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峰
远远我们就听见了那低沉的吼鸣,像远方隐隐的奔雷,像一万张牛皮大鼓被纷纷沓沓地一起擂响。天空里的一钩弯月,和洒在夜幕上青铜钉般散落的星星,都十二分迷蒙。许是夜风把惊涛骇浪的飞沫远远地吹洒过来了,温馨了风缕,温馨了夜色,霏霏地浅浅地润湿了我们的眉发和呼吸。
我们疾步迎着那涛声奔去。那喧嚣,也急切切朝我们的耳鼓汹涌而来。
终于,我们站在了那动人心魄的涛声里。
这就是黄河!就是比我们人类的历史还要源远流长,比我们的生命还要年轻,比我们的青春还要饱满和激荡,永远充满骚动,充满灵性,充满奔放的滔滔不息的黄河!
我们站在岸边被惊涛飞浪拍溅得訇訇作响的岩石上,苍茫的夜幕里,看不见流水,看不见浪涛,我们只能静静地伫立着,从涛声和河风里倾听这条大河,结识这条从唐诗宋词的飞韵里一泻古今的灿烂大河。
仿佛一支奔突的马队刚刚离去,而另一支马队的一万只铁蹄又奔突而来。轰———哗———,轰———哗———,一浪推卷着另一浪的余音,没有间歇地急骤地擂在我们屏气凝神的胸膛上。一声浪涛里挟卷着漫天的飞雨碎沫,凉凉地溅了我们一头一脸。在轰鸣的刹那,岸在颤栗,脚下的大地也猛地一抖,仿佛要沉陷,然后那轰鸣又从大地深腹沉闷地反弹了过来。浪涛的轰鸣,和大地恢宏的回声,震耳欲聋地把我们夹击在中间,震击得我们摇摇晃晃。
足足有半个钟头。黄河让我们领略了它半个多钟头的恣肆和狂放、恢宏和雄浑,就渐渐收敛了,渐渐风平浪静,渐渐恬静了下来。我从此才真的知道黄河是富有灵性的,就像一个坦荡胸怀的人,他让你认识的不仅是他的阳面,而且还有他不灿烂的另一面。
有几盏星星一样的灯,从黛黑的远方飘飘摇摇地漂下来。那灯在静静流淌的水声里,一点一点明明灭灭地近了。渐渐就听见那悠闲缓慢的摇橹击水声。像一双母亲的手,轻拍着静静睡去的黄河,充满慈祥,充满爱抚。有几只水鸟,冗长地啁啾着,羽翅的扇动声和在舒缓的水流里,像是几声悠远的古筝声韵,幽幽地流远了。
船近了。但看不清是乌篷,还是舢舨,只是缓缓地漂着。有缠绵的渔歌月光飞也似地落过来,那歌声轻纤,淡泊,含着温馨的水汽,和着水流的起伏,轻风一样地婉转着。
我们一直站到月噙西山。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谛听着。
同行的朋友叹息说,没有看到黄河的浑黄和苍茫。我想,聆听黄河的声韵难道不比见到黄河更深刻吗?就像倾听音乐,虽然看不到它所表达的那一种意境,但通过音符所臆想的境界,比那种起初的风景更高远更优美。
黄河啊,我从我的耳朵里看到了你,我从一支雄浑而清丽的音乐里看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