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狐媚的笑影与诗情

2016-05-30 00:40北北
大作文 2016年11期
关键词:聊斋蒲松龄

北北

《聊斋志异》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珍品,是一部极具独特思想和艺术风貌的文言短篇小说集。郭沫若在评价这部小说集时说:“《聊斋》是中国最美的寓言,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的确,蒲松龄以高超的文笔塑造了一系列伶俐动人的花妖狐魅形象,想象奇特,乍看捉神弄鬼、导人迷信,其实是对当时光怪陆离的社会进行了冷静剖析,是一部经得起时间考验、世代流传的传奇小说集。

花妖狐魅源自失意的人生

蒲松龄出生在一个世代书香却破落的家庭,父亲因在科举考试中不得志,弃儒经商。在蒲松龄青少年时期,家道已完全衰败。他十九岁应童子试,成为秀才,但此后屡试不中;三十一岁时,他外出做了一年幕僚,此后一直在乡间当私塾先生,过着清贫的生活。科举上的失意、社会地位的底下和生活上的贫苦潦倒,使得蒲松龄和底层人民有了较多的接触,了解他们的苦难和愿望,同情他们的遭遇和命运,也使他对统治阶级的愤恨以及对社会丑恶现象的认识不断深化。

蒲松龄对于社会的不满在他的作品中自然要表露出来,但是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由于受到文字狱压制,他不可能毫无顾忌地宣泄心中的不满与愤怒,于是,他采取了谈狐说鬼的方式,把对黑暗政治的愤怒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都寄托在一群花妖狐魅身上,于是有了阿英、阿纤、白秋练等精灵,有了红玉、婴宁、香玉、青凤、莲香等孤鬼,这些异类不但没有给人阴森的感觉,反而在她们身上弥漫着温馨甜美的气息。她们美丽,智慧,有爱心,纯真诚挚,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追求自己的爱情婚姻,她们身上处处都闪烁着人情美、人性美的光辉,可以说她们是外在美与内在美的完美结合,是爱和美的高度统一。

黑暗世界里的一抹暖色

以谈狐说鬼的方式反映现实矛盾、揭露社会黑暗,是《聊斋志异》中的一个显著特色,例如《小翠》中的一节:

王太常,越人。总角时,昼卧榻上。忽阴晦,巨霆暴作,一物大于猫,来伏身下,展转不离。移时晴霁,物即径出。视之非猫,始怖,隔房呼兄。兄闻,喜曰:“弟必大贵,此狐来避雷霆劫也。”后果少年登进士,以县令入为侍御。

生一子名元丰,绝痴,十六岁不能知牝牡,因而乡党无与为婚。王忧之。适有妇人率少 女登门,自请为妇。视其女,嫣然展笑,真仙品也。喜问姓名。自言:“虞氏。女小翠,年二八矣。”与议聘金。曰:“是从我糠核不得饱,一旦置身广厦,役婢仆,厌膏粱,彼意适,我愿慰矣,岂卖菜也而索直乎!”夫人大悦,优厚之。妇即命女拜王及夫人,嘱曰:“此尔翁姑,奉侍宜谨。我大忙,且去,三数日当复来。”王命仆马送之,妇言:“里巷不远,无烦多事。”遂出门去。

……

小翠是一个狐仙,她深通人性,来到王侍御家之后,帮助王侍御渡过了官场争斗中一个个难关,还治好了他儿子的痴呆,最终却被以怨报德,终于气愤地离去。小翠的故事反映了在封建官僚集团里,人们为了追名逐利,互相倾轧,彼此攻讦、诬陷。除此之外,书中揭露封建官僚吃人本质的篇目还有《促织》《博兴女》《潞令》《梦狼》等。

大胆追爱的美丽寓言

人鬼相恋的故事在《聊斋志异》中屡见不鲜,《聂小倩》《伍秋月》《连锁》等篇皆是,由此我们看到了一大批反叛封建礼教、大胆追求爱情婚姻幸福的异类形象。下文是《公孙九娘》中的选段:

一夕,问九娘:“此村何名?”曰:“莱霞里。里中多两处新鬼,因以为名。”生闻之欷歔。女悲曰:“千里柔魂,蓬游无底,母子零孤,言之怆恻。幸念一夕恩义,收儿骨归葬墓侧,使百年得所依栖,死且不朽。”生诺之。女曰:“人鬼路殊,君不宜久滞。”乃以罗袜赠生,挥泪促别。生凄然出,忉怛不忍归。因过叩朱氏之门。朱白足出逆;甥亦起,云鬓鬅松,惊来省问。生怊怅移时,始述九娘语。女曰:“妗氏不言,儿亦夙夜图之。此非人世,不可久居”。于是相对汍澜,生亦含涕而别。叩寓归寝,展转申旦。欲觅九娘之墓,则忘问志表。及夜复往,则千坟累累,竟迷村路,叹恨而返。展视罗袜,着风寸断,腐如灰烬,遂治装东旋。

九娘对幸福婚姻倾心向往,才与莱阳生结为夫妻,但又唯恐人鬼长期共同生活对莱阳生有所不利,才在短促的婚姻生活之后就促其离去。她身上有对人间生活的热烈向往,也有异类身上善良的一面。

化神奇为腐朽的科举

蒲松龄在科举中屡屡失意,于是用大量作品揭露和批判了科举考试制度的腐败和种种弊端,如《叶生》《于去恶》《考弊司》《王子安》《三生》等篇目,其中《叶生》中记叙的那个“文章词赋,冠绝当时”却怀才不遇的叶生形象,有作者自己的影子。

淮阳叶生者,失其名字。文章词赋,冠绝当时,而所如不偶,困于名场。会关东丁乘鹤来令是邑,见其文,奇之;召与语,大悦。使即宫署,受灯火;时赐钱谷恤其家。值科试,公游扬于学使,遂领冠军。公期望綦切。闱后,索文读之,击节称叹。不意时数限人,文章憎命,榜既放,依然铩羽。生嗒丧而归,愧负知己,形销骨立,痴若木偶。公闻,召之来而慰之。生零涕不已。公怜之,相期考满入都,携与俱北。生甚感佩。辞而归,杜门不出。

无何,寝疾。公遗问不绝;而服药百裹,殊罔所效……

叶生文章闻名当时,可是屡试不中,而丁乘鹤看到了他的才华,多次帮助他,但他还是没能考取功名。叶生得了重病快要死去,丁乘鹤却不忍丢下他。叶生很是感动,死后魂魄跟随着丁乘鹤,而丁乘鹤并不知道,并让他教自己成器很晚的儿子。叶生用尽自己所学,终于让公子成名。当公子建议他衣锦还乡时,他终于发现自己早已经死去。公子听闻特别感动,资助叶生的儿子进了学宫。这篇文章非常感人,也很凄楚,充满了作者对崇高友谊的赞叹及对黑暗科举的憎恨。

绚丽多姿的人文风俗画卷

《聊斋志异》中还有一些作品表现了民间技艺的高超, 如《偷桃》:

术人应诺,解衣覆笥上,故作怨状,曰:“官长殊不了了!坚冰未解,安所得桃?不取,又恐为南面者所怒。奈何!”其子曰:“父已诺之,又焉辞?”术人惆怅良久,乃云:“我筹之烂熟。春初雪积,人间何处可觅?惟王母园中,四时常不凋谢,或有之。必窃之天上,乃可。”子曰:“嘻!天可阶而升乎?”曰:“有术在。”乃启笥,出绳一团,约数十丈,理其端,望空中掷去;绳即悬立空际,若有物以挂之。未几,愈掷愈高,渺入云中,手中绳亦尽。乃呼子曰:“儿来!余老惫,体重拙,不能行,得汝一往。”遂以绳授子,曰:“持此可登。”子受绳有难色,怨曰:“阿翁亦大愦愦!如此一线之绳,欲我附之,以登万仞之高天,倘中道断绝,骸骨何存矣!”父又强呜拍之,曰:“我已失口,追悔无及。烦儿一行。儿勿苦,倘窃得来,必有百金赏,当为儿娶一美妇。”子乃持索,盘旋而上,手移足随,如蛛趁丝,渐入云霄,不可复见。久之,坠一桃,如碗大。术人喜,持献公堂。堂上传视良久,亦不知其真伪……

这个故事讲述的是一对父子的高超戏法,儿子顺着绳索往上爬,慢慢爬进云霄里去了,从地上再也看不见他的踪影。过了很长时间,真的从天上掉下一个桃子来,有碗那么大。当大家以为那个孩子再也回不来的时候,他突然从一个箱子里钻了出来,众人大惊。

《聊斋》可以说是作者的“孤愤之书”,假“鬼狐史”写“磊块愁”。他用各种异类形象展现官场的黑暗、仕途的混沌、世情的险恶, 以此抒发心中的“孤愤”之情。通过塑造花妖狐魅这些异类形象,作者寄予了对现实社会的批判与愤慨、对理想人性的向往以及对美好理想的追求。

书虫笔记

在我看来,婴宁是《聊斋》中最美的女性形象之一,在重重的花丛映照下,她灿烂的笑容“狂而不损其媚”,穿过百年的尘烟,至今如在眼前。不同于一般古代少女的天真烂漫,婴宁的天真更像是山野间的小兽,似乎完全不沾染人间的污浊一般。李清照“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羞,在婴宁的对比下,就有些豪门少女的矫情了。蒲松龄在篇章中写婴宁的三笑,上元节的拈花一笑将王生的心魂勾去,墙内的一笑使王生心下惊喜,而在花树上的“狂笑”和她痴憨的言语更是令人忍俊不禁。她的笑打破了固有的女性美的藩篱,把“笑不露齿”的规范抛到一边,以独特的魅力征服了无数读者。

——椒盐陀赫金

喜欢《聊斋》主要不是因为那些离奇的故事,而更多是因为它塑造了一个世外仙境,让我陶醉于这纯粹的浪漫主义意象之中。反过来说,若光是《山海经》那样的白描,未免单调了些,所以还是有故事的好。今人在改编时,走的多是恐怖惊悚路线,对于这种恶趣味,真正读懂《聊斋》的人肯定是嗤之以鼻。

罗刹海市、夜叉国、雷曹、翩翩……中国古典文学里还有多少这样疯狂的幻想?今人在评价《聊斋》的时候,总不忘加上“寄托了作者的忧愤、对时局的不满”诸如此类的话语,但我觉得,如果仅把它们当成一个个白日梦,当成对自由的向往来看,那不是更美吗?

——金刚大笑

老舍先生对《聊斋志异》的评价是:“鬼狐有性格,笑骂成文章。”但我更偏向于郭沫若的那一句“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

蒲先生似乎从不讲从一而终。不走寻常路的人永远百折不挠地与艰难搏斗,而险胜后冷汗淋漓的人再也不会想往后凭侥幸而获得。先生有的是一波三折之笔,长不过千字的文章,便是一个个人、鬼、妖、狐百折千回的一生。短不过百十字,便是前路漫漫、波折重重。多不过的怅然若失,少不了的天意弄人。

因此全卷的《聊斋》读下来,获得感动处最多的已不再是鬼狐志怪、书生情缘,先生笔下倾泻的是人情练达,因此《辛十四娘》的情意取代了《画皮》的妖艳,《鬼妻》的无情更抵消了《花姑子》的幻想……其实若能多转一个念头便可知道,先生是有着“今古恨,几千般”经历和阅历的人,见识又岂会停留在感性与愤慨的层面上。

——鲁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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