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一家人的春节记忆

2016-05-30 14:05蔡梦吟
晚晴 2016年1期
关键词:延安年轻人

蔡梦吟

“现在出国旅游成了过年的时髦。不同的年代,过年的时髦都不一样……”63岁的北京市民鲍大年说,人生中第一次,鲍大年拿到了护照,他开始像年轻人一样,忙着在网上搜索“攻略”。

他的女儿给他预定了春节欧洲多国游作为新春礼物,同时也是生日礼物—— 63年前的大年夜,他正是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呱呱坠地,因而得名“大年”。

几十年来,有关过年的记忆,成为“大年”脑海里最浓墨重彩的篇章之一。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过年看戏最时髦,油水最重要

上世纪50年代,儿时的鲍大年住在北京东单全国妇联的平房宿舍里。他记得,一到过年,妈妈在全国妇联的同事、那些年轻漂亮的阿姨们,就会在大棉袄外面套上花布罩衣,光鲜亮丽地参加单位的团拜会。“‘文革前,整个社会氛围对穿衣打扮的约束还很宽松,一到过年,大家都会把自认为最好看的衣服穿出来。”鲍大年说。

春节是最重视“面子”之时。有句童谣让鲍大年记忆犹新:“小分头,二两油,娶个媳妇不发愁!”说的是上世纪50年代的男青年出门都要“抹头油”的情形。“现在好多年轻人以头发凌乱为美,但是上世纪50年代的小伙儿却以头发油光发亮、纹丝不乱为美。”临近春节,姑娘小伙对发型普遍更加重视,“条件好的,会去四联理发馆理个发”。鲍大年回忆说。

当时在北京,看戏是年轻人的时尚之选,用鲍大年的话说,“就像今天的年轻人爱看演唱会一样”。“一到过年,梅兰芳、马连良等名角你方唱罢我登场,长安大戏院、吉祥剧院都一票难求。能带着恋人去看戏,小伙子会觉得特别有面子。”鲍大年的父亲就曾带着全家去看过一次戏,既是庆祝新春,也是庆祝儿子的生日。

对累月见不到多少油水的年轻人来说,过年过节的所有盼头都瞄准了“吃”。鲍大年的姐姐鲍勤是家中长女,跟着父母买年货,往往是老大的任务。1963年春节前,还是中学生的她天不亮就推着自行车去供应站,却发现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龙”,好多人甚至通宵没睡,手里攥着面票、油票、肉票,在寒风中翘首等待。

“一年到头,就指着春节解馋了。”鲍勤回忆,过年时城镇居民每人能多买半斤油、半斤肉,每户的购货本上还能多两斤富强粉、一斤黄豆、两斤绿豆、五斤鱼……“算是改善生活”。

“文革”青年:过“革命化”的春节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上山下乡”成为在饥饿中成长的一代青年共同的轨迹。青年与春节之间的故事,也开始发生变化。

1967年的《人民日报》,曾刊登过一封“春节不休假”的倡议书,里面如此写道:“‘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我们要大破大立。围绕春节,大造几千年来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旧风俗、旧习惯的反。大立无产阶级的新风俗、新习惯,大立毛泽东思想。什么敬神、拜年、请客、送礼、吃喝玩乐,都统统见鬼去吧……”很快,国务院也发布了春节不放假的通知,提出:“一九六七年春节不放假;职工探亲假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暂停执行,以后再补。”

不放假的春节怎么过?1969年1月9日,春节前夕,鲍勤响应“上山下乡”号召,到陕西省延安县甘谷驿镇插队。不过,她选择去延安当知青,还有一个特别的情结:她的父母就是在延安相识相爱的。

尽管在上世纪60年代末,鲍勤的父亲已经被定为“牛鬼蛇神”,住在单位的“牛棚”里;母亲则被剃了“阴阳头”,下放至河北衡水干校。但她忘不了父母无数次描述过的延安春节——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一起拉歌、跳舞、扭秧歌,和老乡打成一片……“特别革命浪漫主义!”

但是真的来到延安,鲍勤和知青小伙伴们却想家了。虽然家家户户都贴着春联,窑洞上挂着五颜六色的标语,老乡们扭起了秧歌、送来了玉米饼,生产队的集体食堂准备了有荤腥的晚餐……可她的胃,却不由得怀念起老爸的红烧野兔。

在延安的第一个除夕,鲍勤和许多女知青都坐在炕上掉了眼泪。鲍勤还记得一位老乡同情地说:“女子们惜惶(陕北话‘可怜的意思)的!”

千里之外的鲍大年并不知道姐姐的眼泪。那个春节,他在父亲、弟弟的陪伴下,度过了15岁生日,并暗自下了一个决心。大半年之后的1969年10月22日,他坐了三天三夜硬座火车到昆明,又在大卡车上颠簸了4天,终于来到了比延安条件更艰苦的地方——遥远的西双版纳,并在那里一待就是10年。

“战天斗地,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这是“文革”期间的青年耳熟能详的一句话。

刚到云南,鲍大年等同批知青发现自己只能暂借茅屋栖身,兵团要求他们:斗志昂扬,动手建房!直到迎来了在西双版纳的第一个春节,大家仍一天没歇,每天上山砍木头,再从几十里外的山上扛着木头走回来盖房子。鲍大年说:“扛木头的肩膀被磨得血肉模糊,只能咬牙忍着。”在高强度的劳动中,鲍大年度过了没有庆祝的生日和春节。大年初一的早上,知青们早早起床,站在毛主席像前,共同高唱《东方红》。

转折年代的春节:追求开放渴望美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让这一年成为中国的转折之年。对美和快乐的追求,也在节日的故事里留下了印记。就在这年,鲍大年、鲍大成兄弟,都考上了大学。

大学校园里的节日氛围,让鲍大年如沐春风。那正是“文学热、美学潮”兴盛的年代,端午有诗会,中秋有舞会,迎新春有文艺晚会,甚至还有内部电影。大家不仅可以看到一度被禁的《阿诗玛》《桃花扇》《李双双》等国产电影,还可以看到来自国外和香港的故事片。

曾经的“靡靡之音”也成了节日的伴奏。

初入象牙塔的鲍大成发现,不论院系、专业如何,同学间的新年问候也常与流行音乐有关。“买没买邓丽君新出的带子?”“刘文正的新歌你听了没?”“过年都去我家玩儿吧,我刚置了一个架子鼓。”

鲍大成回忆,年后过完寒假回校,校园里很多同学手上多了一个大砖头般的盒式录音机,一边放着邓丽君的歌,一边昂首挺胸走在校园里,“自我感觉极为良好”。

不过社会风气的开化,却是循序渐进的。

没考上大学的鲍勤,进入北京一家无线电器材厂当工人。鲍勤回忆,春节期间,去什刹海滑冰是许多年轻人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上世纪80年代穿衣打扮的变化,也在鲍勤的老相册里留下了“新潮”的印记。“春晚上李谷一、刘晓庆同款的衣服,我们好多女同志都模仿。”鲍勤说。1983年,中央电视台举办了第一届春晚,堪称中国电视节目的一个里程碑。从此,观看央视春晚成为老百姓欢度春节的一个重要形式。春晚上主持人、演员的服饰,也往往成为当年的流行风向标。

伴着“洋节”长大的“独一代”、“双二代”

上世纪90年代,被今天的人们称为“遍地是机会”的年代。鲍大年做过工程师,发明了多项国家专利,还开过造纸厂,但始终没赚到大钱;鲍大成在国家智库做过研究员,参与经营过律师事务所,甚至还“下海”开发过一款芥末酱推向市场,可惜销量平平。鲍家兄弟俩身边,也有不少同学发小,成为“出国梦”的首批弄潮儿。

“洋节”逐步走入中国,也正源于那时。1994年12月下旬,鲍大年人生中第一次收到了圣诞节贺卡,寄自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他的一位好友,从北京大学毕业后去美国继续深造,并打算把妻女都接到美国。“西方的节日,那时候听起来很洋气,好像意味着生活的另一种可能。而现在,很多当初出国的人的都后悔了。”鲍大年说,“异国他乡过春节,滋味终归不好受啊。”

随着日子逐渐变好,鲍家姐弟也先后成家立业,并有了下一代,这是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为了给独生宝贝们创造最好的生活条件,父母们竭尽所能寻找机会。

鲍之陶是鲍家老幺大成的儿子,却是鲍家的长孙。生于1984年的他从小就是全家的宝贝,节日对于年少时的他而言,意味着“收礼物”。每年春节,除了家中亲戚给的压岁钱,父母的好友来家里做客,也总会给鲍之陶买各种玩具、衣服、零食。鲍之陶坦言:“高兴劲儿就那么一阵儿,很快就过去了。可能是因为不缺,所以也不那么渴望,礼物带来的幸福感就不那么高。”

鲍勤的女儿苏楠、鲍大年的女儿鲍林熙,对过年的感受也大抵相似。当年轻人对节日的要求不再是“满足物质渴望”,而是“热闹、好玩”时,他们的心逐渐被热闹的西洋节日“占领”了。

如今的苏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大儿子是00后,7岁;小女儿是10后,2岁。每年万圣节,苏楠都会给孩子买来南瓜灯和各种鬼怪道具,陪孩子玩游戏。在苏楠一双儿女的眼里,万圣节是世界上最好玩的节日。有人担忧,“独一代”对传统节日都缺乏感情,又如何能让传统在娃娃身上延续呢?

移动互联网时代,鲍林熙宁愿把花在看春晚上的时间用于在微信上抢红包、和朋友拜年聊天。而在鲍大年看来,“20多年习惯了,不看春晚,过年就不完整呀”。

鲍之陶也是一个不爱看春晚的男生。印象里,长大后的他唯一一次认真完整地看完央视春晚,还是5年前的除夕——那时在新西兰留学的他想家想得要命,情不自禁地在网上看了春晚直播。“虽然网速不快,画面很卡,虽然我很快就忘了节目内容,可我还是看得泪流满面。”鲍之陶说。

在那一瞬间,鲍之陶理解了父辈对于春节、乃至春晚的执着感情。“不管时代怎么变,不管走到天涯海角,只要有中国人的地方,就离不开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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