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虹
一年一度的北京图书订货会,说是全年图书的风向标,是一场图书的盛宴。可结束之后,也有人发表文章说,那是传统书业最后的狂欢。当然,像我这样并不资深的编辑,不敢妄言,但流连其间,也确实有诸多感慨难言。
会场内是一场别样的繁华。每个场馆内都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尤其是中央的1号展馆,连展馆门外的讲座通告栏都改成了大型的LED屏,内部更不用说,有央视媒体坐镇,广播里一遍一遍地喧哗着播报各位业内名人的讲座和荐书时间。冯骥才、余秋雨、阎崇年、徐则臣、路内等作家,白岩松、王志、杨澜等名人携新书与读者见面,场面盛大,围观者甚众。各大出版社搞的图书宣传活动也异常火爆,扫码送书,关注送礼、电子音频、照片、展架、数字图像等等,甚至还看得见现场制作的毛笔和玩具图书的拼插,五花八门的手段让那一摞摞的书撞击进人的视线,渴望一场饕餮盛宴勾引起来者的胃口。馆内走动的人流忽聚忽散,穿梭不停,甚至一时没有了场馆内的所谓“交通”。一群群、一簇簇的人在一家家展位前攀谈,有些人谦恭、有些人豪迈、有些人高傲、更有些人在期间玩味。订货会嘛,沟通和交流、磋商和洽谈是与会者的主题,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场面像一场盛大的舞台剧的前台,那里面灯光闪烁、炫目异常。可在那辉煌宏大的背景墙后,似乎总有些东西被遗忘。人们因为书而去,可是去了,又似乎真正关注的并不是书本身。当各种媒体手段以各种形式融入进纸质书,让那些原本韵味十足的书的内容反而不怎么被关注,更像是廉价的纸屑,铺天盖地而来。相反,那些媒体的营销手段更像是出版业的新贵,被更多的人热捧。速读,电子书,或者说娱乐性的媒体才是人群中的主旋律。这让我想到了在北京地铁里见到的一幕幕。拥挤的人群,或坐或挂于地铁的一隅,人人都在低头看手机。人与人间放弃了近距离的沟通和交流,纷纷专注于网络媒体。从他们身后走过,可以见到手机中的画面无非就是朋友圈、游戏和新闻小报速读三个类别。似乎如今想再实现通过读书来实现作者与读者间深度的沟通,变得遥不可及。
于是,从事出版事业的人本身也会有何去何从的茫然。不知道是否就是由于沟通载体的转变,让出版领域的矛头不得不指向数字出版,不得不让传统书业腾出空间来引入多媒体,不得不寻求在各种媒体平台上获得发展空间。展会上可见,几乎每一个展架下方都设有二维码,视频、音频的声音也频频在各个展位上空回荡,走近仔细观摩数字手段更是丰富多彩,各大出版社对数字出版的重视可见一斑。虽然纯粹的数字出版甚少,但数字媒体与纸质书的合体亦或植入趋势已经毋庸置疑。说归来,媒体也好,手段也好,我并不敌视它们对纸质书的侵入,假如能夠通过它们缩短读者与书的距离,什么样的方式都未尝不可。只是,数字出版真的有拉近了书与大众的距离吗?
为了给图书发展杀出一条血路,各大出版机构都在穷尽心血来迎合市场。从整个书展内容来看,童书和国学相关书籍比重大大增加。前者是为了迎合市场,后者是为了迎合国家政策带来的商机。在全民阅读的习惯尚未养成之前,成人大多数放弃了阅读,而新一代的家长们极其关注独生子女的成长而不计成本地投入在童书市场上。因为国家下大力气来重拾传统文化,国学就在图书领域内熠熠生辉起来。展馆内不管原本是什么类型的出版社,几乎都会搞几套绘本、搞几套国学丛书出来。一来是所有的出版社转企后为了生存,二来为了开拓市场而刻意做市场。但是,丢弃出版机构本身的优势而刻意迎合市场是否真的是明智之举呢?
又或者出版企业为了让图书摆脱平庸的外貌,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为了满足部分人高大上的虚荣心,而在图书的装帧上,在精装书、礼品书上下足气力。先不说内容如何,单是高出市场价几倍的定价就会让诸多拮据的读者望而却步。
拥书与贫穷本就无关,可现在看似乎它们之间产生了某种关联。不知道电子书和精装书究竟是拉远了还是缩短了真正的读者与书的距离。会上真正让我备受触动的一幕,并不是那些喧闹的繁华。让我真正动容的一幕与书无关,也与书有关。偌大的会场,8个场馆,几千家出版社和出版机构,里面人头攒动,时不时还有名人驾临,众多观众围观,人们摩肩接踵,为防止不必要的事故发生,每个会场内都安排有多位保安人员。我就看见这么一位年轻的保安,置身于会场的一角,斜倚在贴满新书信息的石柱一侧,双手捧着一本书,神情专注地阅读。那身保安制服似乎对于他来说过于肥大,以至于显得他身材看起来那么瘦小,摊开在手上的书似乎像是被他捧进了怀里。那份表情上的满足和投入,让我这个编辑看了心下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心酸。这种情景,于我们编辑实是一种痛心。真正的读者触碰不到心爱的书,像他这样以这种方式寻到爱书几率的人能有几分?是什么让读者和他的书之间出现了如此巨大的鸿沟?说来也奇怪,真正的读者读不到想要的书,浩大如海的书又担忧卖不出去。好的书远离了读者,书存在的价值被削弱和模糊了。身为编辑,一个做书人,难免限于困惑。
因而值得我们深思的是,这些市场逼迫出来的出版产业发展方向,是否真的就是真正的读者需求呢?
有时我总觉得图书和市场接轨,书,这一高尚的载体就变了味道。不管是什么产品,一旦市场化,就容易变得快餐化。从前,一年多时间甚至更久来打磨一本成稿图书的时候现在看来,变得难以想象,似乎也绝不可行。因为,市场需求要求我们迅捷。于是,为了快捷,我们做引进版,做人家做好的,所以原创图书越做越弱。于是,我们做应付市场的,所以才有粗制滥造的。于是,我们主攻教辅,让学生为了学业强制性购买。这让我觉得,是对读者的一种残忍。同时,也正是这些所谓捷径害了行业本身。有些事,就是急不来。图书生产就是这么个行业。要慢工出细活。这样一个产业偏偏要追逐城市的节奏,这本身就有违于图书出版的初衷。
此外,一味地迎合所谓大众,是否真的是图书出版的价值和意义所在。又或者说,这所谓的大众,是否就是图书真正的需求者?
无论如何,我始终觉得做书,最终还是一定要回归到图书的内容上来。
从书的源头上说起,自然要说到作者。会上我也借机联系过几个相熟的知名作者,但几次沟通下来,大都忙碌于各个机构的邀请和应酬,再无先前专心于书的攀谈。当然,这只是少数的作者。但应该说,如今,肯踏踏实实静心地创作的人,尤其是年轻的作家,确实可谓寥寥。在写作,尤其是文学这条路上,更多地呈现一种趋同,而非坚守。更多的是迎合市场之作。为了迎合,而生发出创作的浮浅,缺乏一种深度和鲜活。都说相辅相成,但在目前的图书发展来看,只能说愈演愈烈,一方面浮浅的图书助长了浮浅急躁的社会氛围和所谓人文,另一方面,功利的社会氛围让一味迎合市场的图书变得愈发浮躁。图书丧失了图书该发挥的主导社会人文的作用,说白了,是社会本身缺少这样一种人文,有关于读书怡情的人文情怀。这些才是一种深度的担忧。
作为身居一线的图书策划的编辑,困惑重重、困难重重。如何能更亲近地将对的书送到对的人手上,是我们每一个编辑需要用心思索的事。在图书产业发展上,我们编辑可谓任重而道远。
我,是做书人,也是读书人,而且我也想成为一个写书人。但我敢说,并不是每一个做书人都是读书人;也并不是每一个写书人都是读书人。真正的读者距离渴望的书总还是有那么一段距离。身为编辑就一定要深入行业本身,做一个作家型编辑,理解作者;做一个读书人,理解读者;做一个本分的从业者,当好作者与读者间的桥梁。
编辑工作本身与书的距离本该最近、最亲,可真的静下来思索,是否自己就真的是一个合格的读者、合格的作者,而后才是否是一个合格的编辑。编辑本身是一个奉献型的行业,对这一行业的思索,除了是否恰如其分地起到了作者与读者间的纽带作用外,还要更多地回归于内心,寻找一份职业的坚守。做一些本真的、源于内心的精神盛宴,相信不管浮躁之风如何之盛,人的内心总有那么一片净土,只待那么一支纯真的笔,通过这样一个美丽的载体轻轻开启。
我从事一份与书最近的行业,但行业的目的恰恰是要把这份零距离分享给我的读者和作者。当然,对于文化产业发展而言,自己宛若沧海一粟,太多的事无能为力,但只为心愿,只为对的而做,却也值得努力多多。在文化的道路上,可以为周围送去哪怕一点点星火,也是值得。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同仁共同奔赴在这条路上,因此,自己又何惧之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