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探新生民间鼓吹乐艺人家族

2016-05-30 08:26汪宗科
西江文艺 2016年19期
关键词:传承

汪宗科

【摘要】:社会地位低贱的鼓乐班艺人多是乐户的后代,由于社会和历史原因他们及其后人多以鼓吹乐为生,代代“世袭”使其家族从艺史悠久。然而随着人们思想的解放、生存的要求、生活的需要,很多原本“普通百姓”身份的人亦加入鼓乐班这个“贱业”中,形成一个新生鼓乐班群体。本文即以山东邹城汪计金鼓乐班为例,对新生的汪家鼓乐班形成及发展做一个概括性的观照。这一乐人群体在诸方面都呈现出新的社会时代特征,新的社会地位、新的执业特征和新的职业生态,但他们承创的中国音乐文化的使命依然没变。

【关键词】:乐人群体;汪氏乐班;个案调查;传承

音乐学研究中对于乐人研究的重要性已经是音乐学界公认的、不可规避的事实。“音乐,作为一种人文现象,创造它的是人,享有它的也是人。音乐的意义、价值皆取决于人。因此,音乐学的研究,总离不开人的因素。[1]

乐户是中国封建社会历史上独特的社会群体,它是由“专业贱民(罪民)”组成,是中国封建礼乐制度和与之相关的音乐形态的实施者、创造者和传承者。现留存于我国广大民间、以服务婚丧嫁娶而取得利益报酬的鼓乐班艺人多是乐户后人。这些乐户后人是不同于屈家营音乐上因音乐会的需要而免费“学事”、社会地位较高的村民,他们多以家族形式代代相传。乐户艺人因“生不进祠堂,死不进祖坟,同色为婚”[2]轻贱至极的社会地位而遭“平民百姓”的鄙视,甚至以从事此行当为耻,因而鲜有新生鼓吹乐乐班(相对于传了十几甚至几十代的家族乐班)产生。历史上,乐籍制度的严密规定,一旦因罪入籍,将世世代代为乐户,“世袭制”使得乐户后人亦无法“脱籍”,自己难以选择社会身份和职业。这样,作为乐户的孑遗,鼓乐班艺人就多以以家族的形式代代相传,历史上少有主动加入此“贱业”的乐人。然而,随着人们思想的解放、生存的要求、生活的需要,很多原本“普通百姓”身份的人亦加入鼓乐班这个“贱业”中,在为婚丧嫁娶等民间礼俗供乐中获得报酬维持生计,成为其生活的又一职业。

活跃在鲁西南邹城市东部山区的汪计金鼓乐班即是刚刚从事几十年,现在传至不过第三代的新生民间家族鼓乐班。为了生存,鼓乐班第一代艺人汪计金拜师学艺走上鼓乐之路,一干就是一辈子;为了生活,作为第二代的传人,汪计金三个儿子先后从事了鼓乐班,但不同的生活追求又让他们现在拥有了各自的职业角色;为了传承,作为家族第三代,汪计金有两个孙子做了与鼓乐相关的传承工作。本文将就作为新生的汪计金鼓乐班形成及发展做一个概括性的描述,以期深入的把握和认知民间传统音乐与其外部诸要素(如礼俗、环境、历史等)的联系,特别是与乐人群体联系的研究以及新变化提供蓝本。

第一代——为生存,兼农兼艺

根据家谱记录,汪家祖籍在安徽黄山,为逃荒,汪氏第49代后裔汪子貴携子孙于清朝落户山东邹县矬草峪村,以务农为生。至汪计金一代,汪家依然从事农业活动。在汪计金十四五岁时,民间鼓乐艺人侯德成(祖籍山东滕县东郭镇任场村)以要饭的方式寻徒传艺,即只要为其提供饭食便可跟其免费习艺,教授鼓吹和理发两门技艺。虽鼓乐班艺人当时社会地位极低,属“下九流”行当,但上世纪三十年代战乱不断,当地生活条件极差,抱着以后“能有一门手艺就有一口饭”、“艺多不压身”的心态,汪计金与同村其他四位伙伴一块跟随侯德成学艺。

(表一 汪计金及其师兄弟基本情况览表)

侯德成收下這几个徒弟后暂时留住矬草峪村生活,住在本村的“官坑”里(是一种专门为乞丐和流浪艺人搭建的土坯房子),在那给这五人授艺。教授三年,除刘奉启因婚姻关系半途退出外,其他四人都学有所成,可外出应差办事。汪计金在16岁,也就是刚刚有外出应差挣钱的能力时,经人介绍与本村姑娘仲伟菊结婚。仲伟菊四岁便成为孤儿,是吃村里“百家饭”成长起来的。笔者认为,在以“门当户对”为主导婚姻观念的那个时期,汪计金与仲伟菊的结合也深深烙下了当时民间艺人社会低下的印记。至1985年,师兄弟各自的后代已成年并都继承了父业,加之长期合作中因利益、性格等因素不可避免造成的矛盾激化,使原来的鼓乐班一分为二,分成以汪计金父子和汪井启父子为班主的两个鼓乐班,仲计法和其次子跟汪计金鼓乐班,其长子跟汪井启鼓乐班。两乐班表面以和为贵,实则暗地里死死较劲,为争夺自己的“势力范围”而竞争激烈,当然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各自乐班的技艺水平。

第二代——为生活,个展所长

汪计金育有三子一女,除女儿从未接触过鼓吹乐,三个儿子均从事过或正在从事民间鼓吹乐。(见表二)

(表二  汪计金家族人员从艺基本情况览表)

从此表中可以看出,汪计金家族中有五位从事过鼓吹乐,加上教过的几个徒弟,鼓乐班有十几个人的规模,加之他们在农村社交、仪礼等方面掌握到位,汪计金鼓乐班在方圆几十里村庄的婚丧礼仪中很有影响力,有些村庄一度时期为其垄断。就在这个鼓乐班快要达到所谓“黄金期”时,由于生活追求、个人爱好、时代变化等因素,汪计金的三个儿子中已有两个转行或兼职鼓乐班,只有最小的儿子还在全职从事这个行业。汪广军是汪计金的长子,在十二岁时便随父亲学习鼓吹乐,但由于自身音乐素质的局限,学了几年也未全面掌握“桌面上的家什儿”。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后跟随汪计金同母异父大伯马清泉(1917--2002)学纸扎活儿,成为一名“扎纸匠”。相对于鼓吹乐,纸扎有较好的经济收入,不用风里来雨里去的外出应差,他现在基本不再出去应差鼓吹乐。汪计金的次子汪广堂也是少年时就继承了父业学习鼓吹乐,主要擅长唢呐和笙的演奏。他是一个善于专研、个性突出、思想活跃的人,曾成功制作过笛子、管子、二胡等乐器,他也是“顺应时代的要求”在村里第一个出资买架子鼓并以租赁的形式供鼓乐班使用的人。最后放弃鼓乐班的差事携全家去东部沿海城市打工,已定居山东烟台,彻底放弃了鼓乐班的手艺。汪广团是汪计金最小的儿子,是三个儿子中鼓吹乐技巧最好的一个。十几岁学习唢呐和其他鼓吹乐乐器,把父亲的技艺吸收后又利用外出给别人应差的机会谦虚学习鼓吹乐曲目和演奏技巧,使其鼓吹乐功底日益扎实深厚。现在汪计金年事已高,两个哥哥也不在鼓乐班,汪广团便将鼓乐班班班主位置接任了下来,独自撑起鼓乐班的发展。其妻子惠玲霞在05年开始学习唱戏,现在跟随他在鼓乐班应差。这样,每次外出应差汪广团都有了两份工资。“每次(一般是两天)能挣一千块钱左右”汪广团对笔者说。经济相对好了,汪广团就为鼓乐班添置了几件音响、乐器等“家当”,自己也买了面包车专门外出应事。

为了生活的更好点,汪计金的三个儿子有自己的想法和事业,两个儿子的离去并未对鼓乐班的发展产生本质的消极影响,相反,第三个儿子却办的有声有色,很多鼓乐班父辈时候的东西,包括大部分传统曲目和在民间与人相处的“江湖仪礼”,他都继承了下来。

第三代——为传承,后继有人

作为第三代,汪计金的两个孙子为生活和传承,正努力做着与鼓乐班相关的工作。所谓“传承”,意味着民俗、知识和经验甚至包括历史记忆的跨时代延展。它既指民俗或文化在是时间上传衍的连续性,亦即历时的纵向延续性,也可用来指民俗文化的传递方式。[3]笔者笔者作为汪计金长子长孙的“门里人”,从小生活在鼓吹乐家族中,耳闻目染深受鼓吹乐的薰陶。笔者从小学艺时,爷爷和父亲遵循由易到难、循序渐进的原则,先教简单的打击乐,然后学习笙(下把)、唢呐(上把)的演奏。以“口传心授”为主的传承,在邹城地区把这种口传方式称为“啷当韵”,即在学曲牌之前,先学乐曲的基本框架,艺人们称为“梗子”、“骨架”,然后,在这个骨架上进行添花演奏,使乐曲的旋律丰富绚丽起来,实际上这也是民间即兴创作的过程。学会了简单的乐器演奏,知道了一些鼓乐班艺人的“黑话”(行话),比如他们将香烟说成“草丝儿”、将挣了多少钱说成“敲”了多少钱,明白了丧葬仪式上的很多程序和忌讳。现在回想笔者心里听唱民间音乐有“感情”也就是在那时候培养起来的。后来笔者接受了正规的音乐学习,一直到现在的研究生毕业到文化部門工作。童年时与民间鼓吹乐结缘,大学时的唢呐表演专业,研究生传统音乐理论研究专业,使得笔者与父辈们所从事的鼓吹乐联系越来越紧密,也是从另一个角度和方式来传承父辈们的事业。

汪计金的孙子汪宗海未上大学,初中毕业即赴河南永城学习唢呐演奏技巧,现跟随其父汪广团在农村鼓乐班应事。社会的变革一级生产方式的转变,势必带动着人们观念的变化。随着信息时代的带来,现在年轻人学艺途径也有了很大的变化,除传统的家族式传授外,更多年轻人到专业艺校或培训班集中学习,这部分学员有的是出生世家,有的是出于对唢呐的喜爱,同时也想以此为谋生的手段,从事这个职业。这部分学员年轻活跃,有一定的文化基础,通过对乐理知识以及一些系统的唢呐演奏技巧及理论学习,为民间鼓吹乐增添了新的活力,也加强了区域间的用音乐文化交流。

结语

今天,随着多元文化的交流相融,文化表层现象不断更易,传统呈现形式不断变化,中国传统音乐文化也以相当强固的持续力量像河流一样奔腾不息,继承着各代的传统,历史上的乐人一直是主流音乐文化的中坚力量。今之乐人,娱人者多。他们是不同阶层、不同岗位的劳动人民大众,人民生活离不开音乐,新时代的音乐工作者在一定意义上继续沿着传统乐人的道路向前迈进。新生民间乐人家族在诸方面都呈现出新的社会时代特征。这类乐人群体为了保障经营,依然以民间乐人、吹鼓手等身份活跃在社会文化生活中。传统乐人社会固有心理认同已逐渐改变,一些新观念已渗进来,并且相当的民间乐人的身份地位也开始向音乐工作者转化。古朴的乡村习俗,锻炼培养了众多的民间乐人,他们不仅服务于农村,也在结合地区音乐资源,传承着上辈留下来的传统音乐文化。同时,我们不应忽视一个现象,新时代的民间乐人社会地位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善,但具體到现实的执业场合中,他们依然被呼来呼去,在邹城及附近地区,本应属于主家孝子哭灵的差事儿却交给了鼓乐班的男女乐人代替完成,还披麻戴孝,要求达到泣声一片的效果,这便是实证。

综上所述,新生民间鼓吹乐家族在参与社会音乐活动中,基本上是主动执业行乐,且该群体社会政治经济地位已与古之乐户今非昔比。面对新的形势,他们毫不怠慢,在中国传统民俗生活中,以新的方式推动着中国传统音乐发展,并展示了新时代的传统音乐新景观。

注释:

[1]郭乃安:《音乐学,请把目光投向人》 载《中国音乐学》 1991年7月 第二期。

[2]项阳:《山西乐户研究》 文物出版社,2001年,第4页。

[3]钟敬文:《民俗学概论》,上海文艺出版,1988年,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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