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视域下打工诗歌现象考察

2016-05-30 06:01:56邱志武
北方论丛 2016年2期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

邱志武

[摘要]当前,对打工诗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打工诗歌本体及其对整个文化语境的重要意义上,对打工诗歌进行后现代视域的观照,具有一定的探索意味。在后现代主义视角下,打工诗歌具有明显的地方性特征,并以平民性、体验性、复制性为生存策略,对现有诗歌秩序从多维角度尝试着进行解构,这种解构对诗歌的“公共性”建设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打工诗歌;生存策略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6)02-0058-05

近年来,底层文学成为一个热点。与底层文学遥相呼应的打工诗歌也掀起了较大波澜,以郑小琼为代表的一批打工诗人,已经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不可否认,打工诗歌着重为打工者立言,在生存中的现实性写作和底层中的群体性写作孕育着一种苦难、坚韧、抗争和激情飞扬的精神。随着文学思潮的不断变异,后现代元素的突入,打工诗歌身上或多或少也烙上了后现代的魅影。有论者指出:“后现代主义这个术语给文学史家带来不少困惑,甚至人们还未来得及确定其意义,它就已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概念。”[1]后现代概念悄然于无孔不入,成为常态。恰逢其时的打工诗歌,其所具有的平民性、体验性、复制性呈现出后现代的特点,并孕育着对现存诗歌秩序尝试着进行解构的力量。目前,对打工诗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打工诗歌本体及打工诗歌对整个文化语境的重要意义上,对其进行后现代视域的观照,具有一定的探索意义和“挑战”精神。但是,对打工诗歌现象进行后现代主义的文化解读,应该不为过度阐释。

一、打工诗歌:话语形成与地方性特征

打工诗歌是对“打工”这一社会现象的文学反应。其具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概念是指打工题材的诗歌,凡是以反映打工者生活和打工者精神面貌的诗歌都是打工诗歌;狭义概念是指只有打工者创作的表现打工者生活和打工者精神的诗歌,才是打工诗歌。在本篇文章中,概念的范畴所指为广义的打工诗歌,尤其强调的是对打工诗歌现象的整体考察。

打工诗歌发展至今已有将近30年的历史。随着创作群体的逐渐增多,作品、论文、期刊、研究成果不断的增多,尤其是2005年前后,打工诗歌得到了“井喷”式发展,打工诗歌越来越成为一个重要的文学现象。打工诗人积极奔走,自办刊物、成立自发性组织机构,搭建打工诗歌的发表阵地和平台,把打工诗歌推入文学前沿。郑小琼、谢湘南、柳冬妩、杨宏海等诗人及批评家积极努力,为打工诗歌的崛起起到了推动的作用,使打工诗歌逐渐发展壮大。正如诗评家王士强所说:“打工者群体是随着改革开放进程的深化和社会经济的发展而不断壮大的,打工诗人的群体也有一个发展、壮大,逐渐由单打独斗、自说自话到找到同好、形成写作圈子,并逐渐形成和找到‘组织的过程。”[2]

杰姆逊在一次访谈中提到:“‘全球化的现象,确实是这样一种东西,它可以被看作是后现代的某一面。我不是要说后现代带来了全球化,但是通过观察全球化带来的一切,我们每个人都能丰富关于后现代的描述。”[3]杰姆逊言简意赅地揭示了后现代思潮与全球化的关系。在后现代思潮的涌动下,全球化作为后现代某个侧面而不断延展。西川在对全球化概念进行解读时曾指出:“全球化指的是世界经济一体化,世界政治一体化,甚至世界军事一体化,世界市场一体化。但是文化领域里,全球化讲究文化的多元性”“人們有了一种对于本地生活、地方性生活的需要。人们不再愿意重复曾经的高强度的意识形态化生活。”[4]西川对于全球化的理解,突出了文化领域的多元性,而文化领域的多样态关键在于多地域文化的呈现。全球化蜂拥而来,其重要影响是地域性概念越来越受到器重。

在后现代背景下,诗歌的地域性倾向表现日趋明显。尤其对于打工诗歌而言,无论是其崛起、影响范畴,还是表现内容、情感抒发,都具有明显的地域性特点。一般而言,打工诗歌的创作者以广东省为重镇,主要分布在深圳、东莞、惠州等地。广东省作为中国最大的经济体之一,其资本市场和经济实体都非常发达,打工群体也极为庞大。众多的打工诗人虽然来自全国各地,然而,他们最终能够在打工诗歌上有所成就,却恰恰在于广东特殊的人文地理环境。可以说,广东经济的发达,与打工者勤勉、隐忍、含辛茹苦的勤奋工作息息相关;反之,广东发达的经济水平,又为打工诗歌的地方性特色注入勃勃生机。

二、后现代语境下打工诗歌的生存策略

从文学思潮的角度而言,后现代主义的产生是以对现代主义的解构为初衷的,因而后现代主义拒绝贵族化而呈现平民性、拒绝超验性而强调体验性、拒绝原创性而凸显拼贴性的特点。打工诗歌甫一出生,就具有与后现代主义“合辙”的特点。在后现代主义大气候下,打工诗歌并没有出现水土不服,而是顺势而为,融汇平民性、体验性、复制性作为自己的生存策略。

(一)打工诗歌的平民性。

后现代主义主张要创作生活化的艺术,突破艺术和生活泾渭分明的界限,强调艺术对日常生活进行扩张和渗透,普通大众拥有艺术创作和鉴赏的权利,也就是说,后现代主义是入世的、生活化的。正如伊格尔顿所说:“(后现代主义)力求摧毁高级现代主义文化的吓人光圈,并代之以一个更民众性的、更投合使用者的艺术。”[5]如果说现代主义具有反大众的倾向,“危襟正座”而陶醉于自我的“小情小调”,那么后现代精神则秉持一种嬉皮士气质,嘻哈之间深入到大众中,得到了大众的青睐。后现代主义解构了艺术向哲学僭越的倾向,使诗歌走进大众。

后现代诗歌走向大众,在某种程度上说,可以理解为后现代诗歌的平民性问题,其实质关涉的是诗歌的大众化和纯诗化问题。诗歌最初起源于大众,但是,在长期的诗歌实践中,诗歌逐渐成为文人雅士的宠儿,诗歌发展呈贵族化趋向。新诗自诞生以来,早期的始作俑者胡适、陈独秀等一直是诗歌大众化的积极倡导者。20世纪三四十年代以后,诗歌大众化与纯诗化一直不断地攀驳生长,20世纪50—70年代之间,诗歌的大众化得到十足的发展,诗歌具有广博的群众基础。20世纪80年代以来,由于诗歌迫切地摆脱政治束缚的心理因素,诗歌在纯诗化方面得到了加强,20世纪80年代末,特殊的时代环境导致诗歌开始集体“向内转”,正如欧阳江河所说:“就像手中的望远镜被颠倒过来,以往的写作一下子变得格外遥远,几乎成为隔世之作。”[6]诗人一下子迷失了方向,躲进书斋,导致诗歌离大众越来越远,诗歌的公共性成为一个避而不谈的话题。诗歌的大众化问题被搁置了。

然而,打工诗歌的出现,成为推动诗歌大众化的重要力量之一。打工诗歌天生具有平民性特点。打工诗歌的平民性,主要指打工诗歌的创作主体是普通的“农民工”,所表现的内容是反映“农民工”的生活和情感,阅读对象是以普通的“农民工”为主体。

打工诗歌的创作主体具有平民性。打工诗歌的作者以普通的打工者为主,这里没有公司的股东、经理、高管、白领的身影,而是企业生产车间第一线操作工、钳工、女工等,他们居住于企业员工的集体宿舍、出租屋等恶劣环境中,过着高强度、紧张的生活。打工诗歌的平民性,与大众具有天然的亲近性,从某种程度而言,打工诗歌成为大众文化的修辞学。

打工诗歌所表现的内容具有平凡、质朴的平民特点。打工诗歌里没有大富大贵、歌舞瑶池、推杯换盏、花天酒地,而是尽显出打工者工作的艰辛、生活的奔波、背井离乡的漂泊,围绕着打工者现实人生中的所感所触,反映出打工者的心声。打工诗歌带着“毛茸茸的质感”的生活景观进入诗歌而使诗歌产生味道十足的平民特点。诗评家吴思敬在给《零点地铁诗丛》写总序时指出:“诗人们以平民化的眼光透视民间生活的方方面面,以平常心去体悟琐屑遮蔽下的温馨,去揭示平凡覆盖下的生命价值,从中发掘出易被人们忽视的人生况味与文化意义,进而改变了自己的审美趣味。”[7]其实,这段话也适合对打工诗歌的评价,打工者以自己实实在在的体悟去透视打工生活的方方面面,揭示平凡生活下覆盖的个体生命价值,从中挖掘人生况味和文化意义。

从打工诗歌阅读对象来看,打工诗歌表现的平民倾向有力地拉近了诗歌与普通读者的距离,使打工诗歌拥有广博的群众基础。打工诗歌的创作主体是打工一族,而阅读对象则主要集中于工友,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庞大的打工群体在进行阅读,打工诗歌是很难形成后来的影响力的。与此同时,打工诗歌也成为普通读者了解打工生活状态的“窗口”,作为普通读者,很难想象郑小琼所说的那种情景:“我在五金厂打工五年时光,每个月我都会碰到机器轧掉半截手指或指甲盖的事情,我的内心充满了疼痛,当我从报纸上看到珠三角每年都有超过四万根的断指之痛时,我一直在计算着,这些断指如果摆成一条直线,它们将会有多长,而这条直线还在不断地、快续地加长之中。此刻,我想得更多的是这些瘦弱的文字有什么用?它们不能接起任何一根断指。”[8]通过打工者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普通的读者可以触摸到郑小琼们的那种疼痛感。“断指”的惨剧,对于乐享工业文明的我们来说,的确是难以想象的。然而,这恰恰是打工诗歌能引起注意的关键所在。

(二)打工诗歌的体验性。

诗歌本是超验的艺术,于体验之上经由艺术的手段进行超拔。现代主义诗歌强调诗歌的超验性,侧重于对诗艺的沉迷。后现代主义主张追求去深度的平面化,强调反对现代主义中智慧的痛苦和忧郁,主张艺术从阐释回摆到体验,艺术对哲学的僭越返回到感性本身。对于打工诗歌而言,打工者底层生活的切身体验成为打工诗歌重要的题材来源,表现出对“打工”生活的切身体验。

打工诗歌着重表现作者的体验性。在后现代语境中,日常生活与艺术表现直接对接,诗歌表现日常的东西,不是特意而为,而是生活自成为艺术。日常生活體验成为后现代的重要表现内容之一。打工诗歌的体验性就是打工者把日常工作和日常生活的所看、所感、所思,都融入诗歌之中,用诗歌文本表现出来,打工诗歌的可贵之处在于打工者用自己的眼睛打量人生,用自己的心灵感知社会,用自己的语言创作诗歌。走进打工诗歌,人们感觉到诗中游动的就是诗人“自我”,而不是“他者”。诗评家王士强一语道破:打工诗歌“因内在‘元气充沛,是融入了写作者的生命与情感的,因而可以打动人,具有感人的力量,这些作品包含了千千万万打工者的生活经验和心路历程,折射出了这个时代广泛而隐秘存在的事实”[2]。谢湘南的著名诗篇《零点的搬运工》:“有人睡眠/有人拿灵魂撞生命的钟/有人游走/有人遥望月球而哭泣/时间滑过塔吊飞作重击地心的桩声/一切都是新的连同波黑的静默/不需叉车歌声高过高楼/搬运工寻找动词,鲜活的/鲤鱼,钢筋水泥铸造的灯笼/照亮孤独和自己,工卡上的/黑色,搬运工擦亮的一块玻璃迎接/黎明和太阳”,诗人以污浊的居住环境、粗鄙的饮食条件呈现出超乎人们想象的残酷的打工场景,使读者身临其境,感同身受。这首诗为人称道的关键就在于诗人是以入骨的体验来进行情感的抒发。张未民在评价“打工诗歌”现象时说:“这种写作最鲜明的特征是‘写作与‘生存的共生状态,或者‘第一生存体验对于‘写作呈现了最直接的意义,这与目前主流文坛的写作方式有很大不同,他们是‘在生存中写作,而目前文坛存在的职业性作家文学则在很大的意义上是‘在写作中生存。”[9]这段话与其说是当下文坛对打工诗歌创作现象的总结,不如说是对“在生存中写作”体验性的肯定。“写出打工这个词很艰难/说出它流着泪在村庄的时候/我把它当着可以让生命再次飞腾的阶梯/但我抵达/我把它读着陷阱”(郑小琼《打工,一个沧桑的词》)。柳冬妩在评价郑小琼时指出:“完全是以诗性的介入来述说一个打工者的生存图景和真实心态”,“她的每一句诗,每一个字都是从打工生活中提炼出来的一滴血,或一滴泪,一段梦想与一声叹息”[10]。一个诗人有力地站起,其背后是以强大的生活体验为支撑的。李明亮的《这是凌晨五点零零分的深圳》道出了一个打工者清晨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往厂房工作的生存状态,写出了打工者实实在在艰辛的生活。“哈欠/把通往厂区的小路铺满/雪亮的路灯将我的双眼刺痛/一滴热泪低声对我说/这里是刚过五点零零分的深圳/这里离皖南的那个小山村很远”。

当然,打工诗人对现实生活的体验表达并不都是在一种心平气和的心态下呈现的,其中不乏对现代文明的鞭挞和愤怒,在打工诗人情真意切的表达中,积淀着对于打工现实生活的憎恶。“为什么我们敞开的喉咙声尽力竭发不出声音/为什么我们多少被机器吃掉四肢的兄弟姐妹/他们喉咙发出的声音喊不回脸朝背面的公道/为什么劳动法只是举着利剑的雕塑/只打雷不下雨……”(许强《为几千万打工者立碑》)诗人有力的质询,充斥着愤怒与无奈。

杰姆逊曾经指出:“后现代主义中,关于过去的这种深度感消失了,我们只存在于现时,没有历史;历史是一堆文本、档案,记录的是个确已不存在的时间或时代,留下来的只是一些纸、文件袋。”[11]在打工诗歌中,体验性强调的是现在时态,没有历史时态。打工诗歌不是对打工历史的追溯,不做深刻的历史洞察,着重强调对于自我的现场感受,是对现在状态的描写,如郑小琼诗歌中汇集着浓密的“铁”的意象,源于实实在在的对于打工现场情真意切的积淀,表现出强大的现场感受力。打工诗歌文本中只有现在,但现实的体验性却是贯穿始终的。

(三)打工诗歌的复制性。

后现代主义主体和自我零散为碎片,创作个性风格的丧失,取而代之的是拼贴和复制、“拼盘杂烩”(杰姆逊语)、机械的复制工作、无限的生产类像。杰姆逊曾指出:“后现代主义的文化已经从过去那种特定的‘文化圈层中扩张出来,进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成为消费品。”[12]在后现代语境下,消费主义浪潮席卷一切,整个社会的一切都成为消费品。消费成为社会的主导,商品可以被消费,诗歌也可以被消费。

打工詩歌固然可以进行各种视角的解读,由文学消费性这一视角切入考察也不失为一种新的尝试。打工诗歌的诞生,绝不应否认打工群体中诗歌爱好者最初发自内心的文学表达,并且赋予打工诗歌以崇高的意义——通过打工者对日常生活的表达,揭示出平凡生活中个体生命的价值。打工诗歌经历着由无意识到有意识的抒写,在这一过程中,当一个或一些打工诗人由于写作诗歌而改变命运时,打工诗歌本身像一个具有魔力的指挥棒,起到了表率和示范的作用。一些颇具创作才能的打工者便不断地加盟进来持续书写,冀以通过文学创作改变自身命运,然而,终究由于创作视野不够开阔、创作积淀不够深厚等原因,使自身的创作浮泛于打工诗歌本身,于是打工诗歌中常见的意象、情感、节奏等不断被复制,从而导致打工诗歌的雷同化,以意象的重复为例,打工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定格在与人类关系紧张且一向为我们所不齿的劣等动物意象上:蚊子、老鼠、蚯蚓、蚂蚁、青蛙、蛇、狗……这些传统文学中的反面意象在这里不再面目狰狞,而是被打工诗人亲切地称为“兄弟”。“蚊子,我亲爱的兄弟/在这夜深人静的夜晚/只有你是我的知音/只有你,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外乡人”(郁金《蚊子,请别叮我的脸》)。“我很卑微/让不该入诗的老鼠/爬进纸格/然后对它们/大加赞赏/我早已被它们感动/看它们日以继夜/找寻求生门路/迫于无奈/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张守刚《老鼠》)。

打工诗歌造就出轰轰烈烈的景观,引起了主派批评家的注意。在诗歌现实精神日益荒芜的时代,主流批评家面对诗歌越来越缺乏公共性而焦虑,希冀拯救诗歌的担当意识。打工诗歌的及时进场,迅速吸引了主流批评家的注目,并经由主流批评家的“包装”,使打工诗歌在他者的批评语境中不断地调整姿态。同时,主流批评家也不断地为打工诗歌“鼓与呼”,最终,在自身的努力下,和主流批评家的积极“合谋”下,打工诗歌成为诗歌潮流中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打工诗人顶着打工诗歌的“神圣光环”,铆足了劲迅速“聚焦”,像磁铁般吸附媒体、理论家、批评家的眼光,试图不断在诗歌意象、诗歌技艺等方面进行开拓。

在后现代语境下,打工诗歌被围观的时刻,不乏一些非打工出身的“诗人”和希冀通过诗歌改变命运的“寒士”浑水摸鱼,开始时髦地创作打工诗歌。然而,由于打工诗人自身天生的弱点,在热热闹闹中并没有迎来“光辉岁月”,而是一窝蜂似的不断复制、仿写、克隆,结果打工诗歌失去其原创、失去鲜活、失去自我提升的能力,消费蚕噬着打工诗歌,结果打工诗歌成为“消费品”的代名词。

打工诗歌的这种“拼贴和复制”,不禁令人对打工诗歌的未来担忧,诗歌不断被重复、被拼贴,逐渐失去其自身的创新性、进取性。事实上,对于短小精悍的诗歌而言,创新性恰恰是诗歌的灵魂,诗歌仅仅停留在“拼贴和复制”阶段,导致体验的类型化,造成读者阅读的审美疲劳,久而久之,打工诗歌终将被抛弃,最终导致彻底被吞噬的危险。正如诗评家王士强所说:“大多数打工诗人并未找到自己独特的观照世界的角度和表达世界的方式,很多时候是在重复别人或者重复自己,因而形成了‘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局面,这也是近些年来打工诗人为数众多,但真正能够让人记住、获得广泛认同的却为数不多的原因。”[2]这段话切中打工诗歌的软肋,打工诗人造就了轰轰烈烈的社会效应,然而,目前却仍未出现在社会上能够引起强烈反响的拳头诗作。文学评论家罗振亚指出:“一个时代诗歌繁荣与否的标志是看其有没有相对稳定的偶像时期和天才代表,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个时代的诗歌就是繁荣的,如果缺少偶像和天才的‘太阳,即便诗坛再怎样群星闪烁恐怕也会显得苍白无力。”[13]这是对一个时代诗歌繁荣的评价标准,我们完全可以转换时空,对打工诗歌进行评价,“一个诗歌现象繁荣与否的标志是看其有没有相对稳定的偶像时期和天才代表”,然而,打工诗歌尽管造成了一定的声势,但却不能称之为繁荣。确切地说,打工诗歌在数量上虽然能够称之为繁荣,然而,在表现内容和方式上,却存在拼贴和复制的情况,既没有自我的创新,也没有“偶像和天才代表”。

三、打工诗歌:尝试对现存诗歌秩序解构

秩序是一种既定的程式规范。在任何领域,秩序都或显或隐地存在着,诗歌也不例外。诗歌的秩序不是受某个人一己之力的操控,而是诗歌整体力量的“动态平衡”。但其中起核心作用的往往是诗歌的主导力量。

后现代主义起源于人们对现代主义的不满,主要在于对现代主义过于精英化、过于晦涩难解、过于形式主义的不满。这种不满产生了超越现代主义的冲动,逐渐汇聚成反拨现代主义的文学运动。后现代主义的精神实质归根结底就是对现存一切秩序提出挑战,积蓄着强大的解构力量。打工诗歌的存在,尝试着对现存诗歌秩序解构。

(一)打工诗歌解构了娱乐化的写作态度。娱乐化是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关键词之一,受后现代主义思潮影响,诗歌创作如今似乎已然成为一种娱乐产品,个人的游戏、消遣、娱乐尽显诗歌之中,而意义、价值、真理已不是诗歌的负载。在这种状况下,创作者的心态是放松的,既没有现实的神圣使命,也没有历史记忆的苦难伤痛,更没有精神诉求的负累。创作的作品既不是精雕细琢的,也不是刻意求深求新的,而是任性的、诙谐的、戏剧化的、充满喜剧精神的。对大部分人来说,写诗就是为了“好玩”。在“后口语写作”者看来,口语的适度调润,就能创作出优秀的诗歌。伊沙、刘川等人的诗歌固然存在多种视角的解读,但其后现代角度成为公认的有效解读视角之一。在伊沙、刘川等人的诗歌创作中,善于利用诗歌的张力来营造一种出其不意的效果,嬉笑中引起读者深刻的思考。诗人首先拉开架势,营造出一种一本正经的气氛,然后又巧妙地利用嬉皮士精神,在轻松幽默戏谑中呈现一种出其不意的结局,最终使诗歌呈现出黑色幽默的风格。

然而,打工诗歌以一种不断向上的姿态,表现打工诗人的坚守和坚韧,虽然不时地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吼,并且也不乏一些情感的偏失,但总体上呈现一种向上的力量。可以说,打工诗歌在因袭着后现代,同时,却也在反拨着后现代。打工诗歌激愤的、昂扬的、与生活进行痛苦搏斗的精神状态,是对以娱乐化为主的后现代精神的反拨,对诗歌秩序的解构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二)打工诗歌解构了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的格局。诗歌秩序是一种无形的力量。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诗歌话语逐渐演变成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两大主要的话语系统。尤其在20世纪90年代末,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进行了白热化的短兵相接,双方都不承认彼此对对方的讨伐具有诗歌话语霸权的动机。

20世纪90年代以来,当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互不相让、争吵不休之时,打工诗歌对双方的争端不参与、不介入,而是埋头积极地进行自己的创作。在后現代语境下,诗歌秩序权利的争夺异常激烈,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之间的争论被评价为“权利的分边游戏”(张闳语)。新世纪以来,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的矛盾并没有调和,虽然没有发生激烈的冲突,但是,由于对诗歌观念认识存在分歧而造成的敌视却一直存在。双方都各守其“政”,在各自的轨道上继续运行,互不干涉,却也一时平静。但是,平静并不代表分歧的自然抹平。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仍各执一词,都在试图用自己的写作证明自己所持理论的正确。

打工诗歌既没有知识分子写作那种深邃的思想、复杂的感悟、洞察历史的穿透力,也没有民间写作那样精巧的灵活、智慧的机辩、独到的历史洞察力,而是凭借自身的潜滋暗长、独善其身地不介入各种纷争,默默地自我发展壮大,客观上也是对自我生长的鼓励。打工诗歌的存在尝试着建构起一种对现有诗歌秩序地冲击,诗歌不再对现实世界漠不关心,在打工诗人看来,诗歌的意象、情感等皆来自现实世界,打工诗歌应与现实保持对话。

(三)打工诗歌解构了南方诗歌和北方诗歌的秩序。按照诗歌文化地理学的角度来讲,“诗歌写作总是要在一定的地域空间内进行,也就是地域决定了诗人写作行为的空间范畴,地理景观和地域文化对诗歌写作总是存在或隐或显的影响,而诗人的写作往往也被看作是某一区域的文化表征”[14]。这段话说明空间的地域对诗歌创作存在重要的影响。长期以来,诗歌按空间地域的划分,一直存在南方和北方的概念。一般来说,南方诗歌受到岭南文化和吴越文化的熏染,整体上呈现出阴柔、恬静、忧郁的特点,“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撑着油纸伞”等抒情意象表现出南国少女般温文尔雅,徐志摩、戴望舒等人的诗歌即是如此;而北方诗歌则受到燕赵文化和萨满文化的影响,侧重表现出阳刚、力量、畅快的风格特点,如以庞壮国、岛子、梁南、潘洗尘为代表的北大荒诗形成了以阳刚为主的诗歌形态,具有苍健沉约、质朴诡奇的特点,腾生出一种“别样风格”的诗美。

按道理来说,打工诗歌从文化地域属性来说,属于南方诗歌范畴,本应具有南方诗歌的特点,恰恰相反,打工诗歌呈现的却是北方诗歌的文化特点。事实上,打工诗歌本身具有的这种文化地域悖论属性,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对现有地域文化意识的冲击,解构了长期以来形成的文化意识观念,构建了新的诗歌文化地理品性。

打工诗歌的多维解构,对诗歌的公共性建设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这种进行尝试解构的背后,是对打工诗歌本身意义的一种强调。打工诗歌与时代进行角力和对话,是诗歌公共性属性的延展。打工诗人穿透历史和现实的迷雾去挖掘词语的真相,将语言从远方拉回到时代与生活的现场,形成对时代和社会的审视,这种审美意识对于构建诗歌的公共性建设具有重要的意义。

[参 考 文 献]

[1][荷兰]汉斯·伯斯顿,杜威·佛克马.走向后现代主义[M] .王宁,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2]王士强.“打工诗歌”:话题与本体——兼谈诗歌与现实的关系[J].文艺理论与批评,2013(4).

[3][美]杰姆逊. 后现代、全球化及未来的可能—— F. 杰姆逊教授访谈[N].文艺报,2012-12-31.

[4]西川.一堂课:关于当代文化的几个基本词[C]//大河拐大弯.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5][英]特雷·伊格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 [M].伍晓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6]欧阳江河.89国内诗歌写作:本土气质、中年特征与知识分子身份[C]//站在虚构边上.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7]吴思敬.零点地铁诗丛·总序[C]//张耳.没人看见你看见的景致.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7.

[8]郑小琼.记录流水线上的屈辱与呻吟[J].南方人物周刊,2007(6).

[9]张未民.关于“在生存中写作”[J] .文艺争鸣,2005(3).

[10]柳冬妩.打工:一个沧桑的词[J] .天涯,2006(8).

[11]南帆,刘小新,练暑生.文学理论[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12][美]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M].唐小兵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13]罗振亚.三十与十二 [J] .名作欣赏,2008(11).

[14]宋宝伟.诗歌、地理、自然、文化的多重融会——新世纪诗歌地理学批评 [J] .文艺评论,2014(5).

(作者系南开大学博士研究生,大连民族大学讲师)

[责任编辑 吴井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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