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日军占领后的印尼

2016-06-05 14:59:18苏明
金秋 2016年15期
关键词:苏东短波华侨

文/苏明

亲历日军占领后的印尼

文/苏明

2003年9月20日笔者(中)到香港参加印尼苏岛华侨抗日“九二○”事件60周年纪念活动

日本占领印尼前,我在印尼苏门答腊岛东北部的棉兰市侨校苏东中学附属第八小学上学。那时印尼是荷兰的殖民地,称“荷属东印度”。当时中国的大半国土都已沦丧在日寇的铁蹄下,海外侨胞用各种方式支援祖国抗战,救济祖国难民。当时我们学校开展每天“一仙捐”活动(一仙相当于一分钱)。早上上学前,母亲给我和弟妹各3个仙,第一节课班主任点名时就递上一个仙作为“爱国捐”,剩下两个仙可在课间操后吃一碟素炒河粉。学校还不时举办为祖国难民“募寒衣”和捐金鸡纳霜活动。老师带领我们上街,唱着抗战歌曲,义卖红毛丹、鲜花,将所得汇到祖国,支援抗战。在上小学时,我们就懂得一个朴素的道理:中国好,要爱中国;日本坏,要打日本。

1941年12月8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当月占领九龙、香港,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马来亚和新加坡,并对盛产石油和橡胶的印尼垂涎三尺。由于棉兰市是港口城市,又有一个当时在印尼为数不多的机场,所以立即成为日机的空袭目标,隔三差五就来轰炸骚扰,有时甚至一天就有数次空袭警报。躲警报,钻防空壕已成了我们的家常便饭。

1942年3月,因为荷兰兵不战而溃,日本几乎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印尼。来不及逃跑的荷兰殖民者,被日军用刺刀押进集中营,开始过猪狗不如的生活。日军进驻棉兰市时,我们在窗缝中看到他们的“机动化部队”,骑着我们从未见过的木制车轮的自行车通过马路。他们进占后首先来个“下马威”,抓住5个华侨诬为“趁乱抢劫”而斩首示众,把5颗血淋淋的头颅摆在大街旁砖堆上吓唬老百姓。接着强制家家户户必须在门外悬挂日本旗。因为日本旗无处可买,只能自制,于是大街小巷挂出大大小小形形色色乱七八糟的所谓日本旗。

棉兰市原有的两家积极宣传抗日救国的华文报自然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华文汉奸报《北苏门答腊新闻》。报头是日军驻当地最高司令官中岛铁藏题写的,其中“苏门答腊”4字用的是日文片假名,日期标头的“1942”改为“昭和十七年”。所谓新闻就是日、德、意轴心国在东西战场上的“赫赫战果”。这个报纸在出版第一天起就开辟学日语专栏,要市民学日语。后来小学也办起来了,主课是日语,还教唱日本军歌,街头扩音机成天播放的也是日本军歌(当然还有一些软性歌曲《支那之夜》等)。

当年要了解外边的真实情况,只能靠收音机,用短波收听。印尼因是荷兰的殖民地,所以从灯泡到冰箱等家用电器清一色是荷兰飞利浦公司产品,性能非常好。日本人为了把持舆论,不准收听“敌台”,下令家家户户必须把收音机上缴改装,去掉短波后再发回,让你只能收听本地台。我父亲把一台收音机交去改装,另一台有短波的则藏在只有挪开天花板才能钻进去的阁楼内,夜深人静时和几个知交躲在里头收听联军的英文台和重庆的中文台。(当地也出现了地下抗日组织编印刊登抗战消息并秘密散发的油印小报《前进报》。)那个时代还没出现“磁性天线”,笨重的真空管收音机要接收好短波必须外接至少几米长还要高高架起的露天天线,极易暴露。在日军严加搜查,风声紧急之际,父亲把天线和短波收音机拆散扔到河里,但抄家时柱子上一个两寸长的天线避雷器被发现,于是父亲被当做嫌疑犯抓去坐了半年多的牢。

因为我是长子,父亲坐牢后日本军政当局抓差要每户出一人去“勤劳奉仕”(义务劳动)时,我便得去顶数。日本人还在棉兰火车站附近一个大公园的草坪上盖了一个日式楼阁建筑,叫“福来堂”。每逢日本的重大节日,就把居民、学生集中在福来堂前,由军政长官在台上哇里哇啦发表“训词”,随后要全体人员面朝东北方向对天皇“遥拜”,唱日本国歌,山呼“大日本天皇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大东亚圣战万岁”等口号。正巧日语中的“万岁”(片假名字形同“万才”)发音近似棉兰华侨通用的闽南语“邦赛”(意思是“大便”或“拉屎”),于是小孩们以及一些大人喊口号时便兴高采烈,“邦赛”之声一浪高过一浪之后便是禁不住的哈哈大笑。鬼子们不知其故,十分满意这种“欢呼雀跃”的场面,只有懂得闽南话的台湾兵暗自窃笑。

当年中国大陆的抗战牵制了日本很大部分的兵力,于是他们就强征台湾兵卖命。在占领棉兰的日军中,除宪兵为清一色的日本本土兵外,其他兵士中台湾兵不少。这些台湾兵在部队中地位低人一等,被宪兵当街打耳光、骂“八格牙陆”的屡见不鲜。日本投降后,有些台湾兵暗藏起来,不愿被遣返。战后的1947年,我在复办的苏东中学上学时,教代数的张秉衡老师就是其中之一。他那时刚学普通话,上代数课只能用英语教学,再夹以闽南话。日本还抓了很多印尼青年入伍,叫做“兵补”(后备军),可见当时日本兵源已经捉襟见肘。战后日军的武器装备有相当部分转移到这些“兵补”手里,印尼宣布独立后,有好几年时间国内地方势力争权夺势,爆发内战,“兵补”们就成为军阀混战的主力军。

由于日本掠夺资源,所以虽然印尼一年可以生产三季稻米,但战时的我们也得拿着“固本”(配给证的音译)到指定地点排队购买杂粮,很多大米都运往日本或充军用了。对石油、橡胶、金属、木材、粮食等的疯狂掠夺和对居民的敲骨吸髓,戳穿了“共存共荣”的谎言。

新加坡沦陷前夕,一批来自中国协助陈嘉庚先生搞抗日救国宣传活动的文化界著名人士和陈嘉庚先生避居印尼。其中如胡愈之、沈兹九、王任叔、郁达夫等,同乘一条小渡轮,越海来到一衣带水的苏门答腊岛,在当地华侨掩护下,改名换姓,分散匿居在偏僻农村里。好在苏门答腊岛面积达47万平方公里,原始森林穷乡僻壤多,很有回旋余地。除郁达夫因擅长日语最后被暴露外,其他均成功隐蔽下来。他们经过一段时间熟悉环境和语言后,就秘密指导当地华侨自发成立地下抗日组织“苏岛华侨抗敌协会”和“苏岛人民反法西斯同盟”(两个组织最后合并成“苏岛反法西斯总同盟”),参加者大半是棉兰著名侨校苏东中学的师生,说明日寇占领前该校的抗日救国教育起了很大的作用。从1943年9月20日开始,因叛徒告密,日寇大举搜捕抗日分子。我父亲晚上和衣而卧,提防厄运到临,很有枕戈待旦的气氛。半夜街上传来隆隆军车声时,全家顿时惊惶不安,知道军车停在谁家门口,谁家就大祸临头,整个棉兰市成为恐怖世界。许多爱国志士被捕。战后我从烈士名录中发现大多数是苏东中学师生,其中有一位是当过我的班主任的甄树煦老师。

我家后来避居郊区农村种地。1945年8月下旬,父亲进城回来,一进门就兴冲冲大喊:“日本无条件投降啦!中国成为世界五强啦!”随后,印尼苏加诺先生也不失时机地于8月17日宣布印尼独立。日军的高级将领个别剖腹自杀,大部分随同士兵灰溜溜地滚回了日本。2003年9月20日,我有幸被邀参加在香港举行的“纪念印尼苏岛华侨抗日‘九二○’事件六十周年活动”大会,和当年的长辈老友共同声讨日寇的侵略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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