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木雕 化木为金

2016-05-31 09:24
南方人物周刊 2016年16期
关键词:金漆曾祖父漆画

金漆

漆画有很多种,扬州的雕漆,平遥的推光漆,潮汕的金漆,都能叫得上名头。潮汕的金漆,即是用纯金、银箔、真金箔作画。金漆是我们家传了几代的手艺。

漆是油漆的漆,但是油跟漆是不一样的概念。油漆的油是桐油,漆不属于油的性质,也不属于水的性质,它是半油半水,是植物粘液,但是你掺油可以融进去。掺太多也不行,在运输过程中,要保持湿度,要培养它的活性,所以也要加一点水进去。但是水不能加太多,太多就融不进去。所以就导致成分很复杂,如果要用化学去分析,那个东西太多了。

做金漆不怕冷、不怕热,怕不湿、怕紫外线,老漆遇到紫外线,质量就不好。要是做的过程下雨了,老漆就容易干。做老漆要晒,要加水,还要加一些活性的漆酶,一旦干了,细菌死了,老漆也就毁了。成漆温度要控制在20到25度,湿度要在80%以上,到95%是最好的。

热到30度、冷到10度,那整个就不干了,放半年也是不干的。夏天还可以控制,夏天的温度比较高,我们会做一些木架、尼龙,做一些降温的措施,然后封闭在尼龙纸里。但是这样的话稳定性不太高,这个要看经验。

如果像现在做工艺品的话,我们可以直接买培养细菌的控湿箱就好了,直接调数值就好了,比较准确。以前我们直接用那种草席,就是我们以前睡觉用的草席这样加上去的,控制温度。

漆要用火煮,最麻烦的是推光——老漆一层层刮到最底下,磨光滑,有点儿像平遥漆画,但是平遥在这一道工序做完以后基本结束,这里还得再加入金漆。金可贵,上一幅画不能出错,考师傅手艺。

现在平遥把那个东西产品化了,所以很多工厂都是做假的,底灰用加了贝灰的猪血灰,材料非常低廉。我们用的国漆一斤就几百块,理论上平遥真正的推光漆也是国漆,国漆就是土漆、大漆,一种植物流出来的黏液。树割漆、蚕吐丝、蜂做蜜,国漆为首。

漆器原本是皇家用品,比黄金还名贵,但是后来为什么逐渐被人淡忘呢?这是因为漆器没有办法产品化,所以陶器的名声就大起来,因为用的人多,说的人多,但是漆器是最古老的、最好的,目前日本的皇家贵族还是用这个。

本土的金漆木雕常用于祠堂和神龛,里面的题材无非仁义礼智信,还有五伦:君臣、夫妻、朋友、兄弟、父子。神话就用在祖庙里。武的就是三国演义,三英战吕布。一般都会参照老一辈的以前做什么东西,除了不能出现战死的场面,这里山高皇帝远,基本上没有禁忌。要不然怎么叫“潮州厝皇宫起”。

价格我们还是以清代的衡量方式——买木多少钱,木工多少钱,做木雕多少钱,三种价钱加在一起就是金漆的钱。我们不用去开价。

我做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年了。跟我爸爸从十几岁开始学。祖传的。79年呀,改革开放做这些仿古的工程,我老爸做到81年,我就跟他3年做这个仿古的工程。只有3年他就不用做, 他已经八十几岁了。

从粗的学到细的,技法的话,就是我们这边的金漆画,跟画画是一样的,要学会画人物、山水、花鸟、虫鱼,再运用到地方的建筑风格。不过现在很少人来学了,好像没什么机会去挑徒弟。但是,要有一定的绘画基础,要不然很难学。

木雕

做金漆那位老师傅,是我舅舅。人以类聚,我们做木雕的,他们做金漆,以前其实都是同一个系统。

潮汕木雕最出名的就是蟹篓。蟹篓在别的地方都是白雕,但是潮汕是用山楂木。山楂木的好处是可以雕得更精细,但是色相不均匀,树心比较黑,靠皮的地方则白一点,所以要漆上金箔来掩饰,金碧辉煌的也更好看,久而久之就成为这个地方的习俗。国家级文保单位从熙公祠就是按照那样的方式来做的。

木雕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一块板上来,看那题材决定怎么做,根据板的厚度决定镂空多少层。构图的时候考虑层次,考虑刻刀能不能挖那么深。画好图纸在板上拉光,图纸贴到木头上,打叉的地方就是拉掉的。拉光结束就可以打胚。

打胚只能打粗胚,大块的木头敲掉,留下个粗糙的轮廓。接下来修光,用薄刀修,修光得把东西修干净,磨出木雕的棱角,再开线条,细化纹理。如果是人脸,就得修到表情生动。如果是叶子,就得修到看上去随风摆动。开完线条再打磨,将修光、开线条过程中尚未磨平或有些粗糙的地方进一步修饰,消除修刀的痕迹。

打磨之后就得喷漆,最直接的目的是将木头和空气隔开,避免氧化腐朽,得喷三四次才能有质感,最后再贴金箔。

一个木头一个雕,有点儿失误就毁了。偶尔断了能用化学胶水粘回去,但大多时候仍需要一次性完成。最可恶的是精细的木雕,做到一大半弄岔了,师傅一口气上不来直吐血。

木雕最好十到二十岁的时候学。学工艺靠头脑,没结婚前一心一意能学成。成家后心有旁骛,没法学。更早一点太年轻,没定性,学不来。

学会要三四年,学精得一辈子。基本手法很简单,但你要学到登峰造极,那可难。我跟我徒弟说,你要活学,别死学。如果活学的话你以后就能超过我,如果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永远超不过。

我的太祖父那辈就在做这个了。我曾祖父、爷爷、父亲都做这个。我太祖父当时在老家有一个名号,叫“盖三阳”。那还是清朝,潮安还叫海阳,旁边是揭阳、潮阳。这3个地方,他木雕做得最好,名号就这么打出来。福建的东山岛关帝庙木雕就是他做的,当时福建的人抬着轿子请他去做。清朝末年,我曾祖父吸鸦片,太祖父也跟着吸,父子俩命都很短。太祖爷死的时候,曾祖父不到二十岁,曾祖父死的时候,我爷爷也不到二十岁。一代代快断层。二十岁,基本上木雕的技术没法学全。这样就一代不如一代。在我们老家,大家一提到我太祖爷,都觉得好厉害,到了我们这一代,这成为一种动力,你要重新把这个名号、把这个招牌擦亮。

太祖父名头虽响,但毕竟是工匠,三教九流里算九流。作品也没办法刻下自己的名字。不像现在,做出成绩来,就是社会名人,人家请你做一件作品,会要求你把名字刻上去。

“文革”那会儿,爷爷被分去了军营里做油漆。弹药库要防水、防腐蚀。像第一代红旗车,都是推光漆的技术。但是那时就只有做漆,没有漆画了,基本断层了。我爸在“文革”前学过一些。大概到了81年,又有人悄悄出来做,做木雕、做漆画。改革开放了嘛,回望传统。东西幸好没断掉。

这几年经济比较好,金漆木雕供不应求。比较粗糙的,建筑房梁上的木雕,一千多块。精细点儿,你看我那副,就得四十多万。如果要买去收藏的话一般会选择有人物的,如果是在客厅当成装饰的一般都喜欢花鸟。木雕本来就产量不高,基本都是定做,如果做成批量商品我做不出来。当然,换到经济差的时候,像日本鬼子打我们那会儿,这东西肯定没人要的,地瓜都换不了。盛世才值钱,三餐吃不饱,拿来烧火都不行。

我们三兄弟,还有一个妹妹。妹妹当老师,大哥做生意,弟弟做不锈钢。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做木雕。我的两个儿子都在学,要传承下去。不学不行,打。他有没有兴趣,不用问那么清楚。如果生活来源有保障,那就得学。保障不起再说改行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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