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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简史》的作者威廉·哈里森·尤克思在书中写道:就在第一代咖啡客的有生之年,许多咖啡馆纷纷开业,且赢得一定声誉。18世纪早期一位旅行者的记载,使我们得以窥见咖啡馆理念在维也纳的迅速发展。这位旅行者写道:“维也纳到处都是咖啡馆,文人学士和忙于报纸的人们很喜欢在咖啡馆碰头,阅读报纸、讨论报上的内容。有些咖啡馆名声超过其他咖啡馆,因为聚集在这些咖啡馆的‘报纸医生们(原注: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名称)对许多跨界的最重大事件毫不迟疑就做出判断,对政治事态的观察与考量得出的观点超过其他咖啡馆。”这些咖啡馆因此赢得人们尊重,许多人又因此而更喜欢在这些咖啡馆聚会。结果,这些聚会使大家的头脑充满了那些名人们的天才之论或愚蠢之说。“令人无法相信的是,这些闲言碎语八卦新闻竟能自由传播。言谈之间,他们对国家的将军们大臣们的所作所为毫无敬意、毫不客气,仿佛他们就是皇帝本人。”或许,这就是“公共知识分子”的雏形。因此,有种观点认为,土耳其人让咖啡流入欧洲,但让品尝咖啡变成文学,变成艺术,变成一种生活的,却是维也纳人。
几百年来,咖啡馆成为与音乐、华尔兹并列的维也纳“三宝”,不少历史悠久、声名远扬。但是,现在名声最大、游客最喜去的,还是开业于1860年的“中央咖啡馆”(CaféCentral),除了咖啡点心确实好外,还因那里“故事”最多。中央咖啡馆是维也纳最豪华的咖啡馆,华丽的连拱,恢宏的大厅,高大的圆拱窗,优美的马赛克花纹,精雕细琢的石柱子……它坐落的大楼是一座非常著名的历史建筑——“费斯泰宫”曾是奥匈帝国的金融中心。午后2点,点一杯维也纳咖啡,音乐在宽阔的大厅里响起,历史在咖啡与奶泡里搅拌开。
当年开业不久,“中央咖啡馆”就成为著名诗人、剧作家、艺术家、音乐家、外交官、知识阶层喜欢聚集的地方。有人不无夸张地说,这里是奥地利许多诗歌、剧本、小说和重要学术著作的摇篮。走进中央咖啡馆,迎面就是奥地利作家阿登伯格的塑像,他坐在椅子上,手拿报纸。在常客中,他并非最出名者,但却是这家咖啡馆的最忠实的顾客。1859年出生的阿登伯格曾在距此咖啡馆不远的维也纳大学先后学习法律、医学,但他一心想当作家,未能完成学业。直到34岁以前,一直寂寂无名。虽然作品屡被退回,但仍每天来此勤奋写作。有一天,他看到报纸上一则新闻,突来灵感,随手在一张便笺上写诗数行,恰被在此的一位文坛宿将看到,大为赞赏推荐发表,一炮而红,由此登上文坛。他在一首诗中写道:“你如果心情忧郁,不管是为了什么,去咖啡馆!深恋的情人失约,你孤独一人,形影相吊,去咖啡馆! 你跋涉太多,靴子破了,去咖啡馆!你所得仅仅四百克郎,却愿意豪放地花五百,去咖啡馆!你是一个小小的官员,却总梦想当一个名医,去咖啡馆!你觉得一切都不如所愿,去咖啡馆!你内心万念俱灰,走投无路,去咖啡馆!你仇视周围,蔑视左右的人们,但又不能缺少他们,去咖啡馆!等到再也没有人信你、借贷给你的时候,还是去咖啡馆!”他自己就践行此道,此后终生在此写作,连通讯地址都改成了中央咖啡馆。有人玩笑地说,他与中央咖啡馆的关系是“我不在家,就在咖啡馆;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他颇以此自豪。后来,此话广为传播,无形中成为世界所有咖啡馆的广告。只是有误传为茨威格所说,更有误传为法国哲学家萨特所说。
信步走来,中央咖啡馆离维也纳大学不到一刻钟。19世纪末到20世纪30年代,以维也纳大学为核心,维也纳的学者、知识分子、思想家们在许多领域都开始了“激动人心的革命”。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科学家、哲学家马赫、石里克、哥德尔、薛定谔、卡尔纳普,哲学家波普、维特根斯坦,经济学家门格尔、米塞斯、哈耶克、熊彼特……一连串辉煌的名字,都与此咖啡馆相联。精神分析学、逻辑经验主义、奥派经济学等等,直到现在,影响仍深。
《1913:寻找大战前的世界》一书的作者、英国皇家国际关系研究所高级研究员查尔斯埃默森说:“咖啡文化和在咖啡馆举行辩论的概念是当年和今天的维也纳文化”。因为“维也纳的知识界其实很小,大家彼此都认识,这为跨文化的交流提供了条件,也对政治异见人士和在逃人士有利。”“对在逃的异见人士来说,维也纳是欧洲最好的藏身之处,因为可以结识很多有意思的人”。欧洲中部的维也纳,确是欧洲各国流亡者的聚集地之一。由于沙皇迫害严酷,俄国政治流亡者尤多,如列宁、托洛茨基、布哈林、斯大林等,都曾来往于此。托洛茨基在维也纳时间最长,从1907年秋到1914年秋,他最喜欢中央咖啡馆是出了名的。
从1909年到1913年的春天,希特勒也在维也纳流浪。他靠卖画、打零工、住鸡毛店、施粥棚讨食为生,同时,他拼命读书、观察、思考奥地利各政党的思想、理论、主张和策略,自己的一套思想理论开始萌芽。据说,他也喜欢到中央咖啡馆。在那里,他见过托洛茨基吗?1913年,斯大林、托洛茨基、布哈林、希特勒和正当汽车工人的铁托都在维也纳,他们可曾在街上擦肩而过?可曾在咖啡馆邻桌而坐?
1912年底到1913年初,流亡中的斯大林来到维也纳住了短短的两三个月,在此认识了托洛茨基和布哈林。此时他们是流亡中的同志,绝不会想到今后是你死我活的敌人。虽只短短两三个月,但斯大林却基本完成了他最重要的理论著作《马克思主义和民族问题》。斯大林按照列宁的指点来到维也纳研究民族问题,但苦于不会德语,无法利用原始材料和有关重要著作。布哈林按照列宁的指示,帮助斯大林阅读有关文献,甚至在文章逻辑、结构上提出意见。《马克思主义和民族问题》的基本理论和原则,是对苏联后来的民族制度设计的基石,也是新中国民族制度建立的理论、原则和基石。直到现在,仍无原则改变。或许,布、斯二人曾在中央咖啡馆详细讨论过这部重要的理论著述呢。
当时,谁能想到,这都是些随后将深刻影响20世纪的重要人物?有个故事广为人知,一位奥地利政治家在探讨俄国发生革命的可能性时,非常瞧不起这些整天泡咖啡馆的革命家,不无讽刺地说:“谁会去发动革命?或许是中央咖啡馆的托洛茨基?”然而,正是这位“中央咖啡馆的托洛茨基”,后来成为十月革命的重要领导者之一,创建了苏维埃红军并亲自担任总司令!历史的年轮碾过无数的响亮的名字,中央咖啡馆依然是华丽丽的姿态。墙上挂着的茜茜公主油画端庄美丽,这一杯咖啡里喝的是革命浪漫,我想,下一杯该是华尔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