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耳啼

2016-05-30 13:43罗文发
参花(下) 2016年10期
关键词:张若虚老叔杜鹃

罗文发

几只杜鹃总在他的耳际号啼,这是喜还是忧?如梦头天得昇伯老先生亲口允诺,兴冲冲回到就读的江城大学宿舍,打铁趁热,翻找起自己案几上的诗集,他将自个儿珍藏的《李白诗选》找出,并用老家的湘绣绸缎袋装好。这是一个礼拜天下午,正是昇伯所约定的时间,借了同学的电动车,迎着夕阳,整个脸晒得红不隆冬,加上兴奋的心情,俨如灌了佳酿一般。

街上大幕玻璃墙四处耸立,似山似峰,一路飞来,那玻璃如漫天碧水随后涌来,如梦好似骑在浪头上,道旁绿树都随他沉浸在那美妙的唐诗韵境里。他马上轻吟:“的的、笃笃。”按说他这号文科大学生,年纪轻轻的不会沉迷在那唐诗的世界里,老掉牙的东西难咀嚼嘛,加上现今时髦玩意儿又多,电脑面前一拱,虚拟的、想象的什么都可以轮番上场,而唐诗却显得舟划清水,悠悠乎乎,无甚捞头。

当然,这是别人的看法,如梦却独啃于自己的故纸堆,休息天钻进图书馆,夜晚独坐于梧桐树下,灯影绰绰里,手持墨毫空中勾勒出那唐诗的图景,所有的有关器物以及流动的情感都融在里边了,他似静默的陶罐、茶器,情绪都氤氲在茶的气息里。有时他也会请来三两知己,氛围会变得更加浓烈。那大大的电水壶,占据宿舍一角,那茶杯形貌古拙,各位诗圣、诗仙你们是否托梦,将诗的翅膀张开,令人隐约生畏。茶的热影中,映着你们飘曳的身影,不用泥炉,你看它电水壶冒气时,拂拂绕绕,扑腾在头际,打着圈儿,伴着唐诗,白绸飘乎一般。

昨日书市,几家书店营业,来来往往的书迷们,在那门口叫着换取个人的好书。一戴着厚厚眼镜底的中年汉子捧着本书说:“汤显祖的《牡丹》,换啵?”

如梦却一心想找那“蘅塘退士”早清时期竖式老版《唐诗三百首》,清乾隆时极盛,校刻之书,多精审可靠。据徐前梦影说,乾嘉时,所用字体,有许翰屏以书法擅名。

他本无意说,闻者却有心,旁边坐着的昇伯老先生干咳了两声,拿眼光盯向如梦。他轻言,会会历史上那唐诗的收集整理开拓者,对于古籍版本迷恋的人来说也算是幸事一桩。

如梦会意,走拢于前:“伯伯有否蘅塘退士编的《唐诗三百首》?”

昇伯捋捋下巴上胡须:“老朽倒是有一本,专等有心人前来易书的。”

如梦听罢即央求昇伯把此机会赐于他。

昇伯问他:“你奉何本换之?”

如梦满有信心地回道:“《李白诗选》老版。”

昇伯摇首:“我欣赏李白的诗是不错,可我向你出的题是不要一诗与我兑换,而是只要其中一位诗人的遗漏之作,一首两首不嫌少,十首八首也不嫌多,有名有姓的有其诗者可以算数,再另外发现其他诗者更好,你誉清写正后以中堂形制与我老版三百首唐诗交换即可。”

如梦心想,唐诗人粗粗一算数以百位,通常所吟他们的诗的也有那么几十位,寻他们其中一位的遗漏诗篇,而要出具,可又却是为难。“这,我尽量找吧。”于是他迟疑地应允。

昇伯老先生不忘补充了一句:“记得啊,有位诗人留下的诗并不多,他其中的一首有‘羡宇宙之无穷,哀吾生之须臾之美称。”

这一句砸来,如梦愣住,这样说来,怕又不太好找呢。

昇伯戏道:“怎么样,有没有谱哟?”

管它咧,先答应下来再说。如梦想。

昇伯老先生于是告之,明日礼拜天上午有事不在家,望你下午准时而来。

诗催鹃飞天,寸节四春波。

大观小区位于城郊接合部,人流逐渐稀疏下来,路面略显宽松,天光和晚霞交融在天际,如火如荼。如梦睹到了那树树玉兰花,银灿灿地开在小区之内,那边还有丛丛翠竹,傍石近水,琴台楼阁,聊天借荫。如梦索性手推着车,背上宣纸筒,又觉着来到唐诗韵界,“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步步深入,园景依稀,由低望高,第12栋的16楼飘窗边,有几只杜鹃绕飞,围着老翁拍翅在那一厢,那昇伯人就像镶在玻璃中,四周透彻碧净,声音一起仿佛来自天际,在那直呼如梦。

如梦闻声望高,瞅清他老人家,趁势搁车,登电梯扶摇直上。

那边昇伯出门,在走道上,没想到他劈头一句:“年轻人,你整整迟到个把钟头。”

如梦也不作争辩,自己应寻思在城里行车,慢快不由自己掌握,路上耽误时间没考虑在内,心想怎么不早点出发呢,怪我,诗呆子,一路上还五言七句咧。

昇伯睹见了如梦背上的宣纸筒,年轻人不打逛语,口气稍缓和了些,但又想到事儿在跟前他还得试试如梦:“算了,以诗换书的事罢了。”昇伯忍笑突地转弯,一根门杠挡门叫如梦愕然,他想老人家想转过来了怕是吃亏,便报上唐王之涣的原诗只有五首。他尽力咽下一口气:“昇伯,你要反悔可以,不要找理由搪塞于我。”

“你小子可以,使起来反手锏。”昇伯将搁在圆门把手上的手放了下来,“看你还蛮坚决的,那就看看。昨日我发现你是确有点唐人氣质,直逼老版《唐诗三百首》而来,这样吧,我退一步原谅你迟到,那你就快点将诗捧出。”

如梦从背上取下宣纸筒,墨香扑鼻,唐诗的五言绝句,《登鹳雀楼》捧之眼前:“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这个王诗人到底留下来多少首呢,难道就五首流传?昨夜他在自己的书堆中,翻来覆去,找出那一摞唐诗本及资料,终于又找出一首,今上午他又将这诗写成中堂一幅。如梦伸手将宣纸抖抖,一字一句,抑扬顿挫:“长堤春水绿悠悠,畎入漳河一道流。莫听声声催去棹,桃溪浅处不胜舟。”

昇伯听之两眼一扫:“同志哥呃,诗是好诗,可惜不对路。”说毕,老先生脚迈开台步,迈至客厅红木茶几旁,轻敲那红木两下,又转眼望至那后窗外,眼光悠悠,他好似要带着如梦去天空遨游一番。“同志哥呃,我要你再看远一点,王之涣的诗我也有,他一生看似作诗五首,实际上有六首,这老朽也情知。看远一点,再走远一点,找一下一句顶人家十句的索隐唐诗人。可惜,要人家后辈去寻此诗,昇伯我脸上无光咧。”随即叹了一声,轻语,“我也是无能之人哪。你呢,怕是跟我差不离。”只听见“哐当”一声,门被关上。门里,昇伯没走却又紧贴门缝对外瞅着如梦:“拜托你就再用用功,你还会来吗?若来,老朽愿再等一次。”

如梦只觉心里干噎,脸红耳烧,缓缓转过身去,拖步下楼。刘姥姥进大观园,一头雾水,自己带来的唐诗,昇伯并不稀罕,他在跟我捉迷藏,犯得上还来吗。

那大观园里几只杜鹃,冲着他叫着:“我们可是等着你咧。”

如梦回家以后,索找唐诗人之事硬是甩脱不开,愁闷难解,昇伯老先生到底说的是哪位唐诗人的诗呢?自己不白背了唐诗迷的名声,那几百首唐诗岂不是也白白收集了。那些七律、五言绝句都是诗人们的神思,灵光的闪现,韵味无穷,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李清照、崔灏。这些打头的诗人已经浸入我心,莫非又是哪位唐诗人自己却是挖掘不出来,肯定是为我们平时不太注意的诗作,他若现身,白纸黑字,到哪里去寻那隐世之作呢,定是不鸣则已,而一鸣惊人。

晚上,如梦辗转于床上,脑子里老是出现他白天离开昇伯家时,老先生口口声声不是暗机伏语吗,所做的那引示动作,击掌两下,探出窗外,眼望湖泊……

蠢家伙哟,昇伯老先生话里有话,他为什么掌击两下,而不是一下或三下,他眼望窗外,原是在他小区后面有一绿水淙淙的自然湖,湖景日夜,各自缤纷,变来化去,答案无从解化。如梦想到这时心中似乎有了些谱儿,熬思中不觉失眠已至下半夜一点多,没办法,不想打扰也得打扰一下老叔大人了。如梦高中时期的语文老师即是他的老叔,而他老叔平素喜爱钻研唐人诗篇,曾用“车前子”笔名发表过唐诗论文,但是又有谁知这个人隐姓埋名地在小镇上生活。现在昇伯所砌的这个门坎坎,他不出手谁来?但老叔臭脾气不改,烦如梦本是新滩小镇上人,却不回来亲自请教,坐在大都市里对他指手画脚,他怎会吃这一套呢。如梦虽知打电话可以省事,可你,你这乡里后生娃儿有事就赶紧返程吧,找你小镇上的老叔,要知道你老叔为研究唐诗耗去过多少岁月和精力,小子,等你去呀。

舟车劳顿,暮色朦胧间到达谷镇,天空不知何时乌云当道,那时老叔也正在镇后,见他回来,露出半个脑瓜,亮晃晃的,他眯缝着眼睛对如梦说:“你来得好呀,把雨给带来了,加快步子跑吧,怕是要碰到那雨珠子啦。”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经过路边的果树时,倒叫如梦唏嘘不止,没想到这里会有几十树梨花,停了下来,但见朵朵盎然,满枝挂素,沁人肺口,那就尽情地闻吧。老叔湿乎乎拉如梦至大树下,抹起额上的雨珠说,有心观桃花不见,无心观梨花自开,蓬是叶枝枝,花是挣开皮纸绽放的皮影子。

走吧,老叔牵起忘情的如梦,走了一段,他却要如梦站在坡上再回瞅,嗬呀,好一片大小鹅绒纷落山凹,只留得树树雪花儿挂。雨点润湿,微风吹翅,迷底:梨花开放。

进屋,换上干衣,外面山雨二番起舞,比比劃划。暮色中,老叔点火,木屋顶上炊烟和水汽混在一起,雨气扑面,山林间清气通过雨传递而来,成片成片,直扑到檐下这木屋里的如梦。老叔灶前拄火筒吹火,活像西南山民抱着竹筒抽旱烟。糙米煮沸,倒在筲箕,浓浓米浆漏下,上小饭甑蒸熟,一笼热腾腾的饭便做好了。菜呢,腊肉蒸干豆角,鸡蛋米汤汤,别有风味,营养不流失掉。小菜嘛,屋后面地里拔来,白菜叶青青,萝卜片炒辣椒,吃得有滋有味,一百个放心。

睡觉了,黑暗中,雨还在淅淅沥沥,困在木板床上的如梦把外面的溪流声和雨声混合在一起,自然之声把他包抄,如梦就想起老叔一个人躺在这镇上木屋中是什么感受,他的儿子、女儿都已成家,女儿嫁在邻县,儿子、儿媳在北京最近生了毛毛,老伴帮忙去了。

老叔单独度日,尤其是晚上,雨天湖水荡漾,晴日山风呼呼,这就有点考验人了,谁来独守这份寂寞?老叔讲,他好比孤舟荡于诗湖,好在有唐诗陪伴着他,其实寂寞是可以改变的,来,坐起来,熄着灯望着外面,老叔逐念起那首唐诗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如梦在老叔的唱和中,却有几只杜鹃飞来,颈项紫,身嫣红,就那样陪着镇后湖水的变幻,一会儿泛绿,一会儿作蓝,要说这个湖有多大,西湖它虽比不了,可说是数百口池塘之和。

湖水微微荡漾,碧丽照人,杜鹃爪蹬水面,更有三两小舟来回游弋。走在湖中木桥上,叫你想起 普陀盘山的栈桥,忽忽悠悠,颤颤而过。想象之中,看那较远处的一块凸处,繁茂绿树你拥我挤,像不像龙之首汇于此处,长枝叶似龙舌,树尖尖乃角。再往远看看,又有一小洲湖草盎然,上有亭阁坐于几人,你方唱罢他登台,俨似南天门逐戏。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呢,更是景情交融,闻一多先生誉它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一千多年来使无数读者为之倾倒。一生仅留下两首诗的张若虚,也因这一首诗,“孤篇横绝,竟为大家”,令人心驰神往。春、江、花、月、夜,这五种事物集中体现了人生最动人的良辰美景,构成诱人探寻的奇妙的艺术境界。

好了,这下难题便出来了,如梦趁机请教。

老叔说:“先前我也以为张若虚仅两首诗存世,但又想道,既存两首,那么三首、四首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你老叔那段时间翻故书,探古源,研究唐诗人的诗风,两番三次,日日夜夜,头发差不多掉光,先生我终于认定那首七律,是他的遗作。”

如梦说:“您论定的那首,可并不出众啊!”

老叔说:“人无完人,诗无完诗,一个诗人一生中能在自己诗歌里有那么一两首叫绝的诗歌,已是惊天骇地,要记住,搞诗歌创作的人要能出伟大的作品,一不能太穷,难持温饱出不了灵光;二不能太富贵,浸淫其中,跳不出去,哪里来得灵思飞笔。”

临别时,老叔师生俩又往镇上中学去了一趟,走进教室,老叔摸着黑板就如回到田头耕耘,如梦坐在那老座位上眼望老叔讲解着唐诗那动人处。“如梦,毕业后还回到此处扶起我耕田的犁,行不行?”

“到时再看吧。”如梦就这样带着老叔的答案和教诲回城而去。

次日,打了电话,约时间,再次赴昇伯家交待了。背上还是那个宣纸筒,字是用了功的,仿法隶体。昇伯这边打开了圆门,见如梦有些雄气,又加上背上还是那个荡荡神的宣纸筒,昇伯脸上掠过一道闪电:“小子,莫非真找到了?”垂着眼囊的眼珠陡地放大,两只嶙峋的手伸出,等着如梦解迷的诗。

如梦见昇伯的痴人之态,不由怔住,真要片刻打开唐人遗诗吗?

当然要个真切的仪式,免得昇伯老先生看扁了,便故作姿态。

昇伯倒有些嫌慢了,手摆摆:“请进屋吧。”

如梦走至厅中,但见几位年纪相仿之人从红炉上提起呜呜隐唱的茶壶,把茶叶轻撒进去,然后又盖上盖儿,少顷,轻拿杯盖,嗅一水汽,如梦能感觉到茶的香气正沿着他的鼻息入喉,喉头发痒,想吐嚼动一下,他忙转过头去,轻轻咽下。

几只杜鹃无形飞过来,别害怕,我们在你耳边咧。

有一位,一口一句诗文,看见他在陶醉,也让几位迷醉。昇伯老先生将茶水一一倒进不同形状的茶碗,按捺着一分急切,端起那续泉的茶碗给了如梦。如梦又一次望了望碗底的茶水,在那器皿里,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着亮光,小小的碗,一小半茶水更显稀缺金贵,徐徐抿一口,寡淡的嘴里顿时香气流窜得收拾不住。那香,却又是不张扬的,暗暗的,默默的,像一段质朴无华的情感,悠悠地落在心上。诗被茶浇润,叶子舒展开来,千年唐诗如泛出新绿,那是茶的一抹喜悦吗?它等候了多少时光,就是为了今朝被重诵的这一刻吗?那新绿倏地钻进我心,随着张若虚、杜甫、李白、李商隐、白居易、王之涣、崔灏的吟句,尽显春意荡。

如梦咽下两口茶后,眼瞅昇伯已经坐定,看他如何施展手脚。大吸一口气,如梦拉开马步,伸手挽过头臂,将宣纸筒取下,抽出那中堂一幅,打开照例是一股墨香散发,他也唱了起来,如一股柔风徐徐而吹,天似细雨落于井中,他几句拉得很长:“近寒食雨草萋萋,著麦苗风柳映堤,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

幾句诗倒引得昇伯先生性起,他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气定神闲的姿态,他说道:“诗倒像是唐诗,念得也有板有眼,也有声调,但只怕有点牛冠马戴。”

如梦停住,故加以反驳:“念小的无礼了,你又有啥根据断定此诗不是张若虚的?我老叔说,大部分唐诗为什么能够流传至今,这个迷基本上算是破解了,那就是有了胡震亨、钱谦益、季振宜、康熙大帝及下属们的日夜操劳,夜以继日地编纂才得以流传。但这之中,还有没有那未收齐的、遗漏的唐诗呢,谁又肯枉下断语,因此,我老叔也就是如今的补齐者,自行比较反复对照,找出遗漏之诗。”

“你老叔是何人?”昇伯接问。

“唐诗研究者,笔名车前子。”如梦答道,“老叔分析此诗有张若虚风格,虽然不及他自身的《春江花月夜》如天穹深远,唐诗中也难有如此相匹配之诗,但他另一首就稍逊风骚,‘关塞年华早,楼台别望违。试衫著暖气,开镜觅春晖。燕入窥罗幕,蜂来上画衣。情催桃李艳,心寄管弦飞。妆洗朝相待,风花暝不归。梦魂何处入,寂寂掩重扉。我带来的这首张若虚的遗漏七律之诗,是不是和他那首相比也有着风格相同之处,‘暖气,春晖之词是不是映着‘草萋萋的景致。‘不归,梦魂是不是有一种奈何不得的心情,‘柳映堤,归未得。‘燕入窥罗幕,蜂来上画衣,是不是都展示着‘杜鹃休向耳边啼的诗韵。而恰相反,杜鹃怎会舍去,各色叫声都在,景色递进,但是一大群鸟飞起,遗下杜鹃一只在湖,抱起它,它却望天项歌,分呀,合呀,燕入蜂来,那只杜鹃只有围绕着自己主人张若虚的魂魄,飞来舞去。”

“车前子?嗯,好像读过他的文章。”昇伯老先生一旁听着如梦的细诉,暗地倒佩服起这个年轻人来,他一时未回过神,同时也自言自语起来……

霎时间,厅中安静下来,大家注视昇伯老先生的神态。他走拢案几上一只陶罐,用指头在那上面沿着那幅山水画走了一转,点画到那只杜鹃时,如梦感觉到昇伯他老人家温润的眼光以及那嘴儿微抖之处。

如梦赶紧退至一边,将那遗诗双手捧起。昇伯起步接过这首先前的无名之诗,如今它却有了姓名,乃张若虚此人。昇伯老先生放下诗篇,捋捋下巴,一字一句,打起腹语:“好吧,我又怎样来驳倒他呢,车——前——子。”

如梦道:“您也可以不信,把您的意思转达我老叔就是。”

“那又何必呢,人活在世上各有所求,得尊重他人的所学所专,老朽也自知时光飞逝,不能勉强,稍慰的是有缘有机认识了你这个年轻人。不管怎样,你让我遂了心愿,那遗诗的确盛下江河的波涛,果是一幅历史丹青呢。”

如梦朝昇伯老先生一拜,抖抖地回捧起那黑油发亮福州漆盒,漆盒里正是他日夜思念的清早期老版《唐诗三百首》,古书版本与古画一样,要有敏锐眼光、极细的耐心,才能判断出是否属于乾隆本。纸张乃是麻纸,一是黄麻,二是白麻,都有罗纹。黄麻是用黄檗染过,用以避虫,再加字体的辨别,千年不坏。

若非杜鹃的陪衬指引,本人又哪能求得,昇伯又怎会开恩,依愚目所见,实实在在的是南柯一梦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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