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菁菁
什么是中国,也许本不该是一个问题,很多时候我们把“中国”当成一个理所当然的前提,对“中国”本身,很少去思考,但是谈到中国历史,谈到中国的民族,不得不认真对待,就中国一词的概念,葛兆光先生总结道:中国一词先后有五种涵义,前四种是从地理来定义,第五种是从族群和文化的角度来定义。
在研究中国历史上,传统方法都是以汉族为中心向外辐射的中国论述,此外还有关于地方区域史、边疆史、少数民族政权的研究,更多的放大了中国的内部差异性,许多西方学者质疑中国是想象的政治共同体还是具有同一性的历史单位,它是否能够涵盖包含了各个民族,各朝历史的空间。更有像新清史的学者很大程度上避免去称少数民族政权为中国,但在实际中,却是少数民族政权极力自称中国,寻求中国认同,辽金都是在更多在文化意义上寻求中国认同,而非侧重种族和地域的区别,有“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的意味,唐以前的少数民族,他们对汉族文明制度是全盘照搬,比如北魏孝文帝改革,对自己的制度文化持不满态度。而到辽、金、元、清四朝,在他们在珍惜自己本民族优秀的资源的同时学习汉民族文化,拓展了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版图,笔者认为葛兆光先生关于中国的叙述应该再加入一些少数民族政权对于“中国”认知。葛兆光先生在其作品《宅兹中国—重建有关中国的历史叙述》中得出宋代中国意识真正凸显时代。古代中国长时期来关于民族、国家、和天下朝贡体制和华夷观念,在这一时代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在自我中心的天下主义遭遇挫折的时候,自我中心的民族主义开始兴起,即在民族和国家的地位日益降低的时代,民族和国家的自我意识却在日益升高。[1]与思想意识的界限相对应的是对等的外交,宋朝不得不承认少数民族政权的地位,思想文化是一个时代政治经济的反映,宋人晁以道《元符三年应诏封事》有这样的话语:“夷狄自有盛衰,未必与中国盛衰相当”[2]。宋的中国观是汉族的中国观,而辽金则是宽泛的中国意识、中国多元一体观,辽金为自己的政权寻找合法性。王明珂先生在《华夏边缘》有一个比喻,很有意思,他说当我们在一张纸上画一个圆形时,事实上是它的“边缘”让它看起来像个圆形。笔者认为如果再进一步的阐述,那么也可以说正是因为外部的比较,才更加凸显出这个圆。有了“自我”与“他者”的异己感,才能凸显出“自我”,晚清之后,西方列强来侵,中国被动挨打,这个外来的“他者”迫使中国重新认识“西方”,对世界的认识开始由天下转变为“万国”,又从而激起了强烈的“自我”意识。此外,随着日本的崛起,周边形势的变化,中国重新审视周边,从周边推崇共享汉文化传统的国度发展的趋势,看到了不一样的“自我”。
很长时间来,中国学者以论带史,以汉族中国的特性追溯历史,将历史套入一个固定的模式,对于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多强调其杀戮和对汉人的压迫,对于边疆更多的关注中央王朝对其治理。反之,西方学者对于中国边疆少数民族的研究是一种“征服论”的观点,着重在异族对汉族的影响和作用,将传统中国的边疆史放入一个大的亚洲、世界的背景当中,这对于“汉族中心正统观”有振聋发聩之作用,我们也不能仅以征服王朝二元论的观点来看待,中国历史具有复杂性和自身的特殊性。中国文化的兼容并包,文化认同等智慧都是与西方历史政治背景大相庭径的。在看待中国问题上,汲取国外视角的基础上,更多的从中国本土经验出发,力求更加客观公正的看待历史,从而对我们的现实问题有所助益。
整个20世纪,中国在试图走自己的路,在东西方之间挣扎,在世界主义和民族主义之间挣扎。最先中国接受的是族裔民族主义,辛亥革命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是最强烈的反映,清朝能迅速被推翻这也是其中重要因素,之后中华民国国策就转向了“五族共和”,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一旦民族被分析、界说便会引起国家诉求,那么中国版图则为之不保。国外最明显是是日本以民族主义为依据,解构中国版图,以达到其东亚新秩序的目的。众多学者就民族问题力求证明中国的认同性,学术研究是和政治交缠在一起,有强烈的时代烙印。任何社会和政治理念其实都可能因为激进和盲从走向极端,世界上绝大部分近现代国家的建立,都是以民族国家的形式从过去的帝国或从列强建立的殖民帝国中分离出来,但是其实绝大部分的国家都不是单一民族国家。这是学术界的共识。近些年,各种种族,极端民族主义,日益成为世界各地冲突的祸根和不稳定的因素,中西方学者在对民族问题的研究方法上各有其侧重点,给我们提供了多种视角来看待我们的国家历史和民族。在面对中国这个多民族国家时,如何处理现在民族关系,提升民族间凝聚力,提高国家的向心力呢?明确我们的历史,吸取历史的经验教训,才能更好地展望未来。
塔米爾在《自由民族主义》中的观点可以给我们提供参考:应该对国家内部的国民实行公民教育,而不是民族教育,要尊重文化差异,创造一种公民式的友谊,不应该把所有人都同化到同一种文化,在具有民族差异的政治体系中,让所有的孩子都学会尊重拥有不同生活方式价值以及传统的他者,把它们看成政治体系中的平等成员,将公民教育从民族教育中分离出来对多民族社会持续和平存在十分关键。[3]其次是姚大力先生提出应当回到早期民族主义曾予强调的主权在民的原则,以及保障国家疆域内不同身份的人民都能享有基本平等的原则,回到它最初作为“限制政府权力,确保公民权力的政治运动”的性质。[4]
“中国”一词笔者更赞同从文化认同的角度去考量,钱穆先生说:“无文化便无历史,无历史便无民族,无民族便无力量,无力量便无存在,所谓民族争夺,底子里便是一种文化争夺,所谓民族力量,底里便是一种文化力量”。一部中国的历史不是单纯的汉化历史,不是一部简单的从中心向外辐射的历史,也不是一部征服史,传统中国的文化已不是汉文化可以覆盖的,它是一个中心清楚,边缘不断变动,糅合了众多民族文化的中国,陈寅恪先生在《李唐氏族推测之后记》中说“李唐一族之崛兴,盖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人中原文化颓废之身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中华文化贵在能够兼容并蓄。古代中国虽有分裂,但更有大一统,秦代确立的“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这样的文明国家治理,为中国更广阔的认同奠定了基调。中国历史悠久,历代王朝新旧交替,疆域不断变化,各个王朝统治策略导向不同,但是我们所能看到历代都是极力规避前朝之弊,吸取优秀的特质,开创新的治国方略,那些优秀的政治、文化传统一直在延续,在延续中又有更多新鲜的血液注入,在这样的传承延续中,勾勒出今天的中国。中国的历史是一部多民族交融的历史,钟鼓齐鸣,和而不同,共存共荣!
注释:
[1]葛兆光:《宅兹中国—重建有关中国的历史论述》,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45页。
[2]转引自:韦兵:《完整的历史经验:天下的“夷狄之维”》,《学术月刊》,2013年第6期,第153页。
[3]【以色列】塔米尔:《自由主义的民族主义》,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
[4]见姚大力在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的讲座: 《中国民族关系的历史渊源—兼论历史上中国国家建构的两种模式》。
参考文献:
葛兆光:《宅兹中国——重建有关“中国”的历史论述》,中华书局,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