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虚如刀

李修对

在职与退休的落差，难道比黄果树瀑布的落差还要大？竟然让一些人那么失魂落魄般的神情沮丧？骑车上班的路上想到这一话题，但我穿行于来来往往风驰电掣的车流中又不能马上得出明确的结论。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思考的沉重话题。

前天后晌，被一位友人邀到家里参加晚宴，方才得知她已被批准退休的消息。她说，当她到办公室无意中看到有关自己退休的批复文件，当时心里挺窝火：气忿同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直到看到文件之前还在让她领班走街串巷入户调查呢，忙得血不淹心的。

饭桌上，她满脸沉重地说出这事时，我也为她因为过去建立档案时虚报了几岁年龄、还挺能干时就退休回家感到十分惋惜，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为此她居然内心非常茫然与不安，以致造成情绪非常低沉，脸都一下子瘦了一圈儿。当我劝慰她：还是要想开些，什么事都是双刃剑，有一失必有一得。但她此时无论如何是劝不醒的，为这桩不爽之事竟至深陷痛苦的泥淖而不能自拔。还回敬我一句：你没到这一天，还体会不到这种极度恐慌和失落的感觉。

这位友人在单位是中层，业务能力挺棒，工作干得挺好，领导满意，同事赞许，显然是中坚力量。虽然她今年也才四十六、七岁，但由于过去一个错误的决定把自己的年龄改大了几岁，竟至到今年就该退休啦。为此，她曾想托托人找找有关部门把自己的年龄给改正过来，但终于无法改变现实。对于退休，她本来是有思想准备的，一旦得知自己马上要离开单位、离开岗位，竟然一时难以面对这一很骨感的现实，心里一下子没了底儿，不免生出余生何寄的感慨，真有些茫然无措了。这时，让人体会到空虚就像是一把钝刀子在非常残忍地割裂着鲜活生命的肌体，久久不能驱离这钻心的疼。

为了劝慰友人，我告诉她昨天我骑车在上班的路上为自己设身处地想到的：假若有一天自己到了退休的年龄，我会坦然面对的，觉得是自己获得了真正的自由，读书写作有了时间的保障，一切可以由自己支配，而不会被单位内外的什么人呼来唤去的忙个不停，还净忙些毫无意义的繁琐杂事，就像是有着总也还不完的文牍债一般，那简直是在浪费宝贵的生命！

友人对我的真切感受和善意劝慰不以为然，仍是思想有些腻迟地说：没到那一天哩，真到那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有着沉重的落寞感，这是不由人的事。身在其中时，并不感到岗位有多么重要；一旦离开工作岗位，没活儿干的时候才真正感到机会失去的非常可惜。这真是干啥烦啥，不干了心里又觉得空落落的，非常不好受。人的心里生出这种奇怪的感觉，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这使我联想起去年初夏亲耳聆听的一件事。因为受邀参与给淮北新区的多条新街命名遇到一位性格开朗的退休老干部，他在饭桌上给大家讲了一个亲身经历：有一年，他还在人大主持工作时，某领导要他同时给四位到龄的局长谈话，意思再明白不过啦，是想让他们离职休息的，但还得先口头表扬一下：你们几位多年来在领导岗位上为党工作、为城乡建设服务，作出了许多贡献，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你们所作的一切都证明你们是一线建设的功臣。但是他话锋一转，又说县里领导考虑你们年龄都不小啦，想让你们休息休息，也给年轻人进步腾腾位子。这话一出口，其中两位有思想准备的倒没太感到紧张而是很轻松地表示愿意服从组织安排，而另两位局长一听这话一下子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下头，立马脸色都变得卡白，好像立即要被绑缚刑场挨枪崩一样，连话也说不囫囵了，胆都快吓破了，表态时带着哭腔说：组织这样安排了，我还有啥话说。后来，他了解到：那两位心底坦然的退休局长一位在家哄孙子，一位到南阳跟子女一起生活，身体都还不错的；而另两位心理素质较差的退休局长回家赋闲后，由于思想情绪极其低落很快得了病，住院治疗也不起多少作用，不两年都相继下世了。讲到这里，老干部给出一句总结：在局长位子上时耀武扬威轰轰烈烈，一旦退休赋闲便感到一落千丈，想得开的经得起考验，想不开的就会心里感到不平衡、情绪低落，造成生病，一病不起，最后难逃一命呜呼！实在是划不着啊！

还有一个刚发生不久的列子。故事的主人公是我所熟识的一位局长，原来是一个乡镇的党委书记，在这个岗位上一干就是十多年，因为政绩突出被县领导擢拔为某局局长，从此进城当了一个大局的局头儿，外面倒也挺风光的，但在局内部由于他官威太重几成孤家寡人，性格傲岸又使他得罪了某些领导，以至当局长两年还得不到人大的任命文件，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距离从岗位上退下来的年龄还有两年时竟被新任局长顶了位子，从此离职回家。那时候，我还没有调回城，偶尔进一次城就会很容易见到他在大街上大步流星地转来转去，因为他是我尊敬的老领导，少不得上前与他寒暄几句。他这样一转悠又是十多年，几乎是从不间断的转悠，以此来排遣胸中的郁闷。不认识他的人还以为他这样不停地逛大街、压马路是在坚持锻炼身体呢，了解他的遭遇的人都知道他这是无奈的消遣。由此可知，他遭受这一非常规“退休”给他的精神造成的打击是多么沉重啊！今年春上，突然听说他因患病于去年秋冬之时到南阳看病，又没让家人陪同，住在一家宾馆里，夜里突发疾病来不及抢救，第二天宾馆服务员进房间打扫卫生时才发现他已死在宾馆的床榻上，当即报了警。从他的衣兜里找出身份证，才知道他是桐柏人，警方给当地电话联系后，得知他就是当了多年乡镇干部、后又当了两年局长的李某某。通知了他的家人，租车把他的尸体从南阳拉回老家程湾，不声不响地埋殡了。这位老干部就是在他意外被提前退职造成心里很不抻展的情况下挨过了他焦躁不安的最后岁月。他的意外死亡，不免让许多同情他的人为之惋惜！

透过以上两则留住记忆的故事我们不难看出，从岗位上一旦退下来出现的思想空白、内心空虚会给心理素质较差的人带来多么大的影响和冲击！不用说，我的朋友也正经历这种来自外界和内心的双重压力，几乎难以承受生活之重，让人深为同情，又让人十分担心。作为朋友别的帮不了她什么大忙，通过劝慰希望能解开她的思想疙瘩，效果不一定很理想，但总比没有人劝勉要好些。而走出这种压抑的精神困境，还靠她自己解劝自己，想得开，放得下，不自弃，重新振作自己的精气神，迎接未来的新生活。

毋庸讳言，时下一些退休后精神空虚者正被钝刀子一样的恶劣情绪控制着，经历被宰割的苦痛。街头巷尾、家庭赌场聚集那么多挺无聊的人（有一部分就是退休者）在不分昼夜地参与赌博，赌注或大或小，赌运或输或赢，沉溺其中，鏖战不休，赌场上消磨时光，透支健康，实在是不划算。这些人大多数在岗位上时有工作干并不感到寂寞，一旦从岗位上退下来就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方向，别无所求，用参与赌博排遣自己的精神空虚。假若这些人能够正确理解在岗与退休不过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再明白不过的正常道理，就不会毫无意义的浪费生命了。如果退休后又能重新规划自己的晚年生活、确立符合心性志趣的新目标，有所追求，有所期待，就不会把属于自己的有限的美好时光一股脑地抛洒在麻将桌上。造成退休休闲进赌场的结局很大程度上是参赌者心智有缺、意志力不坚强的具体表现。退休失志，空虚即赌，甚至玩物丧志，无所事事，进而演习一些不利于身心健康的恶习，显然这是不应该的。其中有一些人也确实赌过一阵子之后即金盆洗手，种花种树，种瓜种菜，读书写作，操持家务……总有自己享不完的生活乐趣。但也有一些人，他们不管是思想或言行都是挺顽固的，劝也劝不醒，当然也是改不掉坏习气的，这就真的不可救药了。

高尔基曾说：“华丽的装饰，精美的食品，填补不了精神的空虚；一个真正的革命者，首先追求的是思想上的充实和丰富。这一点，是任何珍贵的东西都不能代替的。”人若有追求就不会感到内心空虚，有追求就一定会有或多或少的收获。思想匮乏、精神空虚也是自己长期没有精神追求和理想志趣而铸成的人生过错。因此，我们很有必要改变这种颓废情绪，还自己一片优雅趣味的天空使自己安享晚年。

唐代王勃《滕王阁序》说：“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朋友啊，我多么期待你能尽快走出落寞的心境！世界这么大，生活这么美，许许多多的赏心乐事实在是够你消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