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岁“喜儿”复出的背后

王丽

电影《白毛女》中喜儿的扮演者田华，是新中国电影事业的奠基人之一，曾荣获百花奖终身成就奖。这位德高望重的表演艺术家，到了晚年本该安享幸福生活，但2008年以来，她的家庭却频遭不幸：丈夫和儿子等四位亲人先后患癌，几年间花掉300多万元医疗费。已是八旬老人的田华，不得不背负起沉重的担子咬牙复出，四处“接活”赚钱……而她纵然在窘迫生活中连草莓都舍不得买，却毅然拒绝了厂商抛来的200万元广告代言费，并谢绝社会捐款。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

12岁参军，一生献给中国电影事业

1928年，田华出生在河北唐县南放水村的一个贫苦家庭，当地百姓都是靠天吃饭。青黄不接的季节，田华家每天只吃两顿饭，“主食”就是她上树采的柳树芽或榆钱儿。“我跟喜儿一样，早早失去了娘。到了年底，要账的人来了，父亲就出去躲债。”

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国大地硝烟弥漫，面对日本侵略者的暴行，早熟的田华年幼志高，一心要为赶走日寇出点力，于是12岁那年她毅然离家投奔了八路军。因聪明伶俐的田华颇具表演天赋，入伍后她进入晋察冀军区抗敌剧社，做了一名小演员。

1949年4月，田华随抗敌剧社进入北平，多年的战火考验和舞台磨练，早已让当年的农村小姑娘成长为一名出色的话剧演员。当年，电影《白毛女》剧组选角，剧组问她想不想演电影，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想！”

被导演选定出演《白毛女》中的喜儿一角后，田华在剧组拍摄得很卖力，也很“走心”。她和喜儿一样，都是贫苦人家的女儿，也有着相似的成长经历，演起来自然真情流露。

1951年，田华的电影处女作《白毛女》一经公映，轰动全国。她将一个农家少女的纯朴、刚烈和抗争演绎得鲜明而又充满力量，让喜儿这个形象成为银幕上的经典人物。田华因此获得了文化部颁发的金质奖章，并被全国观众所喜爱。《白毛女》这部电影，更教育、影响了几代人，至今仍是一部可圈可点的红色经典之作。

从此，田华正式与电影结缘，先是进入中央戏剧学院干部训练班深造，后又调入八一电影制片厂，相继拍摄了《花好月圆》、《党的女儿》、《江山多娇》、《碧海丹心》、《秘密图纸》、《奴隶的女儿》、《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等一大批影片，在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中，她以精湛的演技为人们留下了一个个精彩而难忘的银幕形象。

晚年的田华把奉献放在第一位。1996年，她在北京创立“田华艺术学校”，为国家培养了许多优秀演员。其间，她还为几十名家境困难的学生减免了学费，并在生活中处处帮助他们。

退休后，田华仍像年轻时一样奔走在公益道路上，她担任了“山花工程”的爱心大使。“山花工程”对祖国的太行山、狼牙山、沂蒙山、大别山等10座大山各帮助100个学生，每座山还要抽出一名学生上大学、出国。田华还成功争取一些企业对大山学子们的资助，并亲自把这些资助送到了孩子们手中。

老同志们到革命老区为孩子们捐献图书和文具时，队伍中一直有田华不知疲惫的身影。汶川大地震发生后，她亲临现场，鼓励灾区孤儿们坚强面对生活，并倾力援助。多年来，老骥伏枥的田华一直在无私付出，她的艺术成就和大爱之心，不仅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赞誉，也得到了国家和社会的认可，获得了一系列奖励，其中中组部与国家老龄委授予的“全国老有所为精英奖”，田华最为珍惜。

作为新中国电影的开拓者之一，田华把毕生的精力都献给了我国的艺术事业，到了晚年，总算能安享宁静快乐的退休生活了。她和老伴很满足，两位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老人，都很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然而田华做梦也想不到，她宁静祥和的家庭，竟会迎来持续数年的狂风骤雨！

亲人相继患癌八旬艺术家复出赚钱

2008年9月，田华的三儿媳查出了乳腺癌，一家人惊慌失措。媳妇住院期间，田华每天寸步不离地陪在她的病床前。儿媳做完手术，医生说她应该多吃益气养血的食物，年过七旬、满头银发的田华就每天给儿媳炖山药乌鸡鲜姜汤，蒸粳米白扁豆饭，并根据医生的建议，亲手为儿媳榨鲜果汁喝。

谁料祸不单行。两个月后，田华的三儿子竟又被查出身患肺癌。双双得了绝症的夫妻俩，整天唉声叹气，三儿媳更是常常以泪洗面。田华见了当即数落他们：“人哪有不生病的，有病了咱积极治疗，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好，要保持乐观的心态！哭天抹泪病就能好了？”三儿子夫妻俩都已经退休，收入根本无力承受医院的巨额开销。田华老人就为他们筹集医疗费，并全力陪护他们，每天通过聊天为夫妻俩宽心。

通过数年坚持治疗，三儿子夫妻俩的病情都得到了控制。田华和老伴刚刚松了口气，命运却再次对这个家庭露出了狰狞的一面：2012年初，田华的二儿媳也身患乳腺癌。2013年底，老伴又被查出肝癌晚期！

一家出了4个癌症患者，任凭再坚强的人，也经受不住如此沉重的打击。已是80多岁高龄的田华，不禁在一个个失眠之夜老泪纵横。但她明白，生活不相信眼泪，目前最重要的是拯救家人的生命。

为了给三儿子夫妻俩治病，老人已经花光了毕生积蓄。如今二儿媳和老伴还躺在病床上，医院的催费单每天如期而至，怎么办？2014年2月，已是86岁高龄的田华决定复出，通过工作赚钱救治家人。

自从退休后，田华很少接戏，即使上节目也要精挑细选。但现在不同了，孩子们和老伴都需要钱活命。尤其是三儿子，2011年病情复发后不断加重，从肺癌转移成脑癌，而且癌细胞扩散到了整个骨髓。病魔夺走了他的视觉和语言，看不见东西也不能说话的他，就像植物人一样，整天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每当看到这些身患绝症的挚亲流露出的悲苦神情，田华都心如刀绞。

于是，这位曾在82岁时荣获百花奖终身成就奖的老艺术家，开始“疯狂”地接工作——让演话剧她去，电影电视剧中的小配角她接，商家开业请她剪彩她也去。甚至连一些老百姓办红白喜事的时候，邀请她做司仪或嘉宾，她都欣然前往。“只要能赚钱，我豁出去了，毕竟这个家太需要钱了！”老人无奈地说。

2014年5月1日，孙子杨潇举着手机找到田华说：“奶奶，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打电话问您一件事。”田华接过电话一听，才明白对方的弟弟要结婚，想请她去当证婚人。田华先是愣一下，继而鼓起勇气问道：“不好意思孩子，这个事……有报酬吗？”站在一旁的杨潇听了这话，脸“刷”地红了。以前奶奶从来不好意思亲口问人家有没有报酬，这次她却硬下心问了，他不知道为了这句话，奶奶的心里经历了怎样的苦痛挣扎。可他也明白，医院里的父母、二婶和爷爷，没有钱随时都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

通过这次证婚，田华拿到了1000元红包。小孙女听说此事后，抱怨奶奶：“您那么大的名气，要那1000元钱干嘛啊？还不如卖我哥一个人情呢。”田华却说：“不行啊孩子，一千元钱也是钱，现在能挣一点是一点，这笔钱够咱们一个月伙食费了。”

家有病人，医药治疗的同时还要保证营养。身患癌症的三儿子最爱吃草莓，田华每次都买最大、最好、最新鲜的，亲自喂儿子，自己却从来不舍得吃一颗，她自己的“零食”是黄瓜和小胡萝卜。此时的草莓，对于这个坠入深渊的家庭而言，已经是比较奢侈的水果了。

从2008年到2015年，为给4个身患癌症的亲人治病，田华共计花费了300多万元。除了积蓄，这些钱很多一部分是这位八旬老人四处“走穴”赚来的，个中辛酸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是，面对家庭惊变和人生风暴，她并没有低头臣服于金钱，一旦触碰到老人的做人原则和底线，再巨额的报酬她也会断然拒绝！

笑对苦难拒绝200万元广告代言费

2015年3月，南方一家医药企业慕名找到田华，想请她代言他们生产的中老年保健药，并答应支付200万元广告代言费。从艺60年从未接拍过一条广告的田华老人，当时不是没有动心，毕竟报酬是一个巨额数字。200万元意味着未来几年中，她都不用再为亲人们的高额医疗费担忧了。可经过一番沟通和侧面了解，她发现这家厂商的信誉并不好，还曾因制售假药受到过有关部门的惩处。于是，田华果断拒绝出任该企业的产品代言人。

“万一这个药查出问题了，我做了代言，带来不好的影响怎么办？我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就是因为有观众朋友的支持，所以我要对他们负责，也要对我自己负责。”就这样，拒绝了200万元巨款的田华老人，又接着去录制几千元一场的节目，乃至出席千元报酬的各类活动。她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无论挣钱多少，都要挣得心安理得。

不久后，一档电视节目的导演听说了田华的家事，深表同情，就想邀请她参加该节目，把自己家不幸的故事诉说出来，博取社会救助，但这也遭到了老人的拒绝。

孙子杨潇的想法和奶奶不一样。2015年5月，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他决定参加浙江卫视的《我不是明星》节目，讲出自家的故事，让世人知道她有一位多么了不起的奶奶！“尽管从事表演的我，也会把每月的工资都交给奶奶，但面对四个癌症病人，我们全家人的工资和退休金都显得杯水车薪。所以，沉重的负担都落到了奶奶一个人身上。正是80多岁高龄的她，在四面楚歌中擎起了家庭的大梁，我们这个灾难不断的家才没有破灭……”表演完节目后，杨潇终于含泪讲出了家人的不幸遭遇，现场观众也听得唏嘘落泪。

此外，已经年逾九旬的著名演员刘江，也拄着拐杖现身为杨潇助阵。同为老一辈电影人，刘江对田华的家事也有所耳闻，然而在听到杨潇的描述后还是忍不住表示：“我心里很酸很酸。其实杨潇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因为担心身患癌症的父母看不见自己成家立业的那天，才20多岁他就早早结了婚，平时既要工作，又要和奶奶一起照顾家中的几个病人，孩子很不容易。”

不幸的是，录制《我不是明星》节目一个月后，杨潇的父亲就走到了生死边缘。2015年6月17日，田华握着三儿子软绵无力的手，亲着他的额头满怀歉意地说：“你原谅妈妈，今天要为你去做一件答谢医院的事情，得离开你一会，先让杨潇陪你。”原来，当天这家医院有一个诗咏比赛，田华是其中的评委之一。之所以答应这件事，是因为她家几个病人长年在此住院，一直得到了医护人员的细心照顾，她想回报人家。尽管病床上的儿子状态很不好，她还是擦干眼泪，强打精神去了。承诺了别人的事情，田华就一定得完成。

等老人回到病房时，心爱的儿子已经离开人世。她伏在孩子微凉的身体上，想放声哭泣，又怕躺在隔壁病房的老伴闻此噩耗，经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只能咬着嘴唇，任汹涌的热泪簌簌而落……

因父亲突然去世，万分悲痛的杨潇不得不选择从《我不是明星》节目中退赛，回北京和奶奶一起撑起那个风雨飘摇的家。87岁的田华，也来到现场亲自向观众告别并致以歉意，老人家看上去很憔悴，但克制了情绪，“从7年前发现他这个病以后，我就一直在陪着儿子。他在的时候，我每天送他一个礼物，就是想让他开开心心，多活一些年。没想到，他最终还是离我们而去了……”继而，她扬起脸，露出艰难的微笑说：“我现在身体还可以，心态也挺好，请大家不用担心。”

节目现场，田华亲自交给杨潇一个非同寻常的礼物——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颁发的1949至1955优秀影片一等奖章，当着现场和电视机前所有观众的面，叮嘱孙子做一个“懂得奉献和感恩，懂得品德高于技艺，懂得艺术取之于民也要还之于民的好演员！”作为那个时代对有杰出贡献电影人的最高表彰，这枚奖章也代表了新老两代电影人的一个传承。深知这份礼物意义的杨潇也在现场表示：“除了家庭重担，我也会好好接过奶奶表演艺术事业上的担子！”

许多网友在看过节目后深受触动，纷纷表示：“老一辈艺术家的很多精神都值得当下的娱乐圈学习，尤其是田华老师面对苦难不屈不挠、面对金钱诱惑不失原则的精神很令人敬佩，这才是真正德艺双馨的艺术家！”同时也有多位明星和观众，以及不少慈善机构表示愿意为田华捐款，希望能更多地帮助到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

然而，她再次谢绝了：“感谢大家这么关心我和我的家庭，老太太我心里很暖。但是，凡事都要靠自己，生活再艰难，都是自己的事儿，每一个人都要学会‘嬉皮笑脸面对生活的难，通过力所能及的劳动换取相应的报酬，这样过着才舒心。”

尽管这些年撑起一个被病魔肆虐的家，很苦很累很不易，但这位87岁老人很少抱怨命运的不公，而是积极面对一切艰难困苦。虽然至今还要为3位身患癌症的亲人奋力打拼，但自称是“80”后的田华老人依然坚强乐观，她“活好当下，笑对生活”的人生信条，也从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