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敏
摘 要: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的传世经典《飘》不仅讲述了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而且塑造了一系列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媚兰便是其中之一。本人借助叙述学的逆转理论来分析这一人物,挖掘体现在其身上的情感的逆转和定性的逆转,并指出叙述者如何通过审美的逆转来展开生动的情节,并表现媚兰这一人物的崇高品质。
关键词:逆转;媚兰;崇高
中图分类号:I71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2-0148-03
一、引言
玛格丽特·米切尔的作品《飘》是美国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深深吸引着世界各国一代又一代的读者。该小说以美国内战为背景,主要讲述了郝思嘉与白瑞德之间的爱情故事。思嘉的父亲是南部的一个种植园主,而她亦活泼大方、善于调情,让许多男孩子都为她心动不已,她却钟情于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艾希礼。希礼娶了其貌不扬的姑娘媚兰,让思嘉备受打击,她赌气嫁给了媚兰的哥哥,毫无阳刚之气的查理。不久战争爆发,希礼和查理都上了前线,不幸的查理没过多久就命丧黄泉。商人白瑞德出现在思嘉的生活中,他虽然玩世不恭,但却英俊潇洒,对思嘉一往情深。无论在战争中,还是战争后,都对思嘉倍加照顾,呵护有加,而思嘉也终于在第二任丈夫死于非命之后嫁给了他。但是,虽然嫁给了他,却不懂得珍惜他。内心深处还是珍藏着少女时代对希礼的幻想和柔情,导致夫妻二人之间误会频频发生,彼此伤害。最后,在媚兰的提醒之下,思嘉意识到瑞德对自己深深的爱,也突然明白自己潜意识深处对瑞德的爱,但瑞德却已心灰意冷,就要离去。
书中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令人柔肠寸断,而其中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亦深入人心,如敢爱敢恨的思嘉、精明大胆的瑞德、多愁善感的希礼和孤傲冷漠的英蒂等。媚兰虽然不是主人公,却是贯穿情节发展始终的重要人物,且其伟大的个性让人感到一种内心深处的强烈震撼,就像华兹华斯的诗所描写的那样:“……我感到/有物令我惊起/崇高思想的快乐,一种超脱之感/像是由高度融合的东西/来自落日的余晖……”[1]小说叙述者能有效地塑造媚兰的崇高形象,与运用于这一人物身上的审美逆转不无关系。“在叙述层面上,逆转,即有意修改甚至颠覆叙事的逻辑进程,以反常规策略对原本顺理成章的叙述路线加以干预,掉转其方向,从而达成出其不意的审美效力。”[5]在《飘》中,不难发现叙述者对叙述路线的反常规干预,媚兰这一人物的塑造就体现了这种逆转,而她身上的逆转可分两种:情感的逆转和定性的逆转。
二、情感的逆轉
就情感的逆转而言,可以从思嘉对媚兰的情感和媚兰对思嘉的情感两个方面来看。
从思嘉对媚兰的情感来看,思嘉一向不喜欢媚兰,认为她不但身材矮小,而且胆小懦弱、连小动物都怕、不敢拒绝别人,总之就是缺乏勇气,根本不配得到希礼的爱。战争结束之后,刚生完小孩的媚兰寄居在思嘉的家园塔拉。塔拉被北方军队扫荡一空,缺吃少穿,大家几乎饿死。有一天,思嘉看到一个来偷东西的北方佬进了厨房,她气得浑身发抖并拿起了枪。面对还敢调戏她的北方士兵,火上浇油的她终于开了枪。这时看见媚兰站在楼梯口,手上挂着刀,她脸上的表情告诉思嘉:假如思嘉没有把那个北方佬干掉,她,媚兰,也会把他杀掉的。这不由得让思嘉感到一种被理解的快乐。“她还感觉到,在媚兰静静流淌着的血液背后,仿佛有一支大军,那里飘着英勇的旗帜,奏着英勇的号角。”[4]此处,叙述者别具匠心地用全知视角透视出思嘉对媚兰看法。此时此地,思嘉的情感是与她对媚兰一贯所持有的情感截然相逆的。由这样一个一贯不喜欢媚兰的人来表达出对她的赞美和敬佩,更加彰显出她的英勇和崇高。
再则,思嘉一向视媚兰为情敌,认为她夺走了自己的希礼,夺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从听到媚兰和希礼订婚的消息那一天开始,她就恨她。尽管后来思嘉成了媚兰的嫂嫂并为她们家付出了许多,但那些都是为了希礼而做的爱屋及乌之举。内心深处,她对希礼还是抱有无限的幻想。战火弥漫之时,她千方百计打听他的消息,偷看他给妻子媚兰写的信;战争结束之后,她邀请希礼和她合伙经营锯木厂……可惜,她和希礼之间始终隔着一层障碍,那就是媚兰。可是,在媚兰临死、并把希礼托付给她的时候,她却没有丝毫喜悦。相反,她觉得极度痛苦,几近崩溃,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力量都在随着媚兰的死而随风飘逝。“在关着的门里面,媚兰就要走了,而随她而去的是这么多年来思嘉没有意识到却是她赖以支撑的力量。为什么,哦,为什么她在这以前没有意识到她有多爱媚兰,又是多么需要媚兰呢?可是,谁又想到个子小小的普普通通的媚兰却是一座力量之塔?”[4]这一陡转,化不屑为依赖,化厌恶为深爱,将思嘉深藏于潜意识、不肯承认的对媚兰的爱与依赖昭示于人,给读者平添了审美惊喜,同时也深深感慨媚兰的人格魅力。
从媚兰对思嘉的情感来看,虽然思嘉一直对媚兰怀着敌意、有时甚至毫不掩饰这种敌意,媚兰却把思嘉当做最好的朋友和姐妹,从不怀疑她。媚兰为希礼准备生日会,为了给他一个惊喜,便让思嘉去锯木厂找他聊天,拖延时间。思嘉和希礼谈起往日的美好时光,忘情地拥抱在一起,被英蒂、阿奇和埃尔辛太太看到并告诉了媚兰。所有人都觉得深爱丈夫的媚兰将对思嘉恨之入骨,连思嘉自己都觉得对她无颜以对。叙述至此,叙述者将读者的悬疑感调动起来:这一次,媚兰真的会生气了吧?在读者的紧张期待中,媚兰接下来的言行举止中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无半点嫌恶,甚至都没有丝毫怀疑。在晚上的生日会上,她赶到门口迎接几乎不敢面对她的思嘉,好像她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一样。她请思嘉和自己一起招待客人,整个晚上都让她站在自己身边。只要思嘉试图解释,她就迫不及待地制止她。还没等思嘉开口,她就愤怒地指责那些背后诽谤的人是多么卑鄙。她让阿奇走人,不许英蒂再迈进家门一步,对任何诋毁思嘉的人全都不予接待,不管从前的交情有多深。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形影不离地守在思嘉身边。她每天早晨和思嘉一起去商店和锯木厂,下午和思嘉一起兜风、访友,使她那些深爱她的朋友们不得不“爱屋及乌”地接纳思嘉。因为她的这些快捷行动,一场轩然大波就此平息,而思嘉也得以逃脱被众人摒弃的命运。处理这一事件时,叙述者故意“虚晃一枪”,吊足读者的胃口,激发其阅读兴趣;又突然来一逆转,将叙述流程设计得扣人心弦,亦将媚兰的大度和崇高表现得淋漓尽致。
三、定性的逆转
“在叙事流程中,善与恶、忠与奸、正与邪、尊与悲、骁勇与怯懦、贤明与无能、阳刚与阴柔、机变与顽愚,凡此种种的转化与转变,若先调动欲扬先抑法、或者欲抑先扬法,对人物或者事件在一定时间内给出暂时的性质界定,之后恰到好處地抓住故事契机,以人物的内在理路为依据,凭借精微的分寸感及时地掉转叙述方向,让人与事发生突如其来的性质逆转,在强烈的反差中,会对观众形成颇具冲击力的审美震撼。”[5]在驾驭媚兰这一人物时,叙述者采用先抑后扬的手法将其一步步托起,让读者在其前后落差中获得更为深刻的美学满足和加倍的感动。
媚兰平时看去胆小懦弱、没有主见,但实际上却颇有原则,且在关键时候显示出过人的勇气和智慧。单从外表看,媚兰就没有思嘉那样绚丽夺目的光环。她身材瘦小,胸部平平,臀部也不丰满,脸毫无特色,头发也毫无发型。总之,看去“像泥土一样简单平凡,像面包一样没什么害处,像泉水一样透明无色。”[4]从性格来说,媚兰羞涩、内敛、与世无争。面对生活中的风风雨雨,她都毫无怨言地接受:战争进行时,很多人的死讯纷纷传来,媚兰的丈夫希礼也生死未卜,她虽然伤心,但却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流泪;在她快要生孩子时,恰逢北方军队围城,身边除了思嘉之外一个帮手都找不到,她却只是安详地躺着,什么也没问;生下孩子之后,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但她还是很平静。
外表文静的媚兰,骨子里却有不可动摇的原则。她虽然深爱哥哥查理和丈夫希礼,却坚持让他们上战场,还说宁愿他俩都牺牲在战场,而不愿他们呆在家里;希礼当战俘时,有一个逃走的机会——宣誓效忠北方,入伍两年去打印第安人,再被遣送到西部去,从而借机逃走,但媚兰义愤填膺地说如果他敢宣那种誓,她将永远不再见他,她宁愿他死在狱中;虽然媚兰对思嘉情深意重,也利用自己的影响千方百计让别人都去思嘉和瑞德的新家拜访,但只要思嘉家里有布洛克州长或其他共和党人或任何支持北方政府的南方人在,她就坚决避开,哪怕这样做使她显得粗鲁。
除了坚持原则之外,在媚兰恬静柔弱的外表下面还蕴藏着巨大的经受风吹雨打的内在精神力量。她精神世界的一些过人的品质宣示着她的不俗和深刻。战后,做生意的思嘉因为路过危险的贫民窟而遭遇抢劫和人身攻击,为给她报仇,希礼及很多其他的三K党成员都去扫荡平民窟,被闻风而来的北方士兵追捕。在瑞德的帮助下,他们逃往媚兰家。面对气势汹汹破门而入的北方士兵,媚兰不慌不忙,像往常一样,平静地给大家读着书。希礼他们出现之后,她与匆匆赶来的瑞德一起演出一场好戏:假装生气,指责希礼他们去了妓院,还假装晕倒……北方士兵终于走了,媚兰又赶紧起来,麻利地为希礼包扎伤口。此处,读者的审美刺激会得以强化,不仅是为情节的“柳暗花明又一村”而感到一种有惊无险的释然,同时也为媚兰的沉着冷静、临危不惧而感到愉悦与敬佩。在塔拉时,思嘉杀了北方士兵之后,媚兰果断地提出要把尸体拖到果园去埋掉;机智地建议思嘉翻一翻他的背包,从而找到了许多钱、食物和贵重物品等;冷静地对其他人撒谎,向他们掩饰刚刚发生的一切……媚兰的这些行为,与她一贯的文静、胆小形成强烈的反差,让读者感到强烈的审美冲击力。
为了突出媚兰的人格魅力,突出媚兰所获得的让人始料不及的爱与尊重,叙述者还安排了其他一些人物身上的定性的逆转,这些人物包括厌恶同性的思嘉、玩世不恭的瑞德、谋杀犯阿奇和妓女贝尔。思嘉本来是厌恶除了她的母亲之外的所有女人的,她认为所有的女人都是敌人,而男人则是她们所追逐的共同的猎物。她不喜欢女人,连她的妹妹们都不例外。但是她却在媚兰死的时候感到深深的遗憾与痛苦,因为她意识到了自己内心深处对她的深爱与依赖。瑞德本是玩世不恭的,作为一个偷运货物的投机商,他与任何人说话都带着嘲讽的语气。可是,在媚兰面前,他却会放下自己的嘲弄与不恭,而变得毕恭毕敬,严肃认真,因为他打心底里敬重她。阿奇是一个谋杀犯,因为痛恨妻子的偷情行为而杀了她,并痛恨整个世界,亦遭到整个世界的遗弃。只有媚兰相信他、收留他,而媚兰亦是愤世嫉俗的他所信赖、所敬重的唯一一个女人……贝尔是一个妓女,虽然心地善良,但却因其特殊身份而人人见而避之,只有媚兰同她说话。而当贝尔想为南部联邦捐款时,她亦只相信媚兰,拿出钱来让她转交……
更值一提的是媚兰的丈夫希礼。如果是在和平时期,他也许是一个可贵的浪漫主义诗人,但是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面对战争的残酷和战后的重建家园,他却显得如此的不合时宜。对希礼来说,只有过去才是美好的。他对过去的一切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正如诗人鲁达基的诗所说:“幸福美好的流年——/已经一去不返;/那时不知忧愁苦闷/只有欢乐无穷。”[3]他沉迷于过去,他的才情没有转化为生活的智慧,相反让他耽于幻想,失去了生活的能力和勇气。对他而言,过去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诗意的。而现实世界是如此的不尽人意,如此的令他厌倦。他没有意识到,“时间是一个最好的过滤器,是一个回想和体验过的情感的最好的洗涤器。不仅如此,时间还是最美妙的艺术家,它不仅洗干净,并且还诗化了回忆。”[6]过去的一切也许并没有那么美好,眼前的一切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然而他宁愿沉醉在过去,宁愿放纵他的伤感。这使他在纷繁的世界面前惶恐无措,格格不入。而他唯一一个可以休憩的梦境,就是妻子媚兰,是媚兰的温柔体贴为他阻挡现世的风风雨雨。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展示并放纵他最本真的自我而不需任何顾虑;不但无需顾虑,相反,身后还会有一对理解的、深情的、欣赏的眼眸。
四、结语
审美的逆转让媚兰这一人物具有厚度和韵味,成为《飘》的审美亮点。一个一个出人意料的发现越来越激起读者对媚兰德喜爱和敬佩。她使人想起泰戈尔的诗:“我是女人!我是伟大的!为了我,不眠的明月在它月光的琴弦上弹奏歌曲。没有我,天上的星星将徒然闪烁。没有我,园中花开还有什么意义?”[2]不但如此,审美的逆转也让情节变得跌宕起伏,让读者在阅读时远离枯燥,惊喜不断。
参考文献:
〔1〕洪子诚.我的阅读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300.
〔2〕金诚.生活品质[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385.
〔3〕孟昭毅,郝岚.东方古典诗歌精选评析[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6.98.
〔4〕米切尔(Mitchell, M.). 飘(Gone with the Wind)[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4,1021,104.
〔5〕张育华.电视剧叙事话语[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82,86.
〔6〕赵丽宏,陈思和.得意莫忘言:《上海文学》50年经典·理论批评[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159.
(责任编辑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