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念
大雨席卷全城的深夜,我在灯下翻书,泛黄的纸页上,印着两句诗——必须坐在黑洞洞的井口,要很有耐心,打捞落下去的光明。
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你的样子,卷曲浓密的黑发,一双爱笑的眼睛,还有微驼的背,连同记忆里,你对我的谆谆教导,也一并涌上心头。我关灯掩卷,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认真地回忆起你。
理论上说,你是引我走上写字路的导师,是为我打开那扇窗的人。
10岁左右的年纪,升到你带的四年级,身兼语文老师和班主任的你,让我们写的第一篇作文就是老掉牙的《我的同桌》。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了很久,我郑重其事地写满了两张纸,路过的父亲在我身后停下,刚看到第一行便笑得前仰后合。
“我的同桌是个拖着鼻涕的男的,他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大肚子。”
之所以到如今还印象深刻,是因为父亲的反问:“喂,请问谁有三只眼睛,两个鼻子。马?”
一个星期后,作文本发下来,你在末尾处写了很长一段话,大意是觉得我的描述角度很有意思,虽然语言平淡,但好在情节不落入窠臼。我大受鼓舞,当晚便向父亲炫耀,还央求他为我买一堆作文选,立誓要成为你最关爱骄傲的学生。
怀揣着这份虚荣心,囫囵吞枣地看了很多书,那些膨胀的无处释放的情绪,通通被我写进了周记里,而你真的会每篇都认真点评,并补充几句个人看法。10多年前,住在小村上的我们,并不知道网络的存在,也从未想象过看不见的电磁信号,能拉近我们和世界每个角落的距离。你收集了学校里订阅的两份刊物,认真研究了投稿风格后,也指导我和几个同学尝试着写,然后相约骑上自行车,去镇上的邮局寄去杂志社。每一次,你都严格要求我们用方格纸认真誊写,不准擦擦涂涂,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信封,地址邮编确认一遍又一遍。
每一回邮差的车铃声都让我们期待万分,总希望他的厚重的绿皮包里,能有一封写着我们名字的信。对于一个住在乡下的孩子来说,能有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者细碎的心思能被旁人了解,都是极具吸引力的事情。
后来我们终于成功了,很小的一本杂志上,印着我的名字,十多年后的我,早已想不起当时写的内容,却记得你拿给办公室里每一个老师传阅的兴奋。
自此后,写字梦开始萌芽,在离开你离开那个小村后,在我和青春期撞个满怀的时候,重新拿起笔,端正写字虔诚投稿,然后在这本杂志发表了第一篇文章。
可这些,通通没有机会与你分享,我们一别逾10年无从联系,光阴像利剑,把时空一劈两半,你在乡井那一端,我离你越来越远。
即便我满怀耐心坐在故道的洞口,也打捞不回和你共享过的光明,而我也无法从今天,一跃至昨日的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