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闻
12月,是韩国艺术家姜亨九的“中国月”,他的两大个展《肖像无界》与《灵魂》分别在上海当代艺术馆和北京芳草地展览馆陆续展出。也许对于国内来说,这个名字还有点陌生,但在艺术圈内,他早就以独创的肖像画而闻名亚洲。
相比艺术家本人,他所创作的人物形象似乎更令人熟悉:玛丽莲·梦露、奥黛丽·赫本、文森特·威廉·梵高、安迪·沃霍尔、萨尔瓦多·达利……这些享誉全球的知名人物在姜亨九的手中重新焕发出生命力,那鲜活的模样不禁引起人们对于过去和未来的无限遐想。没错,大尺幅、波普调、多媒材,正是我们眼睛里关于姜亨九肖像画的奥秘和关键词。
以“眼睛”来突破肖像画的极限
此次在上海当代艺术馆的展览中,共呈现了姜亨九20余年创作生涯中的50多幅作品,除了油画作品以外,还特别带来了铝板漆画作。一时间,展馆的上下两层楼里,赫然多出了许多许多的“大头像”,有名人政要、电影巨星、文化人士、乡土人像……他们仿佛都在凝视着观展的客人:“你还记得我么?”
三楼则布置成艺术家在韩国的工作室的模样,方便姜先生随时进行创作,而这也成为了展览的亮点之一。“我希望呈现出自己的创作过程,让观众能够更好地了解作品。”姜亨九说道。所以在中国办展的这段时间内,姜亨九也一直在创作。他以中国历史人物为题材创作出了6件作品,如北京猿人、关羽、邓小平等,后两件更是高达6米的巨作。“在这里能感受到许多中国的历史和传统元素,创作时会更有灵感,也希望这些作品能带给观赏者以亲切感。”而为了更好地研究猿人的面部形态,姜亨九特意前往北京猿人遗址参观,研究相关图像、雕塑;并买回小型猿人的纪念品,在宾馆中重新寻找合适的光线,拍照打印后作为参考资料,最终创作出了3米高的作品。而在上海,他也在听取各方意见后,于展览期间进行“文学大师”鲁迅的肖像画创作,希望能通过他所塑造的画像重现当年的文化气息。
如果说一般的肖像画都以临摹为主,那么姜亨九的作品则将其推上了全新的高度——它是绘画,却更像照片,细究之下,似又超越了相机所能捕捉的细节。而这一切都源于他在处理人物“眼睛”时的用心。“人的眼睛是视觉器官,它能帮助我们看到这个世界。但除此以外,它还有一个重要功能,就是让世界了解‘我。它能把个人的内心世界反射出来,从而决定社会对自身的感官印象。”姜亨九提到他在作品中如此重视眼睛的原因。“我在创作时,不光是着重画眼球,还包括眼部周围的肌肉,线条等,这些都对表达眼神有着很强的辅助作用。所以与其说我创作了那么多幅肖像,倒不如说是画了数百双眼睛。”也许正是因为这般的用心,才让他画中的人物都拥有了灵动的双眸,仿佛有着无穷的故事等待着与你诉说。
为真实人物画的“虚构肖像”
提起肖像画,任何人都不会感到陌生。它是绘画行当里最古老的形式之一,也是民间爱好者最擅长的一种技法,多少上海弄堂里头,都窝藏着一个能把照片画活的老师傅呐……
但姜亨九却能以此脱颖而出,免不了让人好奇于他成功的秘诀。对此,姜亨九坦言自己的创作并不直接基于照片,或刻意追求成品与被画对象的相似度,反而更注重于情感的表达。评论界有人说他属于“极现实主义”,但其人物肖像又源自真实资料的虚构,所以也可以被视为“超现实”。刚好,超现实大师达利也是姜亨九在大学时代心目中的“最佳教师”之一。
“很多人会误将我的作品看作是照片,但我并不是在模仿,而是大量收集对象的资料,再于我内心把它们全部揉碎,然后通过自己的想象重新塑造。”因此在选定对象后,他需要研究大量的图像、照片以及电影等资料,对整体人物有个详尽了解,再决定接下来的创作。
而在正式开始之前,他要先挑选底色,这是除了眼部描写之外最慎重的一部分,因为它与被画者的性格特征,以及艺术家想要表达的情感都有着直接的联系,因此在选择时,姜亨九会打破传统肖像画的黑白风格。“比如画梵高的画像,我会选择热情洋溢的红色;而如果是以玛丽莲·梦露的明星身份为对象来创作的话,我就会选择蓝色,但要是希望诠释她悲伤的感情,则会把底色定位于黑白的基调。”姜亨九说道。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的作品始终徘徊在极度写实又极度虚幻的边缘地带,但也正因这种独一无二的创作手法,才令他的肖像画更具可看性,甚至超越了肖像画本身的意义。
他曾画过梦露80岁时的样子:那垂下的双眸,纵横的皱纹,清晰可见的老年斑无不展现美人迟暮的遗憾。“玛丽莲·梦露去世得特别早,因此很多人都会想象她老去时的模样,我也是基于这种想象来创作的。每个人看到时的感觉或许都会不同,但我想借由它来表达出我对‘美的羡慕和追求。”姜亨九如是说道。他还曾通过想象画出肯尼迪总统老年时的模样,并在展览中呈现,也带给观众强烈的视觉冲击。“其实我就是个‘骗子,欺骗了观众的眼睛,哈哈。”他风趣地评价自己。
而提起多年来为何如此专注于肖像画的创作,姜亨九表示面部表情是最能反映出人的精神面貌和状态的,“画家一生如果画了一百张肖像画,那么可以被称之为肖像画画家;但如果一个人一辈子画了一千张,甚至更多的肖像画,那么他的作品就已经超越了肖像的范畴,因为他画的是整个社会,乃至世界。”如今已经完成了500多幅作品的他,也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着。
许是基于这样的理念,姜亨九在挑选对象时,不仅局限于喜爱的人物,也会偶尔画些自己讨厌的人,比如希特勒。“作为艺术家应该去尝试不同的绘画对象,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时代的代表。”出于对肖像画一直以来的尊重,姜亨九在画希特勒的时候也始终保持着客观的态度,“无论一个人犯下多大的罪,也不能拿他的肖像来恶搞。”况且,在他看来,单凭标志性的德国军装和帽子就已经能够将希特勒所有的罪恶展现在世人面前了。而当我问道是否有将希特勒的肖像出售时,这位老顽童般的艺术家又打趣说道:“没有啦,用希特勒肖像来赚钱,那我就成了比希特勒还坏的人咯!”
除了众多的明星,政要以及陌生人的画像之外,在姜亨九的作品集中,自画像也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相比画别人,他坦言幻想自己的各种形态和情绪则显得容易得多。而他的自画像也并不完全忠于自身脸部的形态,更多的是想体现出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人在不同时刻,不同境遇之下都会是不一样的自己,所以我的自画像才会各有特色,永远也画不完。”自画像亦激发出了他的许多灵感:“在其他作品画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去画自画像,试着找到想要表达的那种情感,再回去继续创作。”
作品 = 80%的精神内涵 + 20%的物质输出
1954年出生的姜亨九,在上世纪70年代就读于首尔中央大学的西洋画系。学生时代的他就很喜欢绘画,并对人物肖像的刻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由于服兵役的缘故,姜亨九27岁时才从大学毕业,但彼时的他,肩上却已经背负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于是他毅然放弃了自己的艺术梦,开始在一家普通的公司工作。经过多年的努力,他收获了稳定的事业,和睦的家庭,但心里却免不了留有一份遗憾。终于在38岁那年,姜亨九决定彻底放下过往的责任,与艺术重续前缘。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才能注定会得到上天的庇护。在整整11年没有提起画笔的情况下,姜亨九仅仅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磨练和恢复技巧,便顺利地投入到创作中来。10年之后,他在首尔成功举办了自己的首次个展。
谈到自己的“大器晚成”,姜亨九坦言虽然之前没有提笔作画,但脑海中却一直都在构想。他认为“作品”二字,“作”代表的是心中所想为人操行,“品”则可译为作画所需的材料、手法与最后的作品。后者受实际条件的限制,但前者却随时随地都能做到。“因此一件合格的作品,是由80%的精神与20%的物质结合而成。11年的职场生涯尽管没有物质条件,但我的思想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整个人就像弹簧一样,储存着能量,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也正因如此,姜亨九的创作从来不受材料,工具的影响——“颜料、画笔在原始时期都不存在,但那时候的人们却已开始绘画,可见目前的绘画工具可能只是盛行一时。”他说道,“所谓画家,不能刻意追求这种形式感,要相信任何东西都能用来完成创作。”于是我们看到了他独特的创作方式,只在画底色的时候用到笔刷,随后则用喷枪、钉子、牙签、棉签、电锉刀等随手可见的工具来描绘细节:飞扬的金色发丝,美妙的鱼尾细纹……这些都让画中的人物变得更加真实细腻。他笑说,“一到上海,我最先去的目的地,其实是五金店呀!”
生活和创作一样需要自律
认识姜亨九是从他的自画像开始,但当真的坐在这位艺术家面前时,才不禁发现他的整个外形似乎都颇有点达·芬奇的韵味。在听到我们的此番评价后,这位爽朗的人大笑了起来,称听到别人说自己像达·芬奇时都特别高兴。
“我最喜欢三位艺术家:达·芬奇、达利和梵高。很多关于超现实幻想的灵感都来自于达利的作品,但达·芬奇带给我更多的则是榜样的力量。”姜亨九笑着说道,“有时候我也想偷懒,不想作画。但一旦想到达·芬奇那样的艺术家,就又会突然警醒,从而更有动力地创作。”他认为,作为艺术家,生活和创作都需要自律,一言一行都要如对待艺术品般严谨,那样才会不断创作出优质的作品。
如今姜亨九的作品已经被多家美术馆和艺术机构收藏,如韩国光州市立美术馆、英国弗兰克·科恩当代美术馆、美国吉米·卡特中心、北京侨福芳草地等地;不少作品也都获得了可喜的拍卖价格,比如2006年所作的《蓝色的梵高》(二联作)曾以456.75万人民币成交。
对于自己所取得的这些成就,姜亨九坦言很高兴也很幸运,但当静下心来后,又会觉得拍卖市场终究只是作品发布的一个平台而已。他说自己的创作并不是为了买家所画,而是为了那些有机会看到的千万艺术爱好者们所作。“现在艺术圈的风气不够好,很多艺术家在卖掉一幅画后,就会进行作品的复制,甚至还会雇佣助手来帮忙。他们的最终目的已经不是创作,而是利益。”姜亨九称自己很看不起这种行为,认为是对艺术的亵渎,“我从不愿假他人之手来作画。”不过他也坦言正是因为这种量产的东西变多了,才让独创性作品在市场上变得更加炙手可热。
也许是因为大器晚成,在姜亨九的身上很难感受到商业气息,他的创作完全是心之所向,不受外界干扰。他经常创作自画像,令到周围朋友嘲笑他说“你是准备弃卖了对吧”,可是他不为所动,继续创作。他是活得坦然自若的,既会因为作品被成功拍卖而欣喜,也明白物质收获远不及自己的艺术被认可被尊重来得重要。
在采访的尾声,他告诉我们,自己在济州岛有一间面朝大海的工作室,邀请我们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看看,言语中的真诚令人感到温暖。我想,他对生活应该充满了热爱和感激,并始终保持着一份平和的心态,才能为画中人注入如此丰富的情感,以及鲜活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