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明+李立+贺艳花
作为一位77岁的女科学家,卢光琇身上的荣誉和光环数不胜数,这位被许多人敬称为“中国试管婴儿之母”的遗传学与生殖医学专家,是全世界都有名气的科学家,更是湖湘女杰之翘楚。近日,在湖南光琇医院人类干细胞国家工程研究中心,我们见到了这位有着仁心仁术的大德医者.
当卢光琇讲述起她在遗传生殖领域探索的故事和期望时,这位令人敬重的科学家竟然亲切得像家中一位儒雅和善的长辈。面对自己和医院所创造的辉煌贡献与成就,卢光琇说,这一切都传承自她的父亲卢惠霖——父亲对自然、科学和生命的热爱,对理想信念的坚持,以及他高尚的人格与情操深深地影响着她的一生。而如今的卢光琇,正手把手地将父亲传下来的遗传生殖科研事业,与高尚的人格与情操,传给更多的后辈。
良好的家风家教让四姐妹都成了栋梁之才
在卢光琇的办公室,有一张她父亲卢惠霖的大照片:书房中儒雅的卢老,似乎总是在欣慰地凝望着她。
卢惠霖是我国著名的生物学家、我国医学遗传学的奠基者与见证人、湘雅医学院教授。卢光琇告诉记者,父亲是她勇涉生殖遗传领域的领路人和指导者。
“父亲和母亲从小就注重培养我们对生命的热爱,对科学的兴趣。”卢光琇说,虽然她们四个都是女孩,但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里,崇尚科学和男女平等的父亲并不认为4个女儿有什么不好,“他从来就宣传男女都一样,从小给我们灌输这种思想:我们不会比男孩差。所以我从来没考虑过我是个女人,我会比男孩子差,反正靠自己去奋斗。有一年我们姐妹四个全当了班长,我爸爸很高兴,认为我们这几个女孩都很有出息。”谈起呆在父亲身边的年少时光,卢光琇的语调欣喜而欢快,“小时候一有空他就带着我们到山上去看植物,所以我认得非常多的植物。从此我喜欢植物,喜欢看到花开。到了晚上,父亲就会带着我们四姐妹在屋外的坪里认星星。”
卢慧霖的正直善良、进步思想和爱国热情,也始终影响着卢光琇。“抗战时期,湘雅医学院搬到重庆,有学生因为伙食补贴问题罢课,校方准备开除涉事的学生,在教授委员会上,父亲是唯一一个反对开除学生的教授。”卢光琇说,因为不同意开除学生,当时国民党的特务组织以为父亲是闹事的煽动者和组织者,盯上了父亲,“为了防止特务搜查,父亲晚上偷偷地把一些进步书籍和资料烧掉了,其中就有毛主席的《新民主主义论》。那时候我还小,只有几岁,把《新民主主义论》翻开一看,第一篇就是《中国向何处去》,这几个字我正好都认识,我就跟父亲说,‘何处去?走着去嘛。”情绪正在紧张之中的卢惠霖,一下被女儿的童真逗乐了。
父亲对四个女儿的期望、鼓励和培养,最终让她们都成了栋梁之才,大姐当了解放军,二姐在天津大学学了工程物理,三姐也学了理科,在北大生物系。卢家四姐妹的例子现在经常被卢光琇拿来举例,用以说服那些提出“只想要生男孩”的就诊者,“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说,你想办法帮我生一个男孩,我给医院几百万的资助。我告诉她,国家法律规定不能去做性别选择,生男生女只能够按照自然的规律。男孩女孩都一样,我家里就四个姑娘,但我们四个姑娘都很争气。其实从遗传的角度来说,男孩和女孩同样都从父母亲那边各得到一半的基因。遗传物质上而言,男孩女孩都是一样,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不存在说这个男孩就传代,女孩就不传代,男孩女孩是没有差别的。”
成就应归功于父亲的教育和培养
卢光琇说,是父亲手把手指导她步入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研究事业殿堂的。早年留学美国的父亲,师从基因论创始人摩尔根教授,取得博士学位后归国,在湘雅医学院任教,一生致力于破解人类遗传优生难题。
1978年,当英国诞生第一例“试管婴儿”的消息传来,当时已78岁高龄的卢惠霖预感到,通过遗传优生来提高中华民族整体素质这一他苦苦求索的问题有了实现的途径,提出要开展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研究,但当时没人愿意与父亲一起研究攻关。作为最小的女儿,卢光琇非常理解年迈的父亲想要报效祖国和人民的迫切心情。
“我当时就说,我来帮你。”此时的卢光琇已经39岁,是一名外科医生,在行业内已小有名气,但父亲想做的生殖遗传工程是她从未涉足的领域,相当于从头开始。卢光琇说,父亲思考了很久,终于答应了她的请求,“不是帮我,是病人需要。你做,就要下定决心,要从头学起,必须从零开始。将来的一切都要你做起来。要建实验室,要做手术。所以,你要当工人,还要当技术员,还要进修学习,这样你才能当科学家。你要把一点一滴都记录下来,自己去完成。”
卢光琇刚开始从父亲手中接过生殖遗传工程这个光荣使命时,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一片空白。怎么办?遗传自父亲身上的不服输、不畏难的科学精神让卢光琇“霸起了蛮”,不懂专业知识?从遗传学和细胞学的基本常识入手,从英文字母的音标发音学起。不会做实验?从头学起,在北京进修的时候,卢光琇利用周末到三姐夫的实验室,“恶补相关基本知识”;去耶鲁大学学习,从没学过英语的她,将专业单词强记硬背居然完成学业;最初不知如何人工取精子,她模仿从牛身上取精子的办法,建立了国内第一个人类精子库;冷冻精子需要做冷冻保护剂,就用烤箱代替,出来的东西蛋黄似的,她不气馁,继续改进;没有无菌室,买来一块白布围成“帐子”,里面再搞个紫外灯;培养胚胎没有二氧化碳,居然从酒厂进,揭开培养箱就有一股酒气。
这一干,就是几十年。对于所取得的成就,卢光琇总是归功于父亲的教育和培养,“父亲对我的影响,不仅在于他把我领上了路,更在于他那种为科学和真理不惜牺牲一切的精神,始终在激励着我。”
严谨的科学精神,仁爱的百姓情怀
卢光琇说,父亲在科研工作上要求非常严格,总是说我这里做得不够,那里做得太少。我妈妈有时候都看不下去了,就帮我说情,说你女儿做得够好了,你还想她做成什么样啊?当时我还有些不理解,有时候甚至觉得有些不近人情。
“有一次,86岁的父亲病情恶化,心跳停止了几分钟,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单。当时我在耶鲁大学进修,父亲不让家里人告诉我,怕我分心。几天后,我学习期满,带了很多仪器回国。父亲也不让我去看他,直接让人从机场接我去了实验室。当我把仪器安置好,已经是几天以后了,幸好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从这件事中,卢光琇体会到了父亲的一片苦心,“他当时年纪大了,希望看到生物遗传工程成果的心情比较急切,不想我因为担心他的病情而耽误研究。”
卢惠霖老人的等待和期望没有落空。1988年6月5日,湖南省首例试管婴儿顺利诞生,两天后,国内首例供胚胎移植试管婴儿也呱呱坠地。88岁的卢惠霖老人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中国的试管婴儿,将孩子深情地抱在怀中。
卢光琇继承了父亲在科学工作上的严格和严谨。三儿子林戈是卢光琇带的博士生,虽然卢光琇很认可这个儿子,但到了科研学术的层面,慈祥的妈妈就成了严师,儿子往往是挨骂最多的一个。
欧阳琦是卢光琇的另一名学生,她说,医院病人每天都是人满为患,但卢光琇绝不允许医生拿回扣、收红包。她对大家既严又爱,曾经一段时间医院几个同事骨折,卢老师知道后就要求大家都补钙,后来干脆为全医院400多名员工,每人每天提供一瓶免费牛奶。
在患者的口中,卢光琇有“送子观音”的美誉。但卢光琇认为,这是所有人的功劳,并非自己的一己之力。坚持每周看三天门诊的卢光琇口碑极好,很多患者看到她,就像看到了亲人、救星和恩人。父亲曾告诉她“要造福百姓苍生”,从此这就成了她的行为准则、人生追求。“科研经费来之不易,刚开始搞试管婴儿的时候,在当时的省委第一书记毛致用的关心下,省里给父亲特批了10万美元科研费,我专门跑到省财政去协调这件事情,结果当时的财政厅领导告诉我:现在手上没钱,要等下半年税款收上来的时候再划拨这个钱。”卢光琇说,她这才知道,政府给的科研经费,分分厘厘来自于老百姓,所以她一直跟医院里的同志们强调:病人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卢光琇说,父亲一辈子不浪费,不追求奢华和享受,就喜欢看书、读书。自己受他的影响,也喜欢看书,出国学习,常常买一大堆书回来。
父亲晚年喜欢去新华书店看书,女儿担心父亲的身体,劝他打车来回,但从省政协副主席位置上退休的父亲“连打的士都舍不得,就坐公共汽车”,这让卢光琇感到非常纳闷:父亲的退休工资足以支付这些开销,为什么如此节俭?后来父亲在弥留之际,才告诉这个秘密。
原来,父亲卢惠霖想把省吃俭用一辈子积攒的三万块钱,捐献给他为之奉献了一生的医学院,用以设立科研奖励基金。2014年,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卢光琇向中南大学捐资1000万元,设立“卢惠霖教育基金”。而在医院,卢光琇也设立了500万元的“爱心助孕扶贫基金”,为有需要的患者提供帮助,“科研和公益事业不能小气,钱就应该花在刀刃上。”
“老百姓的需要就是我们的天职”
尽管每天坚持在一线工作,但卢光琇也在安排部署自己从父亲手中接过来的科研事业的传承。老三林戈受外公的影响很深,小时候外公经常给他讲故事,和他下棋,如今,深受外公影响的林戈“子承母业”,已经是干细胞中心的副主任、中信湘雅的副院长。
截至2015年3月,已有73461例试管婴儿经卢光琇和她的团队之手助孕诞生。每一个在医院诞生的孩子,卢光琇说,“都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尤其让卢光琇非常欣慰的是,中信湘雅培育的国内首例供胚胎移植试管婴儿——1988年6月7日诞生的罗优群,2009年大学毕业后来到她的门下,在医院生殖中心实验室从事技术方面的工作。2016年4月20日,罗优群的爱人顺产生下一名健康女婴。“看着从试管里的一个单细胞到一个婴儿,再到小学、中学、大学、走向工作岗位,再到结婚、怀孕、生子,这种喜悦无法言喻。”卢光琇激动地说。罗优群是中国目前已经公开身份的试管婴儿当中,自然生育的第一人。
从父亲卢惠霖,到自己,再到儿子林戈和罗优群,卢光琇说,看到父亲的事业有了接班人,她很高兴,相信父亲也会感到很高兴。
卢光琇说,二孩政策公布后,医院开辟了大龄夫妇二孩生育咨询就诊绿色通道,对外热线以及生殖中心平均每天要接100个左右的咨询电话,她在接诊中,也经常遇到希望生育二孩但遇到困难的大龄夫妇前来求助。从去年底到今年2月,已有两千多对夫妇前来就诊。
“老百姓的需要就是我们的天职,我和我的团队,会竭尽所能去帮助他们。”77岁的卢光琇站在光琇医院一楼大厅,语气坚定。
她的身边,是父亲卢惠霖的半身铜像,同样坚定的目光,凝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