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强
北京有着众多历史悠久的道观,作为全真三大祖庭之一的白云观在北京的宗教文化和社会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白云观之所以在宗教上有特殊的地位和影响力,与全真道龙门派创始人丘处机密切相关,因其为专门安葬1227年去世的丘处机而建。明朝迁都至北京后,白云观不断扩建,其作为“首善之区”的重要道观,在全国的影响力大大增强,常有勋戚显贵到白云观求取长寿成仙之术。
清代的兴盛
清朝入关后,白云观逐渐得到清朝统治者的认可和支持,一方面是尊敬丘处机曾经辅佐成吉思汗的经历,另一方面是其阐扬的爱生止杀、顺天孝亲与清心寡欲的教义对于安定社会和人心有益。由于得到统治者的支持,白云观的香火十分旺盛,其影响力日久月深。随着影响力的扩大,白云观声名远播,被誉为清代京师第一道观,逐渐成为全真道的三大祖庭之一。清初全真道第七代律师王常月曾在白云观开坛传戒,弟子达千余人。1807年张合皓任白云观住持后,开始频繁受戒,此后历经张教智、郑至祥、孟至才等人进一步推动白云观道教事业的发展。1867年张宗璿任该观方丈时,得到京师权贵的信任。慈禧太后之母去世后,张宗璿受托做法事,得到慈禧太后的赏识,得授紫袍玉冠,并捐助银两助其开坛弘扬道法,当时“伯子公侯,接踵而来请谒,声名播于远方”。在这一过程中,有多位宫廷太监拜入张的门下,为继任者留下了宝贵的人脉资源。
1881年,高仁峒继任为白云观住持。他任主持期间,白云观声势达到了顶峰,影响力遍及全国,其人曾多次开坛传戒,弟子有三千多人。高仁峒与宫廷太监刘诚印为同门师兄弟,交情深厚,传言通过刘的推荐,得到了慈禧太后的赏识和眷顾,还与大太监李莲英结成了异性兄弟。高仁峒在晚清时期常出入宫廷,往往停留数日之久。1889年,慈禧太后携光绪帝到白云观玉皇殿上香,封高仁峒为“总道教师”。因高仁峒与清廷高层建立了密切的联系,导致白云观在朝野的影响力迅速膨胀。此后北京王公府印,八旗显贵宅邸,但凡做法事道场,莫不争相延请白云观道士。因得到政治眷顾,白云观影响力与日俱增,在晚清全真道的兴盛中发挥了龙头作用,成为培养人才、阐教扬道的中心。特别是刘诚印在拜入白云观后,引荐和传授众多太监进入道门,进而创立了全真道霍山派,其后发展迅速。得益于权贵信任的影响,白云观也吸引了京师附近大量的信众,其中既有权贵,也有普通百姓、士绅和商人。
白云观的兴盛,也与道众及信徒的捐赠密不可分。如刘诚印曾多次帮助高仁峒募集传戒经费,总数达万两之多。由于白云观的特殊地位,京师的其他道士也经常捐赠白云观,而京师周边的信徒贡献尤多。他们组成了众多的香会,不仅捐钱修观,还捐赠田产,作为白云观的观产。不断的捐赠使得白云观观产日增,到清末民初即以观产富甲天下。这使得白云观有资产可以泓道传法,不断扩修庙宇。如1887年白云观重修吕祖殿,不久又增添彩画。1890年信徒及弟子捐赠两万两白银修建了云集山房,修成后环境幽雅,有苍松翠柏,亭榭花台,又有怪石森然,建筑精雅,不仅成为白云观主要的传道场所,而且由于秀美的景观,成为了当时京师重要的景点之一,吸引了当时大量的文人墨客乃至外国人前往观赏游玩。加之高仁峒等人厨艺上佳,权贵常在此宴饮。如1892年春时,晚清大员豫师曾在白云观宴请荣禄、李鸿藻、谭钟麟、祁世长等要员。
繁荣的庙会生活
在传统社会中寺庙道观,不仅是传道授法、举行宗教仪式和修行祈福的宗教场所,往往还承担了部分的社会娱乐功能和公共交往功能,是老百姓娱乐消遣、游览交游的重要场合。随着白云观宗教影响力的不断增强,其庙会在北京人生活中的影响也越来越大,成为当时社会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清代北京城,过完春节后,民众盛装出行,如织的人流熙熙攘攘涌往白云观。虽然清朝统治者秉持封建礼教,针对庙会中男女杂沓、妇女入庙烧香的情况多次禁止,但难以阻挡人们前往的热情。即使在当时交通并不十分发达的情况下,除了老人、妇孺选择乘车外,游客们大多都骑驴前往。宣武门外,赶驴的脚夫们争相拉客,价钱也并不贵。驴背上的红男绿女,有挺身昂首的、有伏身骑背的,也有脚夫扶持而行的。来来往往的驴子如穿梭般,骑驴来回成为当时的盛况之一。
从初一到十九的白云观庙会,是当时北京的重大娱乐节日之一,在其周边形成了消费和娱乐场所。庙会从初一到十九结束,僧道之徒,勋臣贵戚、贩夫走卒、士人游女络绎不绝,车水马龙,十八日晚达到高峰,名曰“会神仙”,相传该夜会有神仙微服降临白云观,游人遇到可以祛病延年,道士遇到可以羽化成仙。清代的文人留下“年年燕九神仙会,知有神仙来降不?”的诗句。庙会各种活动花样百出,射箭、唱戏、扭秧歌、唱花鼓等,吸引人们驻足观看。道咸年间就在白云观垣外出现了跑马场,半月之间,逐日比赛。庙会庞大的人流还吸引了众多的商贩。城郊的乡民和小贩利用庙会的盛况,想尽办法赚钱。小贩或提或挑或推或拉到观门口贩卖,庙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其中卖吃食与儿童玩具的最多,吃食有六七尺长的大糖葫芦、元宵、粥、酒,豆汁、灌肠、油条等,玩具则有空竹,风车、纸鸢之属。逛庙会的儿童纷纷趁着早春放风筝,成为当时的一景。
庙会期间,善男信女纷纷到各殿虔诚叩拜烧香祈福,其中吕祖殿、星神殿香火最为旺盛。如潮的香客在祈福中纷纷解囊捐赠的香火钱,足够白云观小半年的花销。随着日浸月染,白云观中许多带有宗教性质的传言,演化成为百姓生活中重要的习俗,其中最主要的有“摸猴”和“打金钱眼”。
白云观二门有石猴雕在圆形庙门的门框上,传言摸一下能一年顺顺利利,病人摸一摸立刻康复,人们形象地称之为“摸猴”。由于不花一分钱,且满足人们祈福的心理,庙会期间游人几乎都会前去摸猴,其中父母怀抱儿童摸猴者尤多。由于历年排队摸猴的人太多,石猴被摸的光滑平整而黑亮。实则白云观内共有三只石猴,每只石猴都代表不同的祝福。另外两只石猴,位置十分隐蔽,并不容易找到,因此流传有“三猴不见面”的说法。庙会期间在白云观内找石猴,亦是游人的一大乐趣。
据传丘处机的诞辰日为金皇统八年戊辰正月十九日,白云观道士每逢正月十九日都会举行大型的斋醮仪式,百姓常在这一天来上香祈福,由此形成了北京著名的“燕九节”。燕九节,成为旧时北京元宵节后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也被称为“筵九”“宴九”“烟九”等,清代文人记载中就有“白云观与禁城连,燕九人多曲巷填”的诗句。
打金钱,是燕九节重要的风俗之一,始于康熙年间,很快发展成为一项颇有影响力的风俗活动。白云观山门内有石梁,每当庙会开放时,有道士跌坐在石桥下,前面悬挂面盆大小的假铜钱,中孔悬挂铜铃,游人以铜钱掷之,击中铜铃则预示新的一年吉祥顺利,这就是所谓的“打金钱”。每当庙会时石桥前游人围得水泄不通,争相掷击,铿锵之声不绝于耳,以致桥下积钱累累。
庙会期间一些权贵及白云观还会趁机行善放粥,吸引了大量的乞丐前来领取。面对一般百姓,白云观还提供素斋,游客只需随便捐一点香火钱就可以吃到美味的素食。而贫穷的出家人,无论僧、道、尼、喇嘛都可以免费领取馒头米粥。做饭的大烟囱两三米高矗立在院子中,道人们整锅整锅地蒸着馒头。此外,老人堂中几位年逾古稀的老道静静端坐,与游人偶尔交流养生心得。白云观专门放养鸡、鸭、猪、羊的养老院,亦使人啧啧称奇。
民国时期的衰落
民国初年,白云观仍然保持了在全真道中的龙头地位。道教为了适应社会的变化,曾效仿西方教会组织,试图建立全国性的道教教会组织体系,以维护自身利益。1912年7月15日,以白云观为首的全真教在北京发起成立了“中央道教总会”,并试图援照佛教会的先例请求民国政府公开支持,并通令全国保护道教庙产。
白云观方丈陈明霦凭借其特殊的宗教身份和影响力,游走于当时北京社会各界。1914年,陈明霦参加了段祺瑞、江朝宗等人为赵秉钧组织的追悼会。民国初年戏剧界多位名角都与白云观联络密切,如孙菊仙、侯俊山、杨小楼、余书岩等,其中杨小楼曾拜陈明霦为师,领有道士衣钵戒牒,后来因为到上海演艺不得不取消留发,而孙菊仙拜入白云观后留发髻数十年,直至病逝于天津寓所。
陈明霦曾先后在1914年、1919年及1927年分别举行受戒传法,得到了达官贵人、社会士绅及其他宗教人士的认可。其中尤以1919年3月的传法活动最引人瞩目,为开坛传法募集经费,陈明霦在北京第一大舞台举办义演,邀请了当时戏剧界众多的名伶登台,成为当时一大盛事。在法会期间,陈明霦还举行世界和平法会,庆祝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束。据记载,参与的军政要人社会名流有京师警察总监,九门提督,吉林省省长,吉林省、湖南省、浙江省、甘肃省等地督军,此外还有多位将军及士绅,总计八十余人。
白云观利用其宗教影响还在民国初年北京的慈善活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1919年陈明霦与北京的名人及官员组织发起了书画慈善组织,通过拍卖各发起人的书画,名流代写屏联、匾额等方式募集慈善资金,参与者不仅有书画界的名人,还有当时的民国代理总理、北京市长江朝宗,民国教育总长傅增湘等大员。北伐战争期间,白云观成为了奉系军阀军队驻地和伤兵养伤地之一,白云观道士还受张学良、张宗昌等人之请为阵亡的士兵举行大型的超度法会,张宗昌亲临法会,多位奉系将领到场追悼。
在庙会生活方面,民国初年白云观平日已经游人罕至,但是到年初庙会时,“使这沉寂的古城中,每一个角落里,起了剧烈的骚动”,除非是大风大雪等恶劣天气,白云观周围往往车马衔接一里多长,有步行而至的,也有乘车马而至的游客,肩磨蹠叠,人山人海,拥挤异常,游客往往被人流拥挤着不断前行。为了维持秩序,政府专门派警察维护庙会的治安,指挥车马行人,更在庙门上用黄纸贴上“入门”、“出门”字条。为了方便人民出行,30年代初北平市政当局将白云观门口的道路修筑成石板路,到了30年代中期政府还专门开通前往庙会的公共汽车。
白云观作为北平香火最盛的地方,就像南京的夫子庙,上海的城隍庙成为北京地标之一,是人们早春游历之地。庙会期间道士们陈列大批香烛等待香客们光临。游客们往往在上香祈愿之后,观赏观内内鲜艳多彩的宗教壁画,买些白云观售卖的斋菜、馒头及小贩贩卖的吃食,玩几局扔铁圈、扔纱罗、扔铜盘、套绳儿、打气枪等游戏,逛完庙会后再骑着牲口到不远处的马厂跑一圈。逛庙会的儿童,则往往头带绿纸花,手持红果、纸鲤鱼等,脖子上盘着长长的红果。
在1924年之前,白云观还处于较为繁盛的时期,交接显要,煊赫一时。屡次受到时局的影响,一方面国民政府将首都迁至南京后,白云观失去了地缘优势,另一方面受到了政府政策的影响,1929年南京国民政府颁布了“神祠存废标准”,道教颇受打击,白云观也受到了影响。加之在继任人选上,陈明霦之后一时并未找到能够继续发展壮大白云观的合适人选,白云观由盛而逐渐衰败。
因为观产使用、互相倾轧等白云观内部道众间矛盾重重,1947年初白云观36名道士公布方丈安世霖及其党羽“盗卖庙产”等八大罪状,依照道家家法将方丈安世霖、知客白全一二人烧死,随后用黄纸书写二人的“罪状”及事情经过分别呈送蒋介石、北平警察局、北平社会局。此案轰动了整个北京,传遍街头巷尾,社会各界为之哗然,就连当时美国《时代周刊》亦发文报道。
新中国成立之后,白云观一扫颓废、迎来了新生,经过1956年和1980年两次大修,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与平静,中国道教协会、中国道教学院、中国道教文化研究所先后在这里成立。白云观作为北京重要的宗教场所和旅游景点,也成为许多外国人了解中国文化精神的窗口。虽然会神仙的故事早已随时间的长河流去,白云观庙会的时间也改为初一至初五,但逛庙会、摸猴和打金钱眼已经融入到北京市民的节日文化中,至今为人们津津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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