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八大山人而得

白海林

一、引言

八大山人原名为朱耷，作为明王族中的一份子，却遭遇了更朝换代的巨大变迁，家破人亡，孤独一生。他是学富五车的穷困隐士，是得道的高僧，却爱漂泊流浪。他也曾经几度疯癫，由儒学转向佛学，又由佛学转向儒学，最后又回归于佛学的境界，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儿，会造就如何奇妙的画作？

二、与现当代绘画精神的暗合

八大山人的绘画与现当代绘画有着一些共通之处。他的画中，有一种近似西方抽象画的构成在里面，他用极简的抽象的线、点、面等要素来组成他的绘画，然而他的绘画重在取意并注重自身情感的抒发，这使画家所要表达的东西更加深刻与到位。除此之外，八大山人的作品使我想起宋代画家梁楷的画作，达到了“舍形取意”的高度。他的杂画里的鱼、蟹即是鲜明的例子。他的画重在生活体验与感受，表达自我精神性的东西，且极具创造性。而在现当代的绘画作品当中情绪性与精神性往往是颇为受重视的，并追求独特、创新、表达自我，强调创造性。多从自我角度出发，阐述一种自我与环境、与周围人的关系。在技术层面上，现当代绘画的创作手法极为多元，但几乎都体现出一种化简的趋势，寻求一种概括精要，以“少”来体现“多”。在这些层面上，八大做得极好，形成自己的一套造型体系，与现当代绘画有些暗合。

三、与毕加索间的比较

西方画家（Pablo Picasso）毕加索在立体时期以及之后的抽象作品当中，通常会对所画物体进行分割与组合，夸张某些局部甚至变换位置来组成有趣生动的画面。在 《格尔尼卡》中，他把战争带来的苦难、不安、压抑，表达得非常强烈饱满，通过抽象处理，让动物都带有了极强的感情色彩，达到了一种近似寄情于物的效果。八大的花鸟同样是带有他自己的气质的，这与毕加索对真实事物进行抽象处理来达自己的情感是一致的，他们都是要达到一种借物抒情、拖物言志，把内心的真实情感“画”出来。

但他们的处理方法是不同的，八大的画面以及对形象的处理上要更具象与讲究些，他要求的是把握形外之意，但是却不是把形舍去，而是通过对实物进行观察体会，通过对形体上一些细微之处的改变，如变换方圆等，来达到传神和抒情的目的。就以八大画中的鱼鸟来说，往往会有适当的变形处理，这种变形不与毕加索有所不同，是改变和夸张某些部位，如嘴、眼、胸、背等，甚至会在表情上下一番功夫。再以畢加索的鸟来说，那是和平而美好的鸟，但又是带有政治性的鸟，是反抗战争的口号宣言;而八大山人的鸟确实悲伤的、孤独的，没有言语，是在无声的叙述和回忆沉痛的事实。这鸟无名，没有所谓的同伴，是事实与宿命的本体、悲伤的源头，是八大自我的传神写照。

四、八大绘画的思想性与艺术性

根据宗白华先生所说，论及艺术品需着眼于这两个方面，即思想性与艺术性。八大绘画的思想性表现为寄托他的遗民之痛以及各类情感，其中却透露出佛性的空灵。八大的诗画境界，多是异于常人的生活体验与感悟而造就的。八大对物经细微之观察、领悟，才能有此真情流露之作。此外，八大也曾是一位得道高僧，对佛法的研究自然不能够忽略。他画里画外常讲究一种机缘巧合，画面欲求得自然天成，是儒家与佛家思想相交汇与融合，苍凉凄清中又透露出佛性的光辉。

再以艺术性方面看八大的画作。

（一）他的画面构图不拘一格，变化丰富，能充分引发人的联想。画面空白较多，但却并非使人感觉空无一物。其次，疏密安排有序得当，深思熟虑，点到精妙之处即止。最后，其画布局大胆，展现了博大而独特的气势。在成熟期的作品中，又多了些许推敲安排、画面含蓄有秩，情绪的表现与控制上更加得心应手，避免了由于情绪过激而造成的草率、恣肆。

（二）八大取物造型，绝不拘于表象，也不是彻底舍弃原物形态的抽象，他将物化为人，极富人的表情意味，对于眼神的描绘尤为重视。那画中鱼鸟就是典型，有人之百态。或惊喜、孤傲、或顾盼深思、深恶痛绝、或酣眠、变化无穷，情绪控制得当，充满了动人的情趣。无论树石花木、虫鱼鸟兽，经过精简、变形、夸张，流畅自然的线条与点、面安排;使画面极富流动感与变化感。在空白的利用上也发挥了最大的限度。或在通幅画面上只点一鱼一鸟，一花一石;或强化石的大、鱼的小，以及大荷叶与细长荷茎间的对比使得空间得到最大化的延伸，具有空旷明快感。并进而引发观者的思绪在其中游离，产生情感上的共鸣。

五、八大对我的启示

通过欣赏八大的画作，笔者认识到：无论哪个大家，他们的作品无不与他们自身所处的时代发生着密切关系。当我在绘画之路上行走的时候，这种想法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日益增长。在我这里，绘画应是一种“自我主观精神”的外放，这种“主观精神”来自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方面，它是自我与历史、生存环境、大思潮有关;另一方面，它是自己内心的兴趣点、追求、情感等的一种呈现。在我们这个时代，中外文化的交流融合是渐趋激烈，有传承的创新似乎更有意义，这与历史有关，但要更加关注当下。我所关注的是直面内心，最大限度的将自我的精神属性和时代属性联系在一起。绘画应当具有思想，是呈现于画面之上的图示背后的“隐喻的思維深度”。有时候这种内心最真实的情感借以客观写实的物像似乎难以达到，但八大的绘画让我看到了这一可能性：客观的形既然难以传达主观的思维情感，何不主客观结合创造主观的形体与画面结构。做出这种改变，要由自己的人生经历所来磨刻，就如同一个人的人格一般，是一种代表自我精神的纯粹肖像。它的呈现状态可能是会是一种“符号化”的形象。但这种形象不应仅仅被定义为简单的艺术符号，它是由创作主体的生活和经历来共同影响的，它的背后有更深层次的思维深度。

八大画中的怪鱼怪鸟等这些类似个人符号的形象就隐含了他的经历、情感、思维，更与他的生存环境与时代相关，而不是一昧求新所能达到的，这寄托了作者一生的精神宿求。他这种情感一方面是强烈刺激的，另一方面深沉而伟大，可以是一种对外的抗击，也可以是一种自我的反思与守望。这些种种也让我看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我为自己所表现的形象题材单一而陷入深深的迷茫，我曾问自己这是不是对的。但冥冥中八大分明又告诉我：如实面对自己的内心与生活就够了。与八大一样，我想画有思想的作品，别人看来或许只有表面的美观或者其它什么，甚至毫无意义，但这似乎并不重要了，因为意义相对于自身而言已经足够。这是笔者自己的一方天地，它既与外界相关，同时又是一个独立的整体。

在笔者看来，好的艺术品应该是要经得起推敲的。它带有艺术家的人格和思想，绝不应该只是技术层面上的完善和提高。艺术的多样性要求我们不可忽略了生活的环境及自身的心里状态等因素。同时忠实是很重要的，只有忠于内心，你才能有东西可画，才能更明确的将它表现出来。一幅真诚的作品，是有性格的，它蕴含了画者思想、情感、甚至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