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颜色

2016-06-03 10:32戴佩
参花(上) 2016年5期
关键词:人生哲学慈祥栀子花

◎戴佩



最后的颜色

◎戴佩

六月的芳菲在端午节的那些日子恍如晚秋高高挂起的枯叶,飘落得干干净净。那种如桃李纷飞的场景,很美。我无法忘记那个栀子花开的日子里,人们是怎样把你抬上救护车的。你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不曾想你的病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在慌乱中你被那一双双强而有力的大手抬上了担架,被救护车带走了。落在地上的是那朵别在你衣襟上的栀子花,淡淡的清香夹杂着苦涩。

出殡那天,父亲把水晶棺揭开,让我们看你最后一眼。你睡着了,是那样安详。你的脸苍白如栀子,我凝视着你并不慈祥的遗容,泪眼模糊,似乎看到你的脸颊泛起了两抹浅浅的红晕,仿佛在向我证明你生命的坚强。冥冥中,我感觉这是你用生命最后的颜色暗示着我什么。六月,栀子花绚烂着,我把花瓣洒在你的身上,你生前的最爱,让它们陪着你,带着你的爱永远地睡去。

你七岁那年就到爷爷家做了童养媳,当时爷爷是当地有名的地主。只可惜时运不济,家道中落了。在嫁作他人妇后,你成了自己人生的主宰,从此,便开始了这一生。那时的日子总是艰难的,在你花甲之年,仍和年迈的爷爷挑起了照顾孙子、孙女、外孙四个孩子的重任。我对你的记忆,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周围的人都知道你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多年以后,在有意与无意之间,人们经常谈论着当年大妈在生了两个女儿之后终于盼来了一个儿子,知道消息后的你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往她家里赶,连鞋子穿反了都不知道,只顾朝着你盼望已久的长孙奔去。当然,这只是大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我常想,你不是个好人。每次我受委屈了,你从不会安慰我,你总是故意学我撇嘴的样子,看到我的表情在你布满皱纹的脸上惟妙惟肖地重现时,我的眼泪就来了。我试图背过身去快速地擦掉不争气的泪水,不想自己的脆弱被并不和蔼可亲的你所嘲笑。等风干了泪痕,你会拉过我的手,看着我低垂的头,拿起一把梳子,给我梳开蓬蓬的长发上许久都打不开的结。一边梳着一边讲着话糙理不糙的人生哲学。年幼的我对你的絮叨似懂非懂,经常是左耳进右耳出,但偶尔也会学着你的样子像个小大人一样用你的那些人生哲学去开导别人。我很纳闷儿,你从没读过书,唯一认识的名字还写得歪歪扭扭却又为何知道这么多。面对我的疑惑,你却不以为意,总是草草归结为你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得多,以此为由来打破我孩童时代的十万个为什么。给我梳头时你时常把我弄疼,我总是抱怨你不及母亲那般温柔。你有时也会故意赌气让爷爷帮我梳,接过木梳的爷爷三下五除二就给我梳了一个马尾,得意地笑道:“杨白劳还给喜儿系红头绳,我还不会给我孙女儿梳辫子不成?”

我也常想,你不算是个坏人。某天,三年级的语文老师让我写一篇名为《最喜欢的人》的文章,没想到脑海中最先掠过的就是你。回想之余,忘不了你总是笑我动不动就哭鼻子,每次给我买的鞋子总是小一码,给我梳头总会听到我耳不忍闻的尖叫。是的,我才不喜欢你呢。然后又在脑海中把身边的人回放一遍。爷爷,不行,思想太古板。哥哥,更不行,每天就知道和我抢遥控器……就这样,不停地回放,但最终我还是选择了你。你不美丽,但可爱;你不温柔,但勤劳;你不通情达理,但却善解人意。你,就是这样一个你,让我又爱又“恨”。

那年春天,你提前过了80岁的生日。你儿孙满堂,你的孩子成群结队地从四方奔来。你是妻子,是母亲,是婆婆,是外婆,也是奶奶。你被扮演着各种角色的儿孙簇拥着,在耄耋之年一一接受着他们的祝福。满座高朋的欢乐后,你悄悄走进房间,领略独处的妙处。下席之余,我无意中从门缝儿瞥见了你在用手帕拭泪,莫名的惊奇油然而生。这么多年了,我从未见过你流泪。为何是今天,在这样的日子?我轻轻推开房门,在你旁边的床沿上坐了下来。你见我进来了,赶紧背过身去,快速地擦干眼泪,一如当年我在你面前那副满腹委屈的可怜模样。我故意笑你像个孩子,你却拉着我的手。记忆里,你从未这样拉过我的手,即使是在少不更事的年纪。你说:“我老了,你也长大了,这辈子,我知足了。”我侧过脸去看你,正好撞上了你泪盈盈的目光……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你不是奶奶,而像妈妈。

往事在我心间犹如潮水起起落落,在这月凉如水的夜里,我似乎又看到了你那并不慈祥的脸上微醺的颜色,看到了你嘴角浅浅的笑。

(作者系武昌理工学院汉语言系学生,指导老师:钱鹏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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