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
我愈来愈爱着生我养我的土地了。
就像山地里纵纵横横的沟岔一样,就像山地里有着形形色色的花木一样,我一写山,似乎思路就开了,文笔也活了。
甚至觉得,我的生命,我的笔命,就是那山溪哩。虽然在莽莽的山的世界里,它只是那么柔得可怜,细得伤感的一股儿水流。
我常常这么想:天上的雨落在地上,或许会成洪波,但它来自云里;溪是有根的,它凉凉地扎在山峰之下。人都说山是庄严的,几乎是死寂的,其实这是错了。它最有着内涵,最有着活力;那山下一定是有着很大很大的海的,永远在蕴涵的感情,永远是不安宁,表现着的,恐怕便是这小溪了。
或许,它是从石缝里滴儿一滴儿渗出来的;或许,是从小草的根下一个泡儿一个泡儿冒出来的。但是,太阳晒不干、黄风刮不跑的。天性是那么晶莹,气息是那么清新;它一出来,便宣告了它的生命,寻着自己的道路要流动了。
正因为寻着自己的道路,它的步伐是艰辛的。然而,它从石板上滑下,便有了自己的铜的韵味的声音;它从石崖上跌落,便有了自己白练般的颜色;它回旋在穴潭之中,便有了自己叵不可测的深沉。
它终于慢慢地大起来了,要走更远的道儿;它流过了石川,流过了草地,流过了竹林,它要拜访所有的山岭,叩问每一块石头,有时会突然潜入河床的沙石之下去了呢。于是,轻风给了它的柔情,鲜花给了它的芬芳,竹林给了它的凉绿,那多情的游鱼,那斑斓的卵石,也给它增添了美的色彩。
它在流着,流着。它要流到哪里去呢?我想,山既然给了它的生命,它该是充实的,富有的;或许,它是做一颗露珠儿去滋润花瓣,深入到枝叶里了,使草木的绿素传送;或许,它竟能掀翻一坯污泥,拔脱了一丛腐根呢。那么,让它流去吧,山地这么大,这么复杂,只要它流,它探索,它就有了自己的路子。
我是这么想的,我提醒着我,我鼓励着我,我便将它写成了淡淡的文字,聊作这本小书的小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