名的小便，这个时候孙悟空的身份可已经是齐天大圣了，神仙级别可是不低了，依然需要大小便。如果看元杂剧《西游记》，那上面的孙悟空更是像一个三俗的相声演员一样，屎尿屁不离嘴，第十四折他们收猪八戒的时候，孙悟空来到山上，赞叹一声：“好高山，好明月。我且屙一堆屎。”这语气转折得堪比诗人。到在火焰山下，听当地人说铁扇公主如何厉害，孙悟空不屑：“我一泡尿，也溺死了她。”看来孙悟空的尿也是个武器。

故事的最后，他们师徒到了中天竺国，孙悟空遇见了一个卖胡饼的老婆婆，孙悟空要买点心吃，这老婆婆是佛祖课堂上的旁听生，居然张嘴就问：“你是要过去心、未来心还是现在心？”这显然就是禅宗的斗法了（俗称吵架），孙悟空一时语塞，老婆婆又问：“你有心无心？”孙悟空说：“我原来有，屁眼宽屙掉了。”这回答也是令人绝倒。

千万不要以为孙悟空是个粗鄙的猴子才这么三俗，事实上最后这段真正发生过，而且发生在唐朝著名的德山宣鉴禅师的身上。德山禅师年轻的时候在北方少年成名，颇为自得，就去南方找龙潭崇信禅师斗法，结果半道上遇见一个老婆婆，被问了一番什么心的话。他当时可没有说什么屁眼宽的话，但当他在龙潭禅师的教诲下成为禅宗大家之后，说的话可比孙悟空厉害多了。他为了破除执念，教导弟子说：“这里无祖无佛，达摩是老臊胡，释迦老子是干屎橛，文殊普贤是担屎汉。”其实道家的二号祖师爷庄子也说过“道在屎溺”的话，看来真正的高人们是不会在乎这些东西的，该吃就吃，该拉就拉。

《说郛续》上辑录一个张剌达（估计就是张邋遢的谐音，而张邋遢正是张三丰的外号）的故事，他被明成祖朱棣召见，朱棣问他什么是道，他就说“能吃饭能拉屎就是道”。朱棣非常生气，张剌达钻入一个瓮子里不见了。

可见吃饭拉屎和得道并没多大关系，那些难以自圆其说的“神仙不拉屎”的故事都是自欺欺人，真正的神仙敢于直面淋漓的小便，敢于正视熏人的大粪。只有正视了污浊才能有澄清天下之志——《世说新语》里说东汉的陈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按照现在“神转折”的逻辑，下面应该接“后来他终于成为了一名厕所管理员”。当年聂绀弩被打成右派，在北大荒劳改被派去打扫厕所，他有句诗就写“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把打扫厕所和澄清天下关联起来了。

但是如果没有厕所不就不需要打扫了吗？神仙高高在上，完全不需要厕所啊，《法苑珠林》上说佛，教里四大洲中的北俱芦洲人大小便时大地就裂开一条缝，形成厕所，蹲下拉完，大地自动弥合，这等于走到哪里就带上了厕所。神仙就更方便了，他们随便找两块白云，往上面一蹲，啪嗒啪嗒拉到下界不就行了吗？

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神仙自然有——

建立厕所的理由

我觉得神仙们最早大小便估计就是随便找两块白云那么解决的，那时候地上人口少，大地宽广，但是后来随着人口越来越多，山上海里都有人了，神仙如果还“随天”大小便，这样的“高空坠物”即便不像大鹏粪一样砸得墙倒屋塌，但砸到人总不好，即便砸不到人，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

而且神仙们后来发现自己的大粪对于凡人来说不光是肥料，还有着其他重要的意义——玉皇大帝放屁都非同凡响，玉皇大帝要是拉屎尿尿对于凡间来说岂不更是如同醍醐灌顶。

莫说玉皇大帝，就算是神仙家的宠物，大小便也是非常了不得的。《居易录》里提到一种神兽叫貘，以铜铁为食物，拉出来的粪就是兵刃，可以切开玉石（这不是钻石吗），撒出来的尿可以融化钢铁（这不是王水吗）。东方朔在《神异经》里说的神兽啮铁也有这种功效。最危险的是一种长的像狗的神兽叫祸斗，这种动物以火为食物，也有说他吃狗粪，不管吃什么吧，拉出来的粪都是火。这种动物如果不加管教，任由其大小便，估计很快就会酿成大祸。

高端一点的动物就更了不得，《西游记》第六十九回孙悟空为国王配药，要用到马尿做原料，白龙马不肯尿，说：“我若过水撒尿，水中游鱼，食了成龙；过山撒尿，山中草头得味，变作灵芝，仙僮采去长寿。”看来白龙马这尿堪比核辐射，能引起动物植物的基因变异。

其实孙悟空的猴尿也了不得，《红楼梦》第五十四回里贾母讲了一个故事，说某家有十个儿媳妇，唯独第十个口齿伶俐，能说会道，讨公婆欢心，另外九个就怨恨老天没生个巧嘴，到阎王殿上讨个说法，结果遇见了孙悟空。孙悟空说：“哎呀，当年你们十个托生时，我在阎王殿上尿了一泡，唯独那第十个媳妇喝了，所以才口舌伶俐，如果你们也要那样，不妨我再给你们尿些吧。”从这个故事看来，五百年的有期徒刑，并没有让孙悟空改了随地大小便的毛病，在阎王殿上照样大小便，而且一泡尿能够增进口才，要是现在喝一口，阿谀奉承之话随口就来，管保在职场上飞黄腾达。

这还只是在生理上的一个小小的改变，天上那些大牌神仙，尿个尿都是金汁。《宣室志》上有个叫韦思玄的一心想学炼金术，有个叫辛锐的人来拜访，住在他家里，这人遍体烂疮，浑身流脓，众人很讨厌他（居然还让他住在家里，真是仁义）。这天韦思玄请客，就没有叫这位（你都那形象了，叫你不是恶心人吗），辛锐居然不请自来，坐到席上，当众小便，众人都起身告辞，这辛锐也走了。等到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他的尿居然是紫金，韦思玄才明白此人是天上主管金子的神仙。

拉屎就更是了不得，那是治病救人的妙药。雍正年《四川通志》上有个王守中的故事，王守中从小被领去学法术，十八年后，他哥哥死掉了，王守中突然回来了，他说来救哥哥。把哥哥从棺材里抬出来，很快就救活了。哥哥又活了二十年，最终被王守中带走去学道了，王守中临走前说了一句非常牛的话：“我的大便能够治疗一切病。”家里人一试（还真敢试啊），果然如此。这也算是他给家里留下的财富了。想必这么多年，他每次拉屎都会拿东西盛了，风干藏好，给家里留下灵丹妙药。

看了这个故事，我立刻想起许多书上影视剧里都爱弄个老道背后背一个葫芦，治病救人时倒出一粒来喂病人服下，常常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于是我不怀好意地猜测，那里面装的估计都是他平常的大粪吧。

《香饮楼宾谈》里有个道士背着一个小孩到药铺里乞讨，结果这孩子拉到人家柜台上了，大家非常生气。道士说：“不要生气，我让这孩子把屎吃了吧。”居然摁着孩子的头把拉出来的屎都给吃了，等抱起孩子走了，众人才发现他后面没有孩子而是一个葫芦，柜台上还有一点剩下的屎，变得非常香，吃下一点，疾病全消。

当然有人会说：“这明明就是葫芦里的药撒了出来，不是屎。”但是为什么丹药要伪装成屎的样子呢？道士自己不觉得恶心吗？之所以会呈现出屎尿的样子，是因为那丹药本身就是屎。

我们再来看《神仙传》上壶公的故事，壶公就是大名鼎鼎的悬壶济世那位，他在市场上卖药，日入万金，晚上就跳到一个壶里住。市场的一个管理员费长房看出此人不简单（用膝盖想都能知道这是个神仙），每天就给他打扫卫生，还送酒饭，壶公终于感动了，开始考验他。第一关让他坐在一个大石头底下，大石头用绳子悬在房梁上，还有一群蛇来咬绳子，费长房知道这就是个游戏，压根就不害怕，顺利通过第一关。到了第二关，壶公让他吃屎，屎里面还有一寸多长的蛆，这就不好玩了，费长房拒绝，壶公最终没能把他引入天宫，只传了他一些法术。

壶公说他自己因为在天上不敬业被罚下凡间，看来他在天上也就是个普通公务员，这大粪里还有蛆，说明时间长了，估计他是天上的厕所里偷挖出来的，也难为了他的一片苦心。我们同样有理由怀疑，他在人间治病的药估计也是从天上厕所挖出来进行改良的，不过纯度不高，只能治病，不能成仙。《香饮楼宾谈》上那个道士葫芦里的丹药同样也是他从天上厕所挖下来的屎。

综上，我们可知，神仙的尿是黄金，屎是成仙药，都是稀缺资源，如果任由大小便，尿会造成人间通货膨胀，屎会造成遍地神仙，如果人人长寿不死，岂不是人口大爆炸，影响生态平衡。所以天上必须要建立一个厕所，全面管理神仙的大小便。

尽管如此，我们这些凡人从天厕里的天屎的颜色也可以判断吉凶，《史记》就说这颗星星黄色的时候就吉利，青色、白色和黑色则是凶兆。唐《开元占经》上记载，魏国时候的天文专家石申（就是《甘石星经》上那位姓石的）就说天屎的吉凶主要是关系着达官贵人的身体健康，当这星星是青黑色的时候，就表示要得腰以下的疾病了，黄是吉，白是凶，黑则死。还说“厕星不具，贵人多病，一曰夭，一曰陷厕”。这天厕星出点问题，要么就是死，要么就是掉到厕所里。

而其实掉到厕所里也是淹死，春秋时的晋景公就是这么死的。这位景公生病了，有个巫师给他算卦，巫师估计就是从天厕星观察到的，说他吃不到明年的新麦了，晋景公非常生气，他偏要活，还真是活到了第二年麦子成熟的时候，景公急让宫人做饭，他要打破巫师的咒语，但还没吃，就觉得肚子翻滚，急着上厕所，结果一脚踏空，掉进厕所淹死了。

看来这颗天屎真是不简单，天庭必须要加强管理，只能看不能吃，防止有人盗窃天屎，怎么办呢？必须要委派专门的管理人员了，这就是——

天庭守厕人

天上最有名的厕所管理员（应该叫所长吧）估计是刘安，他原本是淮南王，《史记》上说他因为谋反被杀，但是葛洪却不这么认为，他在《神仙传》里说他压根就没有死，因为他结交了八位神仙，在抓捕他的人到来之前就服药成仙，仓促之间，药撒了一地，鸡犬吃了，也都一起升天，开创了带着宠物修仙的先例（同时也创造了鸡犬升天这个成语）。结果他到了天庭，不懂规矩，还觉得自己是王爷，自称寡人，惹得玉帝不高兴，责罚他去看守厕所——这比孙悟空当弼马温还不如，但他又没有孙悟空那本领，只能老老实实看守厕所。

这个身份让他几乎成为修仙界的笑柄，《抱朴子》里有个叫须曼卿的修道者，他已经飞升成仙了，却因为在玉帝面前失了礼数被罚下界来，他提起自己就拿刘安开涮：“我这算什么呀，当年刘安礼数不周，现在还看厕所呢！”——整个就是五十步笑百步。

后来的诗人就更别提了，宋郊说：“可怜南面称孤贵，才作仙家守厕人。”——好好的国王不当，来这里看守厕所。刘克庄也说：“早知守厕去，何须拔宅来。”——早知道是个看厕所的工作，你跳什么槽啊。王安石对他成仙这件事都起了疑心：“身与仙人守都厕，可能鸡犬得长生？”——你一个看厕所的，怎么能鸡犬升天呢？在他们的想象里，刘安就是在门口递纸的。

这也太看不起我们淮南王了，据我看，刘安虽然是个所长，但毕竟属于天庭公务员序列，正像孙悟空当弼马温手下还有“丞、监副、典簿、力士，大小官员人等”，刘安手下肯定也有一群马仔。递纸这种事不会亲自去干的。

而且刘安管理的这个厕所还属于公厕，公厕的管理员多么牛，我们都不陌生吧，不给五毛钱，就算拉到裤子里也没人管你。明朝笑话集《解愠编》里有个雁过拔毛的贪官，凡事无不贪腐，有人就说你这样看来只有管厕所才能不贪腐吧？哪知这位说，我如果管厕所，有人想上，我就不让他上，逼着他掏钱给我，有人不想上厕所，我就偏偏逼着他上，看他敢不贿赂我。——权力如此之大，怎么会给你送纸？而且随便使唤神仙是要受责罚的。《夜谭随录》上有个人叫潘烂头，有点法术，有一次上厕所忘了带纸，就诵咒语，叫来一个神仙。神仙问，你有啥事？他说给拿两张草纸。气得神仙用笔点他额头，头上生长一烂疮。看你还敢不敢让神仙给你送草纸。

要送也是自己家厕所的管理员给你送。

好多大神家里就有私人厕所。例如董贤，就是跟汉哀帝刘欣搞出了成语“断袖之癖”的那位。《子不语》上康熙年间西安有个官员在野外遇见了一个庙，因见庙里的神仙长得妖冶，当即准备毁掉。当晚这神仙来找他了，自称是董贤，死后成神，在此保佑一方风雨。一听是他，这位官员不禁大为好奇，董贤委屈地说：“皇帝阳痿了，我们俩十分清白。”董贤家里还有一位秃头囚犯，董贤介绍说这是王莽，当年害死了我，死后被天神罚到我家管理厕所。犯一点小错，我就狠狠打他。有趣的是王莽手里还拿着一本《周礼》，挨打的时候还拿这本书护身——不知道董贤上厕所的时候他是否也拿着这本书站在后面，当董贤结束后，他就撕掉一张纸送上去。

这估计是世界上最没有出息的工作了吧。但就这么一个工作，好多人也抢着干。《幽明录》上说有个人上厕所，每次拉完屎就有人偷偷送草纸一张。有一次突然不送了，忽然听到门外有打架的声音，急忙去看，竟然是自己死去的男奴和女婢在打架，两人在抢着给他送纸，当奴想要给他送纸的时候，婢就在后打他，当婢要送纸的时候，奴就在后打，两鬼相持不下。

看来这两个鬼的目的就是争夺厕所管理员的职责。我觉得他们最终目的是想混入刘安的队伍。因为私人厕所管理员也要归刘安管理，毕竟刘安是天上管理厕所的神仙，世上的厕所都要归他管理，换言之他就是厕神，跟门神、财神是一个级别的家庭保护神。

实际上厕神比门神、财神更威风，不是有一副对联吗：“任他盖世英雄，入此门还得低声下气；凭你齐天大圣，闯本所只宜屈膝弓腰。”孙悟空到了这里也只能屈膝弓腰（孙悟空这样的好像也不怎么上厕所，都是随地解决），连玉皇大帝都做不了的事情，刘安都可以做到。而且，在厕所工作，也更容易受领导重视，例如汉武帝当年就是在厕所里接见卫青的，卫青从一个奴隶直线上升为将军，估计跟他在厕所里递纸（其实那会儿都不是纸，而是棍子——这个我们后面谈）有关系。

所以在最早的时候，厕神并不叫厕神，而是有一个很牛的名字“后帝”——虽然是主管“后门”的帝王，但这也是帝王级别的，刘安在人间筹划谋反不成，到了天上当了后帝，也算是实现了梦想。

后帝的权力很大，他可以在人间给凡人赐富贵，尽管赐富贵的地点大多在厕所里。据说东晋时期的名将陶侃就是他栽培的，《异苑》上记载，陶侃年轻的时候，有一次上厕所，正蹲着呢，突然闯进来十几个人，簇拥着中间一个身穿红袍的汉子（这厕所够大的）。估计陶侃当时吓了一跳，心说：“这位看来很急啊，带着这么多人跟我抢坑来了？”哪知对方说道：“我是后帝，因为你是一个长者，所以我要给你一些好处，三年内不要跟别人说这事，保你富贵。”他们都走后，陶侃站起来，只见坑里刚拉下的大粪上盖着一个“公”字的大印，下面还有一个签名“厕神后帝”，陶侃后来遵守诺言，没有跟人显摆这事，果然平步青云，建立了不世功勋，还有一个很出息的孙子陶渊明。

后来后帝还栽培了南朝宋时的沈庆之，不过这沈庆之不是在厕所遇见的后帝，后帝只是给他托了一个梦。《拾遗录》上说，他梦见自己带着仪仗队走进了一个干净的厕所，厕所里非常干净，但再干净也是个厕所，他醒来之后觉得很恶心。有人为他分析此事，说这是好事，仪仗队说明你该富贵了，厕所是后帝所在，说明你在当今皇帝这里没有升职空间了，等下一任皇帝上任，你就可以升官了。后来太子即位，果然升官。但是这托梦栽培的毕竟不如当面签字盖章的厉害，沈庆之只有一茬皇帝的富贵，等一换皇帝，他就被弄死了。

《宋书》上说他死之前也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给了他两匹绢，说：“这绢尺寸足够。”他醒来之后就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了，因为两匹就是八十尺，这一年他正好八十岁，梦里这人说：“尺寸足够。”看来到八十这里就够了。

我觉得这个给他托梦的人也是厕神，虽然梦境没有发生在厕所，但看他拿着绢，而绢是由丝绸织成的，丝绸从蚕桑所来，蚕桑正是厕神管理的范围（这个我们以后再说）。不过这时候厕神可能已经不是刘安了，这时候他已经升迁了。

《仙传拾遗》上有个叫刘商的也修道炼丹，他像个活雷锋一样把自己的炼丹材料都无私地送给别人，最终感动上天，让他成了神仙。刘商成仙后对别人说：“我的祖先淮南王刘安现在是九海总司，派我去南海上任。”九海总司听起来是一个很厉害的官职，还有人事任免权，这说明刘安脱离了厕所所长这一位置，迅速攀升了。

不过从此以后，厕神的地位每况愈下，剩下来的都是一些能力平庸之辈，所能管理的也就是蚕桑这些第一产业内的事情，甚至有时候还吓人，搞得神鬼不分。具体情况请看下篇——鬼的如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