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礼

2016-05-30 10:48汪松涛
参花(下) 2016年10期
关键词:丫鬟梅子疯子

连绵的阴雨,一直不紧不慢地下着,扯得人心烦意乱,一如范老爷子此刻那糟得不能再糟的心情。

近来,不顺心的事似乎总是接二连三地光顾范府大院,弄得老爷子都有点儿手忙脚乱、应接不暇了。

最先,是老太太莫名其妙地叫唤心口疼。找了好几个大夫,可谁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大包小包的各种草药倒是拎回来不少,整天让个丫鬟在厨房里熬,熬得整座大院到处都弥漫着古里古怪的药味,可老太太的病疼却丝毫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接着就是上个集日,女儿梅子在丫鬟翠香的陪同下去了一趟县城。本来她们只是为了去看看热闹、散散心。没承想,那天从县城回到家后,梅子姑娘却如大病了一场,整天闷在后院,茶饭不思,人也日渐消瘦。

后来,在范老爷子的再三追问下,翠香才告诉他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天,她陪着小姐刚到县城,正遇上“倭子军”进山“扫荡”归来。

听人说,此次“扫荡”,“倭子军”大获全胜,杀害了不少的抗日武装人员,所以,梅子她们看到,在那些耀武扬威的“倭子军”队伍里,除了用绳子绑了一些缺胳膊少腿、连路都走不稳的所谓“俘虏”外,再就是令人骇然的用绳头串了不少的人头。

梅子她们其实也只是挤在人堆里看看热闹,对鬼子们杀了多少人是漠不关心的。

因为梅子姑娘自打一出世,就一直呆在管家渡小镇上,且由于范老爷子家教甚严,梅子姑娘一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偶尔在丫鬟的陪伴下,逛一逛县城,顺便买点儿针头线脑外,根本没有机会与外界接触,更不用说去关心天下大事了。

至于这些个“倭子军”何时飘洋过海地跑到中国,在中国的土地上,这些异国军人又是如何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梅子姑娘更是一概不知,所以也就谈不上对这些穷凶极恶的异国军人有多厌恶了。

但也该着那天要出事。

当梅子姑娘她们逛完了街,准备出城回家的时候,在城门口,又碰上了几个鬼子兵和几个“二狗子”,他们正在那儿张罗着要将那几个人头挂到城墙上去,说是要当街示众,以震慑那些胆敢和皇军作对的人们。

梅子姑娘漫不经心一抬头的刹那,好像突然被人抽了一个耳光似的大张着嘴巴愣在了那儿,翠香纳闷地顺着梅子的眼光看过去,城墙上已挂着的几个人头当中,竟然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的头。

那个女人头发零乱,清秀的脸庞上尚有丝丝缕缕的血迹,虽已身首分离,但却仍大睁着双眼,似乎死不瞑目。而那个孩子,却分明刚刚出世不久,纯粹是一个婴儿……

这个女人和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梅子姑娘以前的丫鬟翠平和她的儿子,再顺着人头看过去,果然在不远处找到了翠平的丈夫——那个分外憨厚的山里汉子的人头……

看着这一家三口的惨象,梅子姑娘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等翠香喊人帮忙,七手八脚地将小姐弄回家后,梅子姑娘便开始整日茶饭不思、恍恍惚惚的了。

说来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大别山里的大户人家,素来有个不成文的生活习惯,凡是生了女孩,自小便找一个比自家女儿年龄稍大一些的穷苦人家的女孩儿陪侍,一般一直到自家女儿出嫁,要么随小姐一起到小姐的婆家继续当使唤丫头,要么也会另择人家,当自己的女儿一样嫁了。

这个翠平就是当年范老爷子在梅子姑娘出生不久特地找来陪侍小姐的。两个年龄相差不多的女孩儿几乎是相伴着长大的。

只是这个翠平有点儿特殊,她一直在范家陪侍梅子姑娘到了快二十岁,因为梅子姑娘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婆家,故去年秋天的时候,范老爷子只好万般无奈地先将翠平嫁了,又找了一个比梅子姑娘小好几岁的翠香来顶了翠平的位子。

前不久,山里送来喜讯,说翠平生了个大胖小子,梅子姑娘不顾范老爷子的反对和山路遥远,还执意进山去看望了这对母子。

梅子姑娘和翠平的感情如何,是可想而知的了。

谁也没有想到,山里一别仅仅数日,梅子姑娘竟会在这样的场合又一次看到了这一家三口,而且,这场景又是这样的惨烈,让人目不忍睹,难怪梅子姑娘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而这又怎能不让范老爷子揪心呢?

而更让范老爷子寝食难安、万分揪心的事,却是前不久盘踞在石笋冲黑虎寨的匪首刘疯子,不知从哪儿听说范府千金贤惠大方且长相俊美,目前尚待字闺中,硬是动起了歪脑筋,托人捎了话来,说是要重金聘娶范府千金当他的压寨夫人。

本来,这刘疯子和黑虎寨的一等匪众素来与范府井水不犯河水。

倒不是因为范老爷子如何的宅心仁厚,也不是因为范府家大业大、家丁众多,匪众不愿或是不敢贸然进犯,而实在是因为这刘疯子本也不是悍匪出身、早已啸聚山林为匪为害,而是早年间,因了一小块方寸之地,和邻家大哥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误伤了人命,遭到了官府的追究,不得已才上山落草为寇的。

平日里,黑虎寨的匪众们一般也不轻易下山滋扰乡民,而是在山上以薪地种粮、圍栏打猎为生,偶尔下山一次,只是胡乱抢些食盐、布匹等他们在山上无法自己生产的生活必需品,绝不像有些戏文里唱的那样到处烧杀抢劫、为非作歹。加之范府在小镇上确也还有些威望,所以,刘大当家的即便好几次到了小镇上,也从没带着他的喽啰们到范府闹过事。

这次,却不知是受何人蛊惑,抑或是刘大当家的吃错了什么药,不管范老爷子托了多少人从中斡旋,他竟一口咬定,今生今世,非梅子姑娘不娶。

范老爷子虽然在梅子姑娘之外还有几个子女,但他却独独特别喜欢这个在家排行最小的“老憨”丫头,自小便视为掌上明珠,娇生惯养。

仅从为女择婿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

好多次,并不是梅子姑娘有多挑剔,而是好多媒婆子说的人家范老爷子自己首先就硬没看上,生怕自己的“老憨”丫头嫁过去后吃不了小户人家的苦,弄得梅子姑娘快二十岁了还呆在家里。

山里的老话说,女大不中留,范老爷子没想到,自己一直舍不得嫁出去的丫头,这次竟让刘疯子这么个土匪惦记上了,眼看着弄不好女儿就要落入匪众,自己的颜面如何姑且不论,梅子这个芊芊弱女将会怎样,范老爷子连想也不敢去想。

咳!这不简直是要摘范老爷子的心吗?

眼看今天已是冬月初八,正是那刘疯子约定要上门下聘的日子。

早上天一亮,范府上下便笼罩在一片惶恐不安之中。范老爷子更是屋里踱到屋外,不停地摇头叹息,嘘声不断。

眼看一天的时间就要过去了,也许是冬天加雨天,天黑得格外的快,一直到掌灯时分,还没有土匪们的一点儿音讯,正当全家上下都悄悄地出了一口气,准备晚饭,也是全家这一天的第一顿饭的时候,院门被“嘭嘭”砸响了。

家丁在范老爷子的示意下,战战兢兢地将大门打开。

拥进门来的正是刘大当家的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匪众。

进得门来,那刘疯子也不客气,当院一站,冲范老爷子一抱拳,也不知从哪出戏里掉的戏文或是临时找人现教的,高声大嗓而又有点儿磕磕绊绊地吆喝道: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看着这个土匪头子的滑稽样儿,范老爷子气得差点儿乐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见范老爷子两眼瞪着自己并不吱声,那刘疯子又磕磕绊绊地整出一句文词来:

“敢问岳……父大人,在下和……令千金的婚事,不知岳父……大人考虑得……怎么样了?老子……啊不,小婿今天可……可是来下聘了。”

停了一下,见范老爷子仍无反应,他索性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我……已找人看过了,下月初六……就……是个好日子,我看,岳父大人不……如就把我们的……婚事……定了……吧,啊……”

听他这言下之意,就是这婚事是我刘疯子说了算,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听着刘疯子的话,看着他那无赖的样子,范老爷子气得手脚冰凉,嘴角直打哆嗦,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几个家丁和下人们则手执各色棍棒,对着一干匪众怒目而视。

眼看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忽然,丫鬟翠香急急忙忙地从后院跑了出来。

她急步走到范老爷子身旁,俯在老爷子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听着丫鬟的话,范老爷子一怔,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看着范老爷子不置可否的样子,翠香便直接走到了刘疯子的面前,福了一福,小声道:

“刘大当家的,我家小姐请你到后院去一下,她有话要对你说!”

听了丫鬟的话,刘疯子有点儿迟疑地看了一眼范老爷子,见老爷子还兀自在哪儿发怔,便自作主张地随着丫鬟向后院走去。

一干人等全都莫名其妙地呆在了当地儿。

范老爺子更是不知道,自己那个平时看似柔弱且又尚在病中的丫头这是闹的哪一出。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刘疯子便独自从后院出来了。

只见他二话没说,一脸凝重地走到范老爷子跟前,再一次双手抱拳,大声说道:

“老爷子请放心,下月初六,刘某一定按照小姐的吩咐,带着小姐要的……嗯……那个彩礼,来府上迎娶小姐。不然的话,刘某将绝不再踏进管家渡一步!我刘某向来说话算话,请老爷和小姐……”

可能一时想不起来后面是什么词了,所以一下噎在了那儿。

“静候佳音!”有个土匪小声提醒。

“嗨,反正就那个意思吧。岳……父大人啊,就多保……重了。”

说完,一挥手,带着众匪呼啸而出。

丢下满屋的人目瞪口呆地愣在那儿。

随后好长一段时间,无论范老爷子如何追问,或是范老太太怎么哄说,梅子姑娘一概摇头。

那晚,梅子姑娘到底对刘疯子说了些什么,她究竟又向那个土匪头子要了什么样的彩礼,谁也不知道。

二十多天后,一大清早,小镇人便被一阵喧闹的锣鼓声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惊醒。

一算日子,今天正是腊月初六——匪首刘疯子定下的迎娶范府小姐的日子。

有些胆大的,将临街的门开个小缝儿,只见刘疯子披红挂绿,亲手捧了一个硕大的松木盒子,在匪众们的簇拥下,满面红光地直闯范府。

敲开范府大门,刘疯子也不与任何人搭话,径直走向后院。

不一会儿,丫鬟翠香出来了,她找到站在檐下的一个家丁,并将他拉到暗处,让他悄悄地马上到后院将刘疯子带来的那个木盒拎到后山找个没有任何人会去的地方埋了。

翠香在向那个家丁交代的时候,一再叮嘱,不许偷看盒子里的东西,也不许给别的任何人看,甚至不许跟任何人说,包括老爷和老太太也不许说,看了或是说了都是要杀头的。

吓得那个家丁从后院出来时像捧了个火球似的,一溜烟儿向后山跑去。

随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没有大操大办,范老爷子一直舍不得嫁出去的千金小姐果真就这样嫁给了土匪头子刘疯子,到黑虎寨当起了压寨夫人!

还有一点要补充的是,就在梅子姑娘嫁入黑虎寨第二天,从县城里传出了一个奇怪而又十分骇人听闻的消息——驻扎在县城里的那一小队“倭子军”,前不久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遭到了一伙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的袭击。

袭击小鬼子的那伙人个个武艺高强且心狠手辣,出手见血。

十几个“倭子军”无一幸免,全被人当场割了喉咙。

唯一令人费解的是,这些小鬼子在被割开喉管的同时,又全都莫名其妙地被或左或右地割去了一只耳朵,用当地老人们的一句话说,那就是,这些个“倭子军”全都在糊里糊涂中变成了只有半拉耳朵的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

至于梅子姑娘嫁到黑虎寨后将又会演绎出另外什么样的故事,容我以后再找机会告诉各位吧,好吗?

作者简介:汪松涛,男,汉族,安徽省六安市人,大专,研究方向: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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