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闻
提起绘画,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工具就是画笔。无论是中国传统的素描、水墨,还是西方经典的油画、水彩,都离不开那一支支紧握于手中的画笔,或粗或细,或扁或平。它在艺术家的灵感幻影和现实落笔之间架起桥梁,成为了奇思妙想的代言人,将萦绕在创作者心头的思绪记录于尘世,化为传世经典供人欣赏。
于是很多艺术家都拥有了自己专门的工具,仿佛成为作品水准的象征,不可随意替代。而不少艺术家很依赖于创作工具本身,仿佛没了它们就寸步难行。
但细想一下,这难免有些本末倒置了,对于创作型艺术家来说,重要的并不是“画笔”本身,它只是一种工具而已,所以它并不具有唯一性和不可或缺性。因为倘若你足够大胆的话,任何工具和载体都能创造出作品,例如,你的身体。
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能成为“画笔”
在法国著名的滑雪胜地——阿尔卑斯山附近,凡是前来游玩的旅客时常会被惊艳到,不过吸引他们眼球的并不是白雪皑皑的风景,而是一幅幅在雪地上出现的巨大几何图形。它们看起来规整复杂,每个图案足有3个足球场大,并且内容丰富多彩,有的是壮观的 3D图案、有的是规整的几何形状、有的是绽放的花朵……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美丽至极。你也许会以为这是大自然的馈赠,又或许如科幻小说记录的那样是外星人的“飞来神作”,但这些天马行空般的猜测到底都不真实,因为它的创作者是来自英国的艺术家西蒙·贝克(Simon Beck)。
也许在许多人看来,雪地上行走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因为双脚要同时面临沉重和寒冷的负担,想想都无法忍受。但对于西蒙·贝克而言,他不但常年都在雪地里行走,还以双脚为工具创作出了这些精美的雪地作品。
一双画出纹路的雪地鞋、一个传统的指南针和一幅地图,这些传统的户外工具成为了西蒙特殊的创作道具,他每天穿上雪鞋,在雪地上用指南针和尺子精确地绘制出规整的几何图案,然后在雪地里来回走上5到9个小时,用自己的足印刻画出复杂多样的几何图案。提到为何会想起用脚来进行创作,西蒙则表示完全是无意为之。起初由于脚部受伤,他需要踩在厚软的雪地中行走才能减少痛苦,但也并没有想过要创作图案。不过渐渐地,西蒙在雪地里悟出了些门道,发现原来用足印也能画出如此美好的图案,这才开始钻研起这项特殊的“艺术工作”。
近年来他坚持用这种方式在雪地上行走创作,已经绘制了几百幅作品,但每一幅都来之不易。据悉,创作这样巨幅的图案时常要应对很多突如其来的困难,比如暴风雪、雪崩、大雪等天气就会造成图案的消失或混乱,西蒙笑称自己要看老天的脸色才能完成创作,但他却仍旧享受雪地创作带来的乐趣。如今他的作品内容越来越丰富多彩,从复杂的雪花和螺旋线条,到3D立体、抽象图案等内容,不仅成就了独创的技艺,也为雪地带来了独特的风景,据悉很多游客都是为了作品而特意来到滑雪场一睹为快的。
另一位别出心裁的艺术家是来自印度的Ani K,他多年来一直将自己的舌头当成画笔进行创作,到目前为止已经用舌头创作了1000多幅画作,内容范围非常之广泛,有人物肖像也有后现代主义的作品,其中还包括耶稣肖像、复制达·芬奇的代表作《最后的晚餐》等。Ani K表示自己还曾尝试过用鼻子、下巴、肘部和脚来作画,希望能够寻找到适合自己的独特的绘画方式。而除了用舌头绘画之外,Ani K还可以用舌头品尝颜料的味道,通过味觉来调配颜料。当然在训练这项技能的过程中,他也承受了许多,比如头痛或下巴痛等,因此这也并不是一个人人都能尝试的方式。
舞动身体,凭感觉作画
如果说以上两位艺术家还完全是利用身体的某一部分刻意创作的话,接下来的几位则是将内心深处的艺术天性完全释放了出来,让身体成为作品的一部分,给创作带来一份未知,因为即便是艺术家本人,也是在最后一刻才真正看到作品长什么样。
提起“克莱因蓝”,相信不止是艺术圈,许多热爱时尚的潮人们也都略知一二,这个独特的蓝色如今早已被广泛运用于各大时装之中。而它的创造者伊夫·克莱因,在短短八年的艺术生涯中,创造出了1077件作品,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与德国的约瑟夫·博伊斯齐名的极少数可以与美国艺术家相抗衡的欧洲艺术家之一。
因为痴迷于蓝色,1956年克莱因在一位化学家的帮助下合成了一种独特的天青石蓝色,并于1960年为这种颜色申请了专利,称为“国际克莱因蓝”(International Klein Blue, 简称IKB)。随后这个颜色就贯穿于他的艺术创作之中。1960年3月9日,克莱因在巴黎国际当代艺术画廊创作了一个名为《蓝色时代的人体测量》(Anthropométrie de lépoque bleue)的表演艺术作品。他请来三个美丽的裸体女模特儿,将她们身上涂上颜料——国际克莱因蓝,然后指挥她们在铺在地面上的画布上翻滚拖拉,或在挂在墙上的画布上贴靠按压,将身体形态和姿势的痕迹留在画布上。表演还包括一个由20位交响乐演奏家组成的乐队,现场同时演奏克莱因创作的《单调交响曲》,这个交响曲由单独一个音符持续演奏10分钟,然后间以10分钟的沉默,如此交替而成。这场行为艺术展让大家对克莱因充满了争议,但克莱因却毫不在乎,因为在他看来,凭感觉作画可以让艺术变得更有意义。
相比克莱因,同样崇尚于这一艺术理念的美国视觉艺术家Heather Hansen(希瑟·汉森)则是亲自上阵,在2013年所创作的作品系列“Emptied Gestures”中,她就使用自己的身体代替画笔,通过在铺在地面上的巨大画布上舞蹈,用身体上的炭粉以及手中的炭笔画出一幅幅抽象画作,最终创作出意料之外的精妙作品。
迷恋偶然,跨越艺术形式的边界
而在上世纪50年代的日本,由吉原治良成立的“具体派”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具体”(GUTAI)一词的含义是:艺术家尝试融合“人类素质和物质特性”。为了正确理解这个抽象的词语,根据“具体派”艺术家的解释,他们相信:事物的魅力只有在被破坏或者即将逝去的时候才能被展现,不管人类是否介入其中。通过将各种艺术混杂、糅合绘画、雕塑和表演、跨越艺术形式的边界,最终艺术的魅力才会被展现。
嶋本昭三是二战后日本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也是具体派艺术的代表人物。他所创作的“Ana” (“Holes”黑洞)系列,就是第一次尝试将GUTAI艺术精神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来。他领悟了关于创作“黑洞”的方法,在他把报纸当画布使用的时候,不经意间打破了一个作品的表面。在这个系列中,用这种方法创作的“黑洞”,墨水的斑点和流洒在画报上的痕迹呈现出了完美的图像,无需过分强调就是完美的作品。
从1956年开始,嶋本冒险进入行动绘画领域,他的创作过程被视为是公众演出的一部分。比如说,有的时候他会炮射装满油墨的塑料袋;还有的时候,他会往一块大的画布上扔掷装满油墨的玻璃瓶,或者通过直升机、热气球还有吊车等把画布吊起,然后向上面扔掷装满油墨的玻璃瓶。这些看起来粗暴的行为,却创作出类似原子弹爆炸一样的画面。
另一位“具体派”代表人物是白发一雄。他在学习油画的过程中,为了强化油画颜料的流动感,他曾试过用调色刀或直接用手来进行涂抹,发现都未能达到心中期望的效果,最终在1954年他开创了“足绘画法”,即直接用脚蘸取颜料创作。在他工作室的地上,通常铺着特大的画布,他双手紧握从天顶上吊下的绳索以保持身体平衡,双脚则直接在挤满了颜料的画布上滑行。
在1955年第一个具体艺术展上,白发一雄展出的作品《挑战泥土》,即将自己全身浸没在黏稠的泥巴当中翻滚扭动,以此来进行创作,在当时引发热烈的关注。而另一个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作品则是村上三郎的《六个洞》,他以破坏性的姿态穿过多重纸屏风,留下几个大洞。这些表现性行为重新发掘了身体的原始主义,同时又超越了西方现代主义仍旧受画布限制的绘画性姿态。
如今这种绘画手法越来越受到艺术家的喜爱。中国台湾艺术家许东荣先生,早年致力于传统的玉雕创作,但近年来他的作品也越来越呈现出自由、随性的动感,与“具体派”艺术家的作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他2015年秋冬巡展之际,我们特别采访了他,听他聊聊“随心作画”的历程。
Q&A许东荣
用“自动书写”的方式来创作
《财富堂》:为何您会从传统的玉雕创作,转成现在以肢体为画笔的艺术创作形式?
许东荣:传统的玉雕是从学徒生涯的训练而来,现在的创作则是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我一直以来对水墨,油画都有所研究, 实作,交融影响雕刻,加上自己岁月的历炼,更因开了画廊,过程中周游列国,观赏百家,临百家而成一家。
《财富堂》:如何看待白发一雄作品的创作方式以及“具体派”?它们对您的艺术创作有什么启发和影响?
许东荣:我并非先看到了具体派,是在创作一段时间后,才注意到拍卖数据中的具体派,我认为与我的作品有异曲同工之妙。具体派最大的特殊点,是在要完成的概念中,改变了工具,又为了工具的需要,而出现新的创作思考模式。
《财富堂》:相比传统的创作形式,您觉得这种“随心所欲”创作的方式的利弊在哪里?您个人更偏爱哪一种?
许东荣:传统的创作,会如复印机般受到经验与习惯的影响;而随心所欲自动思考的过程,会有惊艳的效果出现,这是传统绘画所没有的。但它必须先有传统绘画训练为基础,只有打好基础才不致流于空洞。收尾时更是一大学问, 需要有各式各样的底子,功力,技法,以及见多识广的经验才能圆满,否则就会如同太湖石般,总有其天然的缺陷。
《财富堂》:您的创作过程是怎么样的?可否略为描述?
许东荣:创作过程是每一位艺术家的自我独特的创作方式,即使说出来对他人也是无意义的。正如李仲生老师,一生从不让学生看其创作过程乃至作品;又如封达拉,割一刀的创作,看似简单,但如依着做就没任何意义了。
《财富堂》:一般多久完成一幅作品?在选择材料和创作工具方面有什么特色?
许东荣:没有固定的时间性。不同于传统绘画,可预估出具体的时间,我在实验及长期的各种创作中,发现各种材料及工具,可以创造出不同的效果,所以要日复一日地去了解、实验各种材料,工具,当有需要时才能运转自如。
《财富堂》:在创作之前,是否会对作品进行初步的构思?
许东荣:目前的创作无法构想,只有动了第一笔,再思考要往哪边发展。因为自己所学很杂,如第一笔知道可往抒情方向就以抒情走,如存在狂暴即走向暴发性,希望能带给
《财富堂》:如果不会进行事先构思,那么像这种无意识的、完全追随内心而创作出来的作品,作为创作者,您是如何理解的?希望通过这样的作品表达出什么?
许东荣:是由经验,资历,岁月,并经过长期思考,推演而成。正如你完全了解你自己的脚如何行走,每幅作品所表达的含义也不尽相同。
《财富堂》:除了白发一雄之外,还有比较推崇的以肢体为画笔进行创作的艺术家吗?
许东荣:我尊敬每一位努力的艺术家,但永远不推崇任何艺术家。因为自己每天都在进步和改变,因此所推崇的艺术家也随之在变。况且我坚信如果崇拜某位艺术家,也势必会局限了自己的创作。
《财富堂》:有一些艺术家也会用脚、舌头等肢体进行绘画,但却只是简单的将肢体代替画笔而刻意为之。对于这种做法,您怎么看待?
许东荣:就单纯的以肢体代替画笔,那是不知而为之,只是抓到偶尔的效果,并不成为一件完整的艺术品,只有透过剪接,圆满的收尾才是一件成熟的作品。
白发一雄是有所知而为,为了表达用笔无法表达的概念,改用了脚。用笔有习惯性,脚的偶然性大。而画笔相对于脚较无力,脚更有劲。
至于我的创作形式,则多是用线呈现,线则由怀素的草书,雕刻的力道发展而来,内涵了水墨的效果,油画的肌里,以及西方的色彩色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