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的“军技室”和“特技室”

2016-05-30 02:55承载
世纪 2016年3期
关键词:军统特技科长

承载

抗战时期由国民党情报人员池步洲破译日军偷袭珍珠港密电一事,在前几年流传甚广。其来源,出于吴越先生所著的传记小说《蒋介石的王牌特工:密电破译奇才池步洲》(东方出版社2009年出版)。这部传记小说的基本材料,特别是破译日军密电的情节,又大都出于池步洲先生本人写于1983年的回忆录《一片丹心破日密》。

但是,吴越先生本人并未参与过当年的密电研译工作,池步洲回忆录中首度披露此事,也已在事发四十年后,且无任何官方档案直接佐证。因此,针对国民党情报人员究竟是否破译过日军偷袭珍珠港密电一事,时有不同看法。笔者无意质疑池步洲先生回忆录的可靠性,但从自己掌握的一批史料来看,应与池步洲先生当年任职的情报机构有密切关系。这批史料,涉及到这些情报机构的成立时间、组织功能、人员来源及配置,以及工作业绩等,尤可重视者,所有撰写者均曾在这些机构担任过一定级别的长官或从事过不同的业务工作。因此,解读这批史料,对于还原历史真实,可能有一定帮助。现将相关内容经过整理,略述如下,以为研究参考。

“军技室”:针对抗战需要而设立的密电侦收研译机构

抗战爆发后,蒋介石深感掌握各方情报的重要性,于1939年底至1940年初,计划将原先各自为阵的6个分属国民政府军委会的机要室、中统、军统,以及交通部电政司等电讯侦测、研究部门整合组建为一个机构,着令王维钧、杨肆拟定方案,包括编制、办事细则等,并打算让哈佛博士、时任交通部电政司司长的无线电专家温毓庆主持其事。温氏起初觉得自己不掌握人事权,无实际地位,故不愿承担,后通过与宋氏姐弟的姨表亲关系,打通关节,获得组阁权,遂于1940年4月1日,成立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技术研究室(习称“军技室”)。

综合时任军技室第五组组长施家幹、第三组副组长陈祖舜、第一组三科科长池步洲、第四组二科科长贝进华、第四组五科报务员谢敷礼等多人所撰资料反映的信息,军技室的内部结构及分工具体情况如下:

主任:温毓庆(同中将);副主任:毛庆祥、魏大铭(均同少将)。后温毓庆于1941年离职,毛升为主任,魏大铭仍为副主任。

主任秘书:王维钧(同少将)。秘书室:刘成如(同上校)、何寿春(同中校)。专员:杨汝淦(同上校),稽核:金家駺(同中校),收发员:蒋孝珍(同少尉)等。

秘书室业务为草拟办公室重要公文、撰稿、编制工作计划、收发文件、保管部分档案、分发公文和办理通告等一切有关秘书实务的工作。

技术室本部设在战时陪都重庆长江南岸的黄角桠刘家花园,第四组为便于侦测电讯,又因人员众多,故另设在刘家花园对面地势较高的一座山上。侦收获得的电讯,每日派人送到山下,供各组研译。

第一组,负责外国密电的研译工作,尤以日本在华外交特务系统为主,日本海陆空军密电为辅,兼及其他国家的密电研译。其特点是,“将所有研究出来的密码译出来”。

组长:霍实(同少将);副组长:初为孟广治(同少将),后为王瀛(同上校)。

一科:研究日本外交密电。科长袁学海(同上校)。

二科:研究日本军用密电。科长王瀛。

三科:统计日本外交及军用密电。科长池步洲(同上校)。

四科:整理及保管日本外交、军用密电。科长张淡英(同上校或中校)。

组员有黄继高,陈效常、闫振铎、张顺理、张铭勋、金仲宣、钟逢甲、吴玉良、贾秉文、张怀德、潘锡康、招有泉、吴兴民、周文卿、朱妙先、张汉炎、吴恒山、阮文英、黄宗德等20余人。与其他各组相比,该组成员文化程度较高,日文尤好。

第二组,负责外国密电的研究工作,尤以日本在华外交特务系统为主,日本陆海空军密电为辅。其特点是,成员均为技术型的,“每个人对每一种密电都要研究”,“凡是碰到的都要研究”。

组长:杨贻清(同少将);副组长:李立民(同上校),1941年12月为王良诚、丁绪曾。

一科:研究日本外交密电。科长陈振泰(同上校)。

二科:研究日本军用密电。科长丁绪曾(同上校或中校)。

三科:研究日本军用密电。科长王良诚(同上校)。

四科:整理保管日本外交、军用密电。科长杨贻波(军统中校)。

组员杨珏、严道海、刘宝岩、丁继曾、叶钟华等30余人。

第三组,负责外国密电的统计工作,以日本在华外交密电为主,日本陆海空军密电为辅。其特点是,“按统计表格要求和每份码字的种类,将它们分开”,但只是大概区分,并不绝对。工作人员“只要识英文,照抄不错就行了”。

组长:杨肆(同少将),1941年12月后为李立民;副组长:陈祖舜(上校),1941年12月以后为陈振泰。

一科:统计日本外交密电。科长刘宝善(同少校)。

二科:统计日本军用密电。科长不详。

三科:分类整理及收发。科长不详。

组员:魏缵宪、魏林、郭赞骝、李道合等20余人。

该组人员除杨肆外,其余均为军统局密电侦测部门并入,与第一组、第二组人员互不往来,业务也全部由陈祖舜负责。1941年12月后,军统另立机构后,军统及部分中统人员离开军技室,即由第二组中划出一部分人员组成第三组,杨肆改任业务顾问。

第四组,负责各类电讯的侦收测向工作,包括日本、英、美、苏联,汪伪政权、国民党各派系如阎锡山、李宗仁、白崇禧等,也侦收中共及八路军、新四军的往来电报。收报机分普通和快机两种。其特点是,工作人员要熟悉侦测、电台技术,有的专门管电台,有的专门侦测。

组长:方砚农(同少将);副组长,张稚焯(同上校或中校)。

一科:侦收日本外交密电。科长陈宇泽(同上校或中校)。

二科:用快机侦收日本外交密电。科长贝进华(同中校)。

三科:侦收日本军用密电。科长钟德华(中校)或黄道援(同上尉)。

四科:侦收中文密电。科长罗成三(同中校)。

五科:修理各类业务器材。科长张立杰(同中校)。

组员:谢敷礼、江海、吴鹏、卓大光、樊桑圃、陈行、贺铭、黄咸益、柳彭令等,初为80余人,后来发展到200余人。各组中以第四组人数为最多。

第五组:负责总务工作。管理所有业务器材用具,人员的日常膳食、住宿,以及其他办公事宜。

组长:施家幹(同少将);副组长:吴烁英(同上校),后为余惠笃。

文书科:科长沈其道(同上校)。1941年前后并入秘书室。

事务科:科长张廷启(同上校)。办事员梁祖光、江圣达等。

会计科:科长萧忠(同上校)。科员蒋国满。

出纳科:科长严道新(同上校)。科员蔡廷绪。

人事科:科长刘必(同上校)。科员不详。

医务科:科长周服之。办事员林松官。

机要科:科长孙琨(同中校)。办事员刘厚忠、郑成凯等。

第六组,负责国内各类密电的研译工作,主要针对中共及非蒋介石嫡系的军事系统。

组长:黄季弼(同少将);副组长:初为聂文逊,后为黄绵民(同上校)。

未分科。组员:张有德、吴开民、王怀仁、竺烈民、方坦怀、胡基纯、魏霆、李直峰、瞿佑衡、傅家铺、周秉刚等40余人。

第七组:研究英、美、法、苏联等国的外交密电。原无此组,1942年军技室与特技室分离后由毛庆祥组建。

组长:丁于正(同少将或上校);副组长:王俊杰(同上校)。

未分科。组员:阮文英、刘华武等。

专员室(一称顾问室):军技室与特技室分离后组建。其主要业务是指导战地工作队侦收日本密电。人员均从各组调来。

专员:池步洲、吴玉良、叶仲华、陈敏逊等。

秘书室:办理人事、会议及综合各组情报工作。

顾问室:研究密码机。人员有计舜廷等,第一组组长霍实后来亦挂名顾问。

以上各机构及成员名单,较多采用了施家幹、陈祖舜、池步洲三人的材料,虽仍不完整,但可能已是目前所知最接近实际情况的了。

“特技室”:国民党情报系统中派系争斗的产物

从上世纪20年代后期国民党南京政府稍稳定时开始,蒋介石就着手组建独立的情报调查、统计和分析系统。这个系统的创办人陈立夫曾说,这是蒋介石借鉴了苏共的经验,结合国民党在中国的统治需要而建立的。其工作目标是“侧重于中共地下组织活动的侦查与防制”,以及对中共党员的“策反与制裁”。1932年7月后,鉴于国民党军队系统的多元特性,蒋介石在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下设置了“调查统计局”,1937年7月抗战全面爆发后,蒋介石为提高情报系统的工作效率,撤销了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将其下辖的一处扩编为中国国民党中央调查统计局,二处扩编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由此,两个系统并行,各司其职,却又各行其是,“中统”“军统”也成为两个系统的习惯性简称。

军技室是由原军委会机要室密电报股、交通部电政司密电检译所、中统局国际密电室及军统局等六七个单位合并而成的。其中,只有军统局原先并无电讯侦测研译业务。蒋介石授意组建这一机构的初衷,是想将分散在各单位的专业力量整合起来,加上戴笠的军统实力,形成集中有效的专业机构,以期获得更多情报,从而有助于国民政府的抗战决策。这一点,从军技室各组的工作重点来看,是显而易见的。最初所设的六个组中,有三个组的主要方向均针对日本的外交、军事密电,一个组兼及日本其他方面的密电。后来增设的第七组虽是针对英、美、法、苏等盟国的,但与掌握国际局势有关。与此前完全不同的是,抗战前一直作为重点侦测对象的国内各派系,以及中共的密电,只有第六组涉及。因此,将军技室视作服务于抗战的情报机构,是比较符合事实的。

然而,事与愿违。军技室组建伊始,就因成员的来源不同,在内部形成了复杂的派系问题,主任温毓庆来自交通部,本人是无线电专家,留美博士,与中统、军统和其他军政机关没有太多瓜葛,却因为与宋氏家族有姨表亲关系,得以从蒋介石那里获得了人事权。因此,六个组的组长中,有五人为其亲信或亲戚。一组组长霍实、二组组长杨贻清、三组组长杨肆均为温的业务工作亲信,五组组长施家幹、六组组长黄季弼,分别是温的内弟和妹夫,只有第四组组长方砚农来自军统。其他几个军统要员,仅任副组长之职。

这样的成员结构,为军技室内部的派系纷争埋下了隐患,以至于组建之初,组与组之间的业务沟通,成员与成员之间的相互来往,就多有避讳,彼此关系皆因来源不同而有鲜明的亲疏之别。如第三组,绝大部分成员均来自军统,组长杨肆实际架空,所有业务均由来自军统的副组长陈祖舜掌控,第三组成员与其他各组成员基本无来往。第一组和第二组组长虽是温毓庆的业务亲信,也都自行办理本组业务。

温毓庆在任期间,军技室表面还算平静,但两个副主任之间,则因分属不同系统,勾心斗角。毛庆祥是蒋介石内弟,来自机要室,魏大铭是军统骨干,戴笠亲信,两人为掌控军技室实权,一直明争暗斗,碍于温毓庆主事,矛盾尚未公开化。按曾在军技室第三组供职的陈根荣说,当时各组人员主要分为三派,一是温派,二是毛派,三是魏派。三派之中,温派不仅人员众多,而且技术实力最强,毛派次之,魏派最弱,但魏派自恃军统正宗,想方设法取得实际控制权。

1940年底,温毓庆愤于内斗,弃职赴港,以治病为由一去不返。不久,毛庆祥出任代理主任,为强化对军技室的控制,他于1941年4月下令军技室中凡未加入国民党的成员,均须集体入党。据军技室第四组成员谢敷礼回忆,“5月5日,集体入党者约有三百余人,宣誓仪式是在第五组的礼堂内举行(另据第三组成员沈龄松说是在南山小学举行的——笔者注),并由梁寒操来监誓的。自党部成立后,由毛庆祥任指导员,名称是‘军事委员会特别党部第十九区党部,下设各区分部”,即六个组加上主任办公室,共七个区分部,“区党部之执行委员即为各组正副组长,而各区分部之执行委员即为各组之科长级人员”。所有国民党党员均发给党证,党证编号的起首为“军信字23xxx”。

毛庆祥在军技室设立党部,自任指导员,等于将业务、党务的领导权统统掌握在自己手中了,魏大铭当然深知其对己不利。由此,两人积怨更甚。据曾在军技室第三组从事日本密电研译工作的钱启勤回忆,“大概是在1942年秋天(误,应为1941年。作者注),毛庆祥与魏大铭为了争夺该室主任位置而发生了冲突,当时双方都派了武装人员,毛庆祥罢免了魏大铭的职”,“据说后来有人调解,将军技室调出一部分人另外成立机构由魏领导,于是毛庆祥便将认为不是他一派的人都借机调出了,我们第三组全部以及其他各组的一部分人都调出了军技室”。又据陈根荣说,当时,毛庆祥给这些人员每人签发一份“免职令”,其大意是:“因工作调整关系,所有军统人员回军统局报到。”

钱启勤所说的“另外成立机构由魏领导”,就是指成立于1942年2月(一说3月)的“军事委员会统计调查局特种技术研究室”,简称“特技室”,隶属于军统局。地点在重庆的遗爱祠徐家坡。

这个机构的功能,与军技室大同小异,但人员数量比军技室少得多,主要是军统局系统的人,也有小部分来自中统局。据当时在特技室工作的陈祖舜、贝进华、陈根荣等人回忆,其内部结构及主要成员如下:

主任:魏大铭;副主任:陈一白、陈祖舜。

主任秘书叶文昭;总务科长关振铎。

研译组:主要办理日本在华外交特务密电研译工作及日本在华海陆空军密电的研译工作,也研译如德国、意大利纳粹和法国维希政府密电。

组长夏隆坚,1944年10月后为林国人。

组员有张顺理、张铭勋、金仲宣、钟逢甲、陈行等。

国际组:主要办理日本在华外交特务密电的研究及日本在华海陆空军密电的研究、统计,也研究如德国、意大利纳粹和法国维希政府密电。

组长陈祖舜、1944年10月后为魏林。

组员有叶宗元、魏缵宪、郭赞骝、李道合、沈龄松、庞泽衔、钱启勤、张成信、张光远、金一允等。

国内组:办理国内密电的研究、研译工作,包括汪伪政府和中共抗日武装的密电。

组长赵世康,1944年10月后为鲁育民。

组员有贝进华、方坦怀、胡基纯、魏霆、方延兴等。

电讯侦测总台:负责侦测上述密电的电讯,为各组提供研译、研究的依据。

总台长杨正衣,副总台长寿维新。

成员有吴鹏、单大光、樊桑圃等。

与技术室一样,特技室也不定期派出一些人员组成战地工作队,到其他地区开展工作。1942年,特技室曾将胡基纯等人派往金华,又曾组建过赣州工作队,收集日本陆军密电和新四军密电。

特技室人员的级别待遇,也与军技室类似,分为技正、技士、技佐。技正约等于陆军的上校、中校,技士约等于陆军的少校或上尉、中尉,技佐约等于陆军的中尉或少尉。研究员、助理研究员分别是校级、尉级军官待遇。所有成员自特技室组建之日起,均发一枚圆形铜质证章,其正面为交叉的网状图案,象征着电网,背面铸有“军委会特技室”字样,徽章编号自“№1”开始,顺序而下。这一样式的证章,从1942年4月左右启用,至1945年9月抗战胜利后换发新证章后停用。

特技室的管理,一切按照军统规矩办,比军技室严厉得多。例如,不准赌博,不准外宿,不准招摇撞骗,不准发牢骚,不准脱离组织,不准泄露机密,休息日不准离开工作地点过远,不准请长假,等等。甚至连结婚都必须得到军统局批准。如曾在国际组任职的陈根荣,1944年瞒着上级偷偷结了婚,直到抗战胜利后才敢公开。特技室全体成员还必须在每周一早晨,与其他军统局成员一样,到军统局本部大礼堂参加“孙总理纪念周”,听取戴笠的报告,报告完毕,全体高唱“军统班歌”。然而,尽管特技室的管理制度十分严厉,据陈祖舜说,“仍有自动脱离的,如国际组的钱启勤是自动走了的,魏缵宪似乎也于1942年离开了特技室”。

日军偷袭珍珠港密电破译之事尚待考证

作为军技室负责人之一的陈祖舜,对这一机构在抗战期间的工作业绩曾有这样的说明:“技术室与特技室……都以当时日本在华外交特务密电为主,日本在华的海陆空军密电为辅,其他外国的国际密电亦研究的。此外也研究国内的密电,如当时的广西、云南、四川等密电,以及解放军(应为八路军、新四军。下同——笔者注),但被破译的只有日本在华外交特务密电少数几种密码……解放军密电根本没有破译过,国际密电也一种没有破译过”。他还提到,当时“魏林和叶宗元二人工作成绩较好。魏林破译过日本在华外交特务密电一二种,叶宗元曾破译过日本在华外交特务密电二三种,此外人员都没有破译过密电了”。先后在军技室和特技室工作过的钱启勤回忆,如某人破译了一种密电,“他必须写一个工作经过的报告,以作大家的参考”。

照陈祖舜所述,军委会技术室和军统特技室在抗战时期的工作成绩,似乎并不如后来所说的那么出色。笔者掌握的这批由十余人撰写于1950年代的资料,均出自曾在这两个机构中任职的成员之手,除陈祖舜只字未提曾破译过日本偷袭珍珠港密电的事情外,其他人所写的材料,包括池步洲本人提供的多达9页的军技室情况中,亦无一提及此事。这些资料撰写成文的时间,均早于池步洲回忆录近三十年,应当不大可能出现所有相关者集体记忆失误的情况吧。

由此推测,上引陈祖舜的说明,可能是比较接近事实真相的。至于中国情报人员究竟有没有破译过日本有关偷袭珍珠港密电的这一史实,也有待于进一步研究考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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