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莉
试析“印度制造”战略与印度经济前景
李 莉
“印度制造”是印度莫迪政府的一项重要经济战略,目标是将印度打造成制造业大国,推动经济保持高速增长,让21世纪成为“印度世纪”。莫迪政府出台一系列举措,改善营商环境,吸引外资,鼓励创新创业。但受基础设施落后、劳动力质量不高、民主政治效率低下等多重因素制约,该战略落实步伐较为缓慢。“印度制造”已成为印度经济发展的重要风向标和晴雨表。
印度制造 印度经济 世界经济
[作者介绍] 李莉,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东南亚及大洋洲所研究员,主要从事印度及南亚问题研究。
2014年5月莫迪执政后,将经济发展作为国家战略重心,以“印度制造”(Make in India)和基础设施建设为两大经济抓手,誓言将印度打造成制造业大国,让21世纪成为“印度世纪”。*“Election-winner Narendra Modi: 21st Century Belongs to India”, The Guardian, May 17,2014.2015年,印度超越中国成为增速最快的主要经济体,引发全球关注,更被誉为“最耀眼的金砖”。*Ian Bremmer,“India: The Last BRIC Standing”, Fortune, December 28,2015,http://fortune.com/2015/12/28/bric-countries-india-narendra-modi/.(上网时间:2016年8月26日)人们不禁要问:印度的经济成就与莫迪的“印度制造”运动有何关系?“印度制造”前景如何?会否改变当前以服务业为主的印度经济结构?本文将从“印度制造”的内容与举措、背景与目标、挑战与问题入手,分析印度制造业发展前景,进而尝试解答制造业与印度经济的动态关系并预测印度经济的发展前景。
2014年9月25日,履新4个月的莫迪政府正式出台“印度制造”计划*“Modi Launches ‘Make in India’ Campaign, Portal and Logo” , http://www.newindianexpress.com/business/news/Modi-Launches-Make-in-India-Campaign-Portal-and-Logo/2014/09/25/article2448917.ece. (上网时间:2016年7月14日),将汽车、化工、制药、纺织、信息技术、港口、航空、旅游、铁路、可再生能源、采矿、电子等25个行业列为发展重点,承诺简化审批程序,给有意投资的国内外企业提供一站式服务,并改革劳动法和税收法,吸引民间资本和外国资本在印投资兴业,扩大当地就业。莫迪反复强调印度要争当全球制造业中心,10年内要将制造业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从目前的17%提升至25%。*“India Push to Become Manufacturing Hub Hinges on Easing Investment” , http://www.voanews.com/content/india-push-to-become-manufacturing-hub-hinges-on-easing-investment/3192756.html.(上网时间:2016年7月14日)
根据印度政府官方网站介绍,“印度制造”有五大任务和四大支柱。*“Major Innitiatives: Make in India”,http://www.pmindia.gov.in/en/major_initiatives/make-in-india/.(上网时间:2016年7月14日)五大任务包括吸引投资、推动创新、强化技能、保护知识产权、建设高级别制造业基础设施。四大支柱又称“四新”,即新流程、新基建、新部门、新观念。新流程指对企业创建和运营的“去许可证”和“去管制”,即简化营商程序,并将其视作培育企业家精神的最重要途径;新基建既包括现有制造业基础设施的升级改造,也包括新建基于现代通讯和综合物流的工业走廊和智慧城市;既包括支持创新和科研的快速注册体系,也包括能够胜任产业技术要求的产业工人队伍;新部门指向外资大幅开放军工、建筑、铁路等部门;新观念则是要改变政府与企业的关系模式,即政府不再是企业的管理者,而是要服务于企业。
为推进“印度制造”,莫迪政府陆续出台系列改革措施和刺激政策,并在国内外加大推广力度。
首先,改善营商环境。一是出台营商便利化政策。莫迪承诺简化营业执照、安全和环境审批等流程,建立“单一窗口”制度以便利投资者。目前已实施的新政包括:推出网上申请工业执照24小时服务;大幅压缩申请表数量,如进出口申请表压缩至3份;内政部承诺12周内完成对工业执照申请的安全审查;商工部下设的国家投资促进局(又称“投资印度”)成立专门机构,指导、协助投资者参与“印度制造”;环境、森林和气候变化部开通网上环境审批;劳动和就业部开通网上监管,包括劳工身份证号码注册、检查通报、申诉处理等。*Economic Survey 2015-16,Chapter 06, http://indiabudget.nic.in/survey.asp.(上网时间:2016年7月14日)
二是放宽外资准入限制。莫迪分别于2015年11月10日和2016年6月20日两次出台重大外资开放政策。首轮涉及国防、银行、建筑、零售、民航、广播、种植等15个领域,其中保险业、国防工业、新闻频道和广播的外国直接投资(FDI)上限由26%提高至49%,而外资在货运走廊、高速列车等铁路项目中持股比例可达100%,外国机构投资者持有印度民营银行股权上限由49%升至74%。同时,降低FDI报送外资委员会核准门槛,从300亿卢比升至500亿卢比。*“Centre relaxes FDI Norms in 15 Sectors”, The Hindu, November 10 ,2015.二轮更进一步,国防、民航、制药、食品零售等部门对外资开放比例在满足相关条件下可高达100%。总理莫迪称,对外资而言,印度已是最开放的经济体。*“It’s 100% FDI in Most Sectors, Including Defence”,The Hindu, June 20,2016.目前,印度未向FDI开放的行业只包括博彩、烟草、原子能、铁路运输(建造、维护除外)、房地产(建设开发除外)等。
三是鼓励私人投资。政府鼓励私人投资那些过去由国家垄断的领域,如通过《煤炭(特别规定)法案》和《矿山和矿产(开发和管理)修正案》,允许私人企业参与煤矿竞拍、生产和煤炭销售*“India Inc Cheers as Coal Mining Opens up to Indian and Foreign Private Companies”, The Economic Times, March 21,2015.;鼓励民间建立火力发电站;减少对建筑行业私人投资的限制,取消面积限制(最低2万平方米)和最低资本要求(营业6个月内注资500万美元)*“Govt Eases FDI Norms in 15 Major Sectors, Including Defence, Civil Aviation”, The Indian Express, November 11,2015.。
四是统一税制。经过两年多的努力,莫迪推动议会于2016年8月8日通过《商品和服务税法案》(GST),这是自1991年来印度最重要的一项改革,它将统一全国商品税和服务税,改变税制不统一和税负过高的税收乱象,减少交易成本,促进长期增长。经济学家预计,此举可使印度GDP增长2%。*“Modi’s Reform Agenda to Revive Economic Growth in India”,The Reuters, November 28,2014,http://in.reuters.com/article/india-economy-modi-reform-idINKCN0JC18T20141128.(上网时间:2016年7月26日)莫迪称,GST是改善营商环境的一项重要举措。*“Parliament Approves GST, India’s Biggest Tax Reform”, The Reuters, August 9,2016,http://in.reuters.com/article/india-gst-parliament-idINKCN10J1M2.(上网时间:2016年8月26日)
其次,出台配套规划。印度制造是系统工程。莫迪上台以来所推出的“初创计划”、“技能印度”、“数字印度”、“智慧城市”等规划,实际可看作是“印度制造”的配套措施。“初创计划”于2016年1月正式提出,主要是通过资金支持和优惠政策扶助中小型初创企业,推动创新和创业。具体措施共有19项,主要包括:建立1000亿卢比(约合16亿美元)“种子基金”;减免3年所得税和资本利得税;返还80%专利申请费;实施自我认证(含用工合同、退休金发放、水和空气污染等方面);手机或门户网站注册;新建企业孵化器、研发园,并在50万所学校内开设创新课程;简化破产程序等。*“Start Up India, Stand Up India: 19 Exciting Plans for Start-ups”, January 18,2016,http:// indiatoday.intoday.in/education/story/start-up-india-stand-up-india/1/573128.html.(上网时间:2016年7月14日)
为提高劳动者就业能力,莫迪政府于2015年7月推出“技能印度”计划,誓言到2022年为印度培养4亿熟练技术工人,服务“印度制造”对人力资源的需要。为此,政府成立“国家技能发展委员会”、出台“国家技能发展与企业家培养政策”、建立“技能认证制度”(PMKVY)和“技能贷款制度”。*“Government to Train 40 Crore People under Skill India Initiative”,The Economic Times, July 15,2015.“技能认证制度”是“技能印度”的旗舰项目,政府将全额负担培训和评估费用。据报道,2015年印度全国新建了1000个培训中心,有5万年轻人受益;2016年将新建7000个工业培训机构,相当于每天创办20个。*“Skill India: How to Train 35 cr People over Next 5-7 Years”, The Financial Times, July 11,2016.“技能贷款制度”承诺未来5年为340万青年提供5000至15万卢比的培训贷款。*“Government to Train 40 crore People under Skill India Initiative”, The Economic Times, July 15 ,2015.
“数字印度”也于2015年7月推出,主要内容是加强国家数字化建设,包括可覆盖广大农村地区的网络基础设施建设、电子政务、电子商务、数字技术发展、以及数字化知识普及等。对“印度制造”而言,数字化首先是网上注册、线上管理等营商便利化措施落实的基础,电子商务可刺激消费,而数字化建设本身也必将促进相关制造业部门的发展。
2014年9月,莫迪政府公布至2022年建设“100座智慧城市”的计划,预计将提振房地产、建筑、电信、媒体和科技行业的需求。这些新兴城市不仅成为投资热点,也将推动制造业的发展。*“安永咨询2015印度吸引力调查:准备、就绪、成长”,第32页,http://www.indianembassy.org.cn/UpDocument/C_India_attractiveness_survey_2015_LR.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0日)以入选首批智慧城市的维沙卡帕特南(安得拉邦)为例,该市拟与亚洲开发银行联合开发威扎吉-钦奈工业走廊(VCIC),这将成为印度首个沿海工业走廊,也将是“印度制造”的重要组成部分。*“Vizag-Chennai Industrial Corridor to Attract Foreign Funds: ADB”, The Financial Express, May 4 ,2016.
再次,重视宣传推广。莫迪擅长宣传造势,“印度制造”得益于此,已成为当今印度的重要品牌。“印度制造”特别推出独具匠心的标志,即一头由大小不同工业齿轮绘制的雄师,据说齿轮象征和平发展,狮子寓意勇气、坚韧和智慧*“莫迪政府推进‘印度制造’运动,实力几何”,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6-02/25/c_128748164.htm.(上网时间:2016年7月20日)。“印度制造”还设有网页,相关政策和商业机会都在此公布。当然,“印度制造”的最大亮点当属莫迪本人的“营销”,招商引资已是其每次外访的重要内容。2015年4月12日访问德国期间,莫迪出席汉诺威工业博览会开幕式并发表演讲,大力推介“印度制造”,称印度是世界经济稳定之锚、经济增长引擎、和平与稳定力量,印度已做好准备,邀请大家“一起建设新印度”。*“Prime Minister’s Address at the Opening Ceremony of Hannover Messe”, http://www.mea.gov.in/Speeches-Statements.htm?dtl/25059/Prime_Ministers_address_at_the_opening_ceremony_of_Hannover_Messe_April_12_2015.(上网时间:2016年7月20日)同时,印度政府还将目光投向海外印侨。莫迪先后在纽约、巴黎、迪拜、伦敦、新加坡等地向当地印侨发表演讲,介绍其发展规划,鼓励印侨回国投资创业。2014年9月,莫迪首访美国时,在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向近2万名旅美印侨发表演讲,盛况空前。2016年2月,莫迪政府还仿照德国汉诺威工业博览会,在其金融中心孟买举办了“印度制造周”,据称有2500家国际企业、8000家本土企业以及来自近70个国家的代表参加。
最后,推动军备“印度制造”。印度是全球武器进口大户,进口比例目前高达60%,未来10年可能投入2500亿美元升级军备。*“Local Defence Manufacturing is the Heart of Make in India: Modi”, Livemint, February 18,2015.2014年8月,莫迪政府即提出印度要转变角色,从武器进口国变为武器生产国和出口国。*“India is the World’s Llargest Arms Importer. It Aims to be a Big Weapons Dealer, Too”, The Washington Post, November 16,2014.2015年2月,莫迪又明确提出国防工业发展是“印度制造”核心内容之一,誓言5年内实现武器采购70%来自国内的目标。*“Full Text of Modi’s Speech at Aero India 2015”,The Hindu, February 18, 2015.为此,他承诺改革军购政策和程序,优先购买国内装备,同时要求国外军火商转让技术并寻找当地伙伴,在提高进口武器国产化率的同时,也让印度成为这些国际军火公司向第三国出口武器的生产基地。莫迪上台以来,积极推动军技合作成为美印国防合作的重要内容,而此前印度的主要军工合作伙伴是俄罗斯,如联合生产布拉莫斯巡航导弹、联合研发第五代战机等。2014年9月莫迪首访美国时,两国联合声明强调加强军工领域的联合生产与研发,称美印国防贸易与技术机制(DTTI)将成立专门小组,负责评估和确定双方具体合作项目,以提升两国防务关系并加强印度国防工业和军事能力。*“Joint Statement During the isit of Prime Minister to USA”, http://www.mea.gov.in/bilateral-documents.htm?dtl/24051/Joint_Statement_during_the_visit_of_Prime_Minister_to_USA.(上网时间:2016年7月21日)
从字面上看,“印度制造”显然是以“世界办公室”著称的印度要补齐制造业短板的政策宣示。事实上,早在2011年,国大党政府就出台了《国家制造业政策》,提出制造业振兴目标,因此莫迪的“印度制造”可视为该政策的延续,只是以一场运动的方式加大了马力和投入。综合看,莫迪“印度制造”运动背后既有其兑现竞选承诺的现压力,也有其促成印度经济崛起的政治抱负,更有印度发展模式转型的内在动力。
首先,确立经济发展新动力。新世纪以来,印度经济基本保持高位运行(见表1),但2014年大选前两年却疲态尽显,2012财年*每年4月1日至次年3月31日。和2013财年GDP增长率分别为4.5%和4.7%*2015年2月,印度调整GDP计算方法,将此数字分别修订为5.1%和6.9%。但一些经济学家认为,调整后的数据显然与当时印度经济黯然失色的表现不符。,连续两年不足5%,其他主要经济指标同步恶化,通胀高达两位数,卢比急剧贬值,经常项目逆差和财政赤字高企,被认为是1991年经济改革以来的最差表现。*“India Sees Worst Slowdown,GDP Growth at 4.7% in FY14”, http://www.rediff.com/business/slide-show/slide-show-1-india-sees-worst-slowdown-gdp-growth-at-47-in-fy14/20140530.htm.(上网时间:2016年7月21日)在此背景下,印度人民党(下称“印人党”)及总理候选人莫迪将发展议题作为主打牌,承诺以变革扭转经济颓势并改善民生,实现“全民发展”,建设“伟大印度”。*“Manifesto 2014 - Bharatiya Janata Party”, http://www.bjp.org/images/pdf_2014/full_manifesto_english_07.04.2014.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1日)此竞选策略迎合选民求变心理,助印人党最终赢得大选。
表1:印度经济增长率(2003-2015年)
*数据来源: “GDP Growth (annual %): India,”,http://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NY.GDP.MKTP.KD.ZG?locations=IN.(上网时间:2016年7月21日)。
莫迪就任总理后,实际上将基础设施建设和制造业振兴作为其经济政策的两大抓手,前者主要是投资拉动经济,后者将从外资、内需、出口等多方位提振增长。就外资而言,“印度制造”已初见红利。据最新统计,2014年10月至2016年5月,印度FDI较前20个月(2013年2月-2014年9月)增长46%,达到620亿美元。*“FDI Surges after ‘Make in India’, Up 46% at $62 Billion”, The Economic Times, July 20,2016.2016年4月,国际评级机构穆迪就称印度FDI流入已超过经常项目赤字,是2004年以来首次在国际收支上实现基本平衡。*“Modi’s ‘Make in India’ a Success: Moody’s”, The Times of India, April 8,2016.就内需而言,印度经济虽一直主要靠内需拉动,但考虑到其近1/4人口仍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其内需的潜力和空间依然巨大。“印度制造”所提出的每年创造1000万个就业的目标若能实现,必将大幅提振内需、刺激经济。就出口而言,印度在工业制成品出口方面仍处于较低水平:一方面,2013年印度商品出口仅占世界的1.7%,而服务出口却占世界的3%,印度贸易平衡长期处于逆差状态;另一方面,印度出口商品中原材料和初级产品还占相当比重,约为43%,工业制成品占57%,而中国这一数字约为90%。*Rahul Anand,Kalpana Kochhar,and Saurabh Mishra,“Make in India: Which Exports Can Drive the Next Wave of Growth?” https://www.imf.org/external/pubs/ft/wp/2015/wp15119.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1日)。“印度制造”若能使印度成为新的制造业中心,既可替代许多目前依赖进口的商品(特别是白色家电、照明设备、消费品这类技术含量相对不高的商品),还可转而实现出口,使出口成为拉动下一波经济增长的动力。
其次,化解就业压力。近年,有关印度“人口红利”的讨论异常热烈,其中最有影响的当属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于2011年公布的一份工作报告,题为《人口红利:来自印度地方邦的证据》。该报告认为,未来30年,世界工作年龄(15-64岁)人口将有1/4来自印度;而未来20年,人口红利将每年为印度GDP贡献2%的增长率。*Shekhar Aiyar and Ashoka Mody,“The Demographic Dividend: Evidence from the Indian States”, https://www.imf.org/external/pubs/ft/wp/2011/wp1138.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5日)更有学者认为,鉴于中国迈入老龄化社会,人口红利或将成为印度经济赶上中国的最大希望之所在。*Kelkar,V. “India: On the Growth Turnpike”, Narayanan Oration,Speech delivered at the 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 Canberra,2004,转引自Shekhar Aiyar and Ashoka Mody,“The Demographic Dividend: Evidence from the Indian States”, IMF Working Paper,WP/11/38,February 2011, https://www.imf.org/external/pubs/ft/wp/2011/wp1138.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5日)
然而,因人口基数巨大(已近13亿),人口红利也给印度带来巨大的就业压力。到2022年,印度劳动大军将增至6亿人,目前每年新增就业人口就有1200万,但新增就业岗位却只有500万。*Pratiksha Mishra Taruna,“Role of Make in India as Driver of Growth in Manufacturing Sector”, http://www.allresearchjournal.com/archives/2016/vol2issue1/PartI/2-1-76.pdf. (上网时间:2016年7月25日)另据印度官方数据,2001~2011年,印度就业岗位增长率(1.4%)明显低于就业人口增长率(2.2%),更大幅低于年均7%以上的经济增长率。*Christophe Jaffrelot,“Nowhere to Go”,The Indian Express, April 29,2016.这充分说明印度经济近年有增长无就业的困局。年轻人失业问题若持续得不到有效解决,将必然引发对政府不满情绪、抗议甚至暴乱、犯罪率上升、族群冲突等一系列社会问题。近年,印度多次出现高种姓要求转为低种姓的社会乱象,如古吉拉特邦的帕特尔人(Patels)和哈里亚纳邦的贾特人(Jats)所制造的大规模抗议事件,实际就与争取就业有关,他们希望以低种姓身份享受政府所提供的“保留席位”。*Christophe Jaffrelot,“Nowhere to Go”,The Indian Express, April 29,2016.
“印度制造”的一个核心目标就是要创造就业,因为制造业是吸收就业的关键途径。莫迪在提出“印度制造”的演讲中称:“我们将提振制造业,为印度穷苦青年提供就业”; “我们的青年将得到就业,其家庭状况将得到改善,由此提升的购买力将帮助经济发展”。*“English Rendering of Prime Minister Shri Narendra Modi’s Address at theLaunch of ‘Make in India’ Global Initiative”, http://pib.nic.in/newsite/PrintRelease.aspx?relid=110043.(上网时间:2016年7月25日)目前,印度吸收就业的主要部门还是农业(51%),服务业次之(27%),工业垫底(22%)(见表2)。莫迪“印度制造”的目标沿用了2011年的《国家制造业政策》,即到2022年将制造业占GDP比重从16%提升至25%,创造就业1个亿。*Sunita San & A. Srija,“Make in India and the Potential for Job Creation”, http://www.ies.gov.in/pdfs/make-in-india-oct15.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5日)
表2:印度产业部门吸收就业状况
*数据来源:“Economic Survey 2012-13”, Chapter 2,p.36,http://indiabudget.nic.in/es2012-13/echap-02.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5日)
再次,优化产业结构和发展模式。20世纪90年代以来,印度服务业发展迅速,已成为全球软件、金融等服务业重要出口国,故有“世界办公室”之称。1995年印度第二产业GDP占比开始超越第一产业,2000年第三产业GDP占比开始超过50%。2014年,印度三大产业GDP占比分别为:农业17.9%、工业24.2%、服务业57.9%。*“List of Countries by GDP Sector Composition”,http://statisticstimes.com/economy/countries-by-gdp-sector-composition.php.(上网时间:2016年7月25日)服务业的迅速发展和制造业的相对滞后,使印度产业结构演进走出与“农业-工业-服务业”逐级递进的传统模式不同的路径,呈现出“错位式或跳跃式”发展,成为“工业革命模式的一个例外”。*杨文武主编:《印度经济发展模式研究》,时事出版社,2013年,第339~340页。
对于印度这样经济水平相对较低(GDP约2万亿美元,人均约为1600美元)的发展中大国而言,这种依靠服务业拉动经济的发展模式,其可持续性至少在两个方面存在较大问题。一是服务业创造就业的能力具有局限性。近年,印度发展较快、产值贡献较高的软件、金融、电信等服务业,其GDP占比高达25.3%,但其吸收就业占比仅为2.2%。*“India’s Gamble with Services”, The Hindu, August 5,2014.批发、零售、运输、旅游等传统服务业虽吸收大量就业,但多为低薪岗位且缺乏组织性,对GDP贡献有限。*Satish Y. Deodhar,“Make in India: Re-chanting the Mantra with a Difference”, http://www.iimahd.ernet.in/assets/snippets/workingpaperpdf/1492390252015-02-02.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6日)二是经济转型国家的经验证明,制造业发达是保持高增长的根本。目前,印度制造业GDP占比仅为17%*Economic Survey 2015-16,Chapter 06,http://indiabudget.nic.in/survey.asp.(上网时间:2016年7月14日),远落后于其他新兴经济体和高增长经济体25%~40%的数字,具体而言,泰国为33%,中国为31%,印尼为22%,德国为22%。*“Progress of Make in India”, http://phdcci.in/file/thematic_pdf/Progress%20of%20Make%20in%20India.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6日)印度财长阿伦·贾特利表示,“印度经济增长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制造业部门的活力”。*“Growth of eEconomy Dependent on Manufacturing Sector,Says Arun Jaitley”, http://www.dnaindia.com/money/report-growth-of-economy-dependent-on-manufacturing-sector-says-arun-jaitley-2125981.(上网时间:2016年7月26日)由此可见,“印度制造”很可能成为“跨越式发展”的印度回补工业化的进程。
“印度制造”推出近两年来,主要在招商引资、品牌塑造和军工生产等方面取得一些进展。就外资而言,2014年制造业FDI流入增长最快,达62%,远高于服务业FDI增速(31%)。*“安永咨询2015印度吸引力调查:准备、就绪、成长”,第15页,http://www.indianembassy.org.cn/UpDocument/C_India_attractiveness_survey_2015_LR.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0日)2015年,电子制造巨头富士康宣布未来5年投资50亿美元在印度兴建工厂,并将其作为服务非洲和西亚市场的基地。通用汽车公司也宣布将投资10亿美元,让印度成为其面向新兴市场的出口基地。*“FDI Tide Turns in India’s Favour”,The Hindu, May 8,2016.就国家品牌而言,印度以2015年吸引外资630亿美元的成绩超越中国(566亿美元),成为全球资本投资头号目的地。*“India Replaces China as Top FDI Destination in 2015: Report”,The Economic Times, April 21,2016.安永咨询将其列为未来三年最具吸引力的投资市场。*《安永咨询2015印度吸引力调查:准备、就绪、成长》,第41页,http://www.indianembassy.org.cn/UpDocument/C_India_attractiveness_survey_2015_LR.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0日)就军工制造而言,美印军工合作取得突破性进展。2015年初美国总统奥巴马访印时,启动四个联合生产早期收获项目(下一代“乌鸦”无人机、C-130J军用运输机的情报搜集和侦察设备、移动电子电源和生化防护服),同意联合研发喷气发动机和航母技术。*“India,US to Kick off Joint Production on 4 Defence Projects”, The Times of India, January 26,2015.随着印度宣布军工领域可100%向FDI开放,美国洛克希德·马丁公司拟在印组装F-16,波音公司拟在印组装F/A-18。*“‘Made in India’ F-16s on Radar, Thanks to FDI”, The Hindu, June 22,2016.然而,就出口而言,“印度制造”显然令人失望。2015财年,印度制造业出口不升反降,较上年下降近10%,是6年来首次出现负增长。*“No Make in India Impact Visible yet in Exports”, Livemint, May 20,2016,http://www.livemint.com/Opinion/dLu5DiBzJMyGf3e0r4oybK/No-Make-in-India-impact-visible-yet-in-exports.html.(上网时间:2016年7月26日)。可见,“印度制造”总体进度和落实步伐差强人意,其对制造业的提振作用明显弱于预期。事实上,“印度制造”要真正从口号变为现实,还面临诸多挑战。
第一,配套改革进展缓慢。“印度制造”是系统工程,需要系列体制和机制改革提供支持和动力。其中,税收法、土地法和劳动法改革最引人关注,被认为是决定印度经济持续增长和“印度制造”成功的关键动力。尽管不久前GST终获通过,但其一波三折或折射改革之难度。事实上,GST已在印国内论证13年,国大党任内(2004~2014年)曾积极推动,是印度国内共识已有相当基础的法案。但过去两年,印人党和国大党却在税率上限上反复扯皮,致法案表决一拖再拖。*“GST Bill Passed in RS but Congress’ Fight for 18% Tax Rate Far from Over”, The Hindustan Times, August 5,2016.与《商品和服务税法案》同步推进的还有《土地征用法(修正案)》,核心是要废除私营项目征地须经80%居民同意、合营项目征地须经70%居民同意的规定,以降低土地征用难度,提高投资热情。然而,因印人党在联邦院(议会上院)245个席位中仅占53席,其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也仅有71席,该法案遭到以国大党(60席)为首的反对党的反对而难获通过。*“Alphabetical Party Position in the Rajya Sabha As On: Wednesday,July 27,2016”,http://164.100.47.5/Newmembers/partymemberlist.aspx.(上网时间:2016年7月27日)国大党还多次组织大规模游行示威,给莫迪的征地改革贴上“反农民”、“反穷人”的标签,迫使莫迪政府同意重新考虑相关条款。*“Land Bill: Modi Govt Gives in,Agrees to Bring Back UPA’s Key?Provisions”, The Indian Express, August 4,2015.至于酝酿中的《劳动法》改革还远未提上日程。印度过度严苛的劳动法和强大的工会组织既抑制投资,也令地下经济和黑工现象盛行。根据世界银行2016年营商环境排名,印度在189个经济体中列130位,比上年上升4名,与前沿水平的距离为54.68%,营商便利性改善并不十分明显。
表3:印度营商环境便利度
来源:世界银行《2016年营商环境报告》。
第二,基础设施建设滞后。基础设施落后是“印度制造”的瓶颈和致命伤。因长期投入不足,印度在铁路、公路、港口、机场、电信、电力、能源等诸多领域都严重落后于其他新兴经济体,更无法满足自身经济发展的需求。就道路而言,印度铁路里程6.5万公里,虽列世界第三,但老旧落后,160公里时速已算高速。*《对外投资合作国别(地区)指南》(2015年版),第21页,http://fec.mofcom.gov.cn/article/gbdqzn/upload/yindu.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7日)公路有9万多公里是国道,真正封闭式高速公路凤毛麟角。就电力而言,印度电力供应近来虽有较大改善(参见表3),2014财年人均电力消费达1010千瓦时,但只是中国人均电力消费的1/4和发达国家的1/15。同时,目前印度还有1/4的家庭无电可用。*“India’s Per Capita Electricity Consumption Touches 1010 KWh”, Livemint, July 20,2015.根据世界经济论坛2014~2015年全球竞争力报告,印度在世界140个经济体中排名第55位,但基础设施位列第81位。该报告认为,“印度基础设施虽有所改善,但仍是经济增长的一个主要瓶颈,尤其是电力。”*“India Jumps 16 Places in WEF Competitiveness Ranking”, Livemint, September 30 ,2015.此前2011~2012年的报告更指出,“印度商界认为基础设施是在该国经商的最大障碍。”*“The Opportunity and Challenge of India’s Infrastructure”, https://www.pwc.com/gx/en/capital-projects-infrastructure/assets/gridlines-india-article-2013.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7日)在某种程度上,印度IT服务业的发展与其对道路、电力等基建要求相对不高有关。上届政府制定的“五年规划”(2012~2017)计划投资1万亿美元用于基础设施建设,莫迪也将基础设施作为发展重点之一。然而,基建投资耗时费力,单靠印度自身难以解决,“钱哪来”这一问题将是印度政府面临的长期挑战。*“5 Major Challenges to Modi’s Make in India”, The Hindustan Times, February 16,2016.
第三,技术工人严重匮乏。印度现有5亿劳动大军,人力资源两极分化严重。一方面,印度拥有一支精通英文、业务精湛、与国际接轨的“白领”队伍,主要集中在IT、金融等服务行业;另一方面,绝大多数劳动者素质不高,集中于作坊式企业或其他低端工种。据报道,印度只有2.3%的劳动者接受过正式技能培训,而英国这一数字为68%,德国为75%,美国为52%,日本为80%,韩国为96%。*“Skill India Needs Concerted Attention”, The Economic Times, July 18,2016.能否获得充足的技术工人供应,是“印度制造”取得成功的又一关键所在,也是莫迪政府“技能印度”计划的主要考虑。尽管“技能印度”将为劳动者创造更多的技能培训机会,但劳动者素质的提升最终还依靠国家教育水平的总体提升。2011年,印度的识字率仅为73%,远低于中国和墨西哥的95%、马来西亚的93%和巴西的90%。*Satish Y. Deodhar,“Make in India: Re-chanting the Mantra with a Difference”, http://www.iimahd.ernet.in/assets/snippets/workingpaperpdf/1492390252015-02-02.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6日)目前,印度劳动者中有70%的人学历仅为小学或小学以下。*T. Vijayaragava,“Make in India and Its Strength to Become India a Manufacturing Hub”, http://iasir.net/IJEBEApapers/IJEBEA15-335.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8日)近年,印度教育经费GDP占比介于3.3%-3.8%之间,低于经合组织5.4%和巴西5.8%的水平。*“Thrift in Education?” Livemint, May 12,2016.莫迪上台后,对基础教育的投入明显不足,甚至出现不升反降的状况,如2015财年基础教育经费较上年下降17%。*“New IIT,IIMs but Education Sees 17% Cut”, The Indian Express, March 1,2015.
另外,外部竞争日趋激烈。尽管在中国用工成本上涨和产业升级背景下“印度制造”具有比较优势,但从物流成本、能源成本和劳动力素质等方面综合考量,印度制造业并非世界最大“洼地”。在中国运营的制造商“并未出现大批转战印度的迹象”*“‘印度制造’难追赶中国”,http://m.ftchinese.com/story/001059921.(上网时间:2016年7月28日),中国仍是印度的“主要竞争对手”*《安永咨询2015印度吸引力调查:准备、就绪、成长》,第45页,http://www.indianembassy.org.cn/UpDocument/C_India_attractiveness_survey_2015_LR.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0日)和追赶目标。同时,“印度制造”还面临来自印度尼西亚、越南、菲律宾、土耳其、墨西哥等“次新兴经济体”的挑战。据波士顿咨询公司对25个出口大国的制造业成本排名,印度尼西亚是最有优势的国家,印度排在其后。*“‘印度制造’难追赶中国”,http://m.ftchinese.com/story/001059921.(上网时间:2016年7月28日)而越南也在努力成为制造业中心,其人口9000多万,劳动力成本低,识字率达90%以上,既能满足劳动密集型制造商的需求,也能满足IT、医药、金融等技术密集型行业的需求,因此在引进外资上与印度形成竞争。*《安永咨询2015印度吸引力调查:准备、就绪、成长》,第45页,http://www.indianembassy.org.cn/UpDocument/C_India_attractiveness_survey_2015_LR.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0日)另外,在纺织服装业,印度还面临来自邻国特别是孟加拉国和斯里兰卡的竞争。早在2009年,孟加拉国服装出口即超越印度,目前是排在中国之后的全球第二大服装出口大国。*“Stitching up Employment”, The Indian Express, June 23,2016.
总体看,“印度制造”开局良好、气势恢宏,但能否持续推进,既要看土地、税收、劳动法等关键性改革能否顺利落实,也要看外部环境是否持续有利。事实上,无论是跨国企业还是印度本土投资者,大多仍在谨慎观望,只有当国际资本蜂拥而至、国内资本不再“崇洋媚外”,“印度制造”的春天才会真正到来。作为“莫迪新经济”的一大支柱,“印度制造”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印度经济发展的现状和前景。莫迪经济新政固然为印度发展注入一剂“强心针”,极大提振了国内外投资者信心,但印度经济在当前全球经济普遍低迷背景下之所以能走出“独立行情”,实际上还有另外两个重要因素。一是当前印度经济增长主要靠内需推动,对出口市场基本不具依赖性,因此不大会受其他国家经济放缓的影响。二是印度由于能源和许多商品严重依赖进口,反倒成为此轮国际能源和大宗商品价格大幅走低的一个主要受益者。*Ian Bremmer,“India: The Last BRIC Standing”, http://fortune.com/2015/12/28/bric-countries-india-narendra-modi/.(上网时间:2016年8月26日)换言之,莫迪在经济领域所取得的成就,既有其主动作为的一面,也有外部环境对其有利的“运气”因素,且后者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未来印度能否复制中国发展奇迹,在主要经济体中长期保持增速最快的突出地位,最终取决于其内部改革和结构调整的成败。此外,要客观预估印度经济的崛起态势,一方面既要看到印度在基础设施建设和制造业两大领域因欠发达所造就的巨大发展潜力,另一方面也要看到其GDP总量和人均目前都只是中国的1/5,还有1.7亿人生活在世界银行所规定的贫困线以下(即每天1.9美元)*Ian Bremmer,“India: The Last BRIC Standing”, http://fortune.com/2015/12/28/bric-countries-india-narendra-modi/.(上网时间:2016年8月26日),因此在发展道路上印度还有一段较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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