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

2016-05-30 10:48
文学少年(绘本版) 2016年12期
关键词:小羽点点桑叶

钢琴在点点家的客厅里是纯粹的摆设。点点的爸爸也觉得钢琴是个摆设,可是负责新房装修的设计师说,摆一架钢琴房间才出格调。爸爸手一挥就把格调买了。

现在点点最怕这架钢琴,尤其怕严老师和小羽按琴键。小羽敲出的音符又尖又细,刀片一样剜着点点的脑门和耳根,严老师弹的调子软绵绵的,溺水般让人透不过气来。点点一听见琴声就嘴唇苍白。

严老师是爸爸雇的钟点工兼家庭教师,专门照顾点点的生活并教他游戏识字。冬天,爸爸带点点去上海切掉了肿瘤。回到33楼,点点就见到了严老师,黑长裙,金边眼镜,脸上收拾得非常干净,干净得一丝笑也没有,身边还拖着一个娇得像花蕊的小女孩,骄傲地盯着点点。女孩叫小羽。严老师对爸爸说,可以让小羽陪点点伴读玩游戏。

爸爸非常满意,点点怯怯地往爸爸身后躲。

严老师来了以后,爸爸不再日夜陪着点点,隔两天才回来一趟。大块大块的日子就让点点拴在严老师手里。但是严老师很少理睬点点,她只要求点点按时吃饭吃药不许乱跑,余下的时间专心教小羽弹钢琴。严老师就是冲着这架意大利钢琴来的。严老师在城北私立幼儿园教音乐,不幸的是幼儿园只有一架旧风琴,一心想把女儿培养成音乐家的严老师对钢琴异常渴望,充分利用点点家宽大的客厅和名贵的钢琴就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严老师也很讲究格调,新房子收拾得光洁如镜,赏心悦目,让点点的爸爸每次回家都无可挑剔。美中不足的是钢琴上还缺一束鲜花,严老师委婉地表示,是不是每周订两束鲜花预祝点点早日康复。点点的爸爸驱车顺便往大妹妹的花店跑了一趟。

我第一次送康乃馨是点点开的门,却被严老师敏捷地挡在门外,她抱歉地盯着我灰溜溜的球鞋说,等下回买了拖鞋才能放我进去。一周后,她总算预备了拖鞋,总算允许我踏上水晶地板。她不停地忙着插花,忙着纠正小女孩的弹琴指法。点点蹲在门角,手捧着头像一只淋在雨中的鸟,足足有一刻钟,他凝固着这个动作。

我忍不住摸摸他硕大得不成比例的脑袋。

他痴痴地翻了我一眼,冒出一句:爸爸呢?我爸爸在哪儿?

我莫名其妙地望望严老师,严老师投来厌恶而怜悯的一瞥。显然,点点时常用这个问题干扰她和她的钢琴。

后来我才知道点点的爸爸在哪里。爸爸在苏州还有一个家,这间新房子原本是爸爸为那个家的老婆儿子准备的,可是点点先住进来了,继母就坚决不搬过来。爸爸正在愚公移山一样,企图合并另一半家。但是爸爸无法对点点说明,说明了点点也无法理解。

那天,严老师意外地没有催我走,她急于解开女儿老是卡壳的一个音符。为排除干扰,她搜集一堆彩电音响录像机电动火车的遥控器交给我,请我帮帮忙,教点点学会娱乐。点点对这些遥控器特别警惕,那些骤然闪烁的指示灯和声响老让他一惊一乍。折腾半天,他僵硬着缩在门角,不肯伸一个指头。

面对他呆滞的眼神,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事实上,当时除了蚕谁也闯不进点点的世界。蜷在城市的门角,点点开始追忆在蚕房的日子。成千上万的蚕爬满点点的记忆,它们绵软清凉的蠕动如同梦的指头,抚摸着点点,安慰着点点。它们的日子和点点一样是无所顾虑地吃和睡。在三婆眼里,一条蚕就是一个光屁股的点点,又乖又让人劳神。蚕一天吃一顿,一顿二十四个小时。所以三婆在每个蚕季最劳神的事不是喂蚕而是采桑。三婆背驼得厉害,爬树采桑必须依靠点点。清晨三婆和点点把桑叶连同露珠采回来,这样的桑叶脆嫩,饱含夜露的甘甜。然而蚕宝宝不能碰水,碰水就烂一片。点点必须把带露的桑叶一片片擦干。夜深人静,满世界就剩蚕轰轰烈烈啃桑叶的声响,三婆像给爱蹬被子的婴儿盖棉被一样整夜往蔑匾里铺桑叶。

蚕季里点点也是一天吃一顿,昼夜不分,什么时候饿了,三婆便撕块麻饼填进他嘴里。终于,在某个午夜满屋子蚕心满意足地停止了吃,胖得通体晶莹,照着橘黄的灯光灿然生辉。这个时候,三婆会捉几条蚕摊在掌心,蚕像有生命的液体,在三婆手上冰凉舒畅地流淌。三婆的眼无端地湿了。三婆指着蚕说,你是大货,你是二货……三婆说的大货二货是自己的四个儿子,四个儿子都好比光屁股的蚕,在三婆怀里吃着长着,长大后蝴蝶破茧般考取大学,远走高飞了。每个蚕季三婆都是重新做一遍母亲,好像把儿子重新哺育了一遍。最后,三婆蹲下来,摸摸点点的头说,只有你长不大,飞不了。

可是点点也还是飞了。飞到城里的点点像一条没有桑叶的蚕,成天紧张地四处张望。钢琴奏响贝多芬的《欢乐颂》时,点点呜呜地哭了。点点猛地放声大喊:三婆!三婆!把《欢乐颂》吓得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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