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华敏
记得儿时,我唱着“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深一脚浅一脚地疯跑在落雪的三九天,摘一朵盛开的梅,捧一团蓬松的雪,真就有了李渔“雪点寒梅横小院”的意境。
初识梅,是在画上。每年除夕,老屋厅堂正墙早早换上匾额和字画。待到正月十五过后,外公就取下卷好包藏,准备来年春节再挂。我那时小,长大后才知这画是有名的《九九消寒图》。据说,旧时的闺中女画素梅一枝,枝上共有白梅八十一朵,代表“数九天”的八十一天。从冬至起,每天用红笔将一朵白梅描红,待到白梅红遍,就出了“九”,九尽春来。真是奇了,那时的女孩虽然身置寒冬,却是日日与洋溢春意的花儿相视,看似寻常的细微,也有意义的品赏,应为梅花最有美感的记载了。
在我的童年,无论是画里静止的梅,还是树梗上凌寒的梅,都开在我心里。外婆针线活做得极好。她在我的浅色衬衣前胸处,绣一簇粉色的梅,带着一团团的喜气,惹得小伙伴用小手摩挲,怜惜不已。我的书包搭盖上檐的梅花瓣是外婆剪纸后再以细毛线缝制的,淡黄的底色突兀出炫耀的朱红。夜晚,一灯如豆,外婆纺线织布,雪白的棉线从她手中均匀地抽出,细细袅袅;棉线穿梭在她织机经纬里,像是把早春的希望也织进光洁的线条里。
待我学会识文断字,再看那书里的梅,分明是染着乡愁的。明末张岱在西湖大雪三日、鸟声俱绝之时,独往湖心亭观雪,并以青梅煮酒,酒意诗情,写下如水墨画般的西湖冬景,那份岑寂中的干净百媚多像他天府故国的梅花。《红楼梦》第五十回,贾宝玉“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诗中的踏雪寻梅,则是禅心与梅心的天然合一,有藏在梅里无人知晓的春愁。
待我离开故乡定居南京,这一年一度的梅花之约俨然成为既定的仪式。悠悠穿行梅林,细碎的花瓣寥寥地落在脸上,抬头细看,朵朵含苞的梅尖上也噙着盈盈的露水,触梅思旧,故乡《九九消寒图》中描红的梅,细腻也好,精致也罢,却只是锁在老屋里的山水,只可想象不能触摸。儿时衣裳、书包上的簇簇梅花,楚楚盛开在岁月深处也好,鲜活灵动也罢,却只是一幅疏朗的水墨,墨色晕开染成墨梅,才能风神绰约。此时斜斜的一枝梅红,仿佛从一曲纺机吱吱哑哑里漾出,细针密线地把我织进童年的月夜。
……
梅花于我,是相遇故知,寻一丝慰藉,细水长流。
梅花于我,是另外一种乡愁。
(选自《东海岸》2015年第1期,有删节)
心湖涟漪
本文以“梅花,另一种乡愁”作为贯串全文的线索,按照时间的顺序分别写了“识梅、绣梅、读梅、赏梅”四件事。在作者笔下,梅花如同亲人一样,成为作者遥寄思念的载体,寄托了作者对童年及故乡浓浓的思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