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
空气中有怪怪的味道
小言一走进教室就觉得怪怪的。
坐在最后一排的朱三皮和细土嬉皮笑脸地看着她,其他男生则窃窃私语着,有的侧头窥到她,立马闭了嘴,装模作样地看起手中的书,有的则带着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急急地在小言的扫视中低下头。
总之,空气中涌动着一股怪怪的味道。
小言三步并作两步疾走向自己的座位。
也许,是扣子扣错了?小言低下头看。明黄色的棉布衣上的白扣子庄严地排列着,一粒不差,一粒不少。
是脸上有异物?小言从课桌内往外拿书时,悄悄将放在里面的一面小镜子打开瞅了瞅。
白净的脸依旧白净,鼻上的小雀斑依然挺立,脸上没比往天多一点,也没少一点。
也许是自己神经过敏了?小言寻思着,便放宽了心,翻开书。
这天早上的晨读是语文。
象山中学以管理严格闻名全县:早上6:00,起床铃响;15分钟后,开始晨跑;休息15分钟后,也就是6:45开始晨读,直到7:30下课吃早饭。
现在正是6:42分。没错,正是这个时间,小言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但哪怕只有三分钟的时间,小言还是想弄清楚那种怪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于是,她扭过头,想问问后面的香菊,可刚一转身,就看到除了三皮、细土,还有许多男生都瞅着她,一副偷着乐的样,甚至后排的乔蓝、甚至赵诏、刘海。他们三位是年级中有名的“三剑客”。乔蓝是班长,赵诏是学习委员,刘海是劳动委员。可是,现在大家都装着有意无意地瞅她。
的确有问题!因为三剑客的表情!还有,朱三皮、细土这两个家伙哪次不是踩着铃声才跑进教室,现在却破天荒地已坐在了教室。
“柳芽。”小言故意大喊了一声。
立刻,教室里一片寂静,本来就稀稀落落的朗读声戛然而止。
唔?柳芽一脸惊吓。她正埋头看着一本玄幻小说。小言本来想向柳芽刺探点情况,但照这样的情形肯定是不行了。
没事,我就喊喊。小言讪讪道。
噢。柳芽又埋头看她的小说去了。
正在这时,嫣然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喂,你知不知道什么?不等嫣然坐定,小言就急急地、低低地问道。
知道什么?嫣然瞪了她一眼,明显觉得小言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就是……小言一下不知该如何说,说朱三皮、细土和其他男生们莫名其妙对她笑?还是说自己觉得怪怪的。
嫣然认真地看着小言。
为什么用这种表情看我?
觉得你今天早上有点怪。嫣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怪?小言一下呛得无话可说。
奇怪的笑声
“叮当!叮当!”晨读的铃声在这时响起。
蓦地,教室里哗啦啦地响起琅琅的读书声。
果然,班主任猴脸李准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于是,大家读得更卖劲了。
成段咋回事?小言听见猴脸李在问乔蓝。她略一侧头,果然就看见成段的座位空着。
不……不太清楚。乔蓝支吾道。
不清楚?你们同寝室的还不清楚?
朱波,成段早上跑操了吗?
朱波是朱三皮正式的名儿,三皮是他的绰号。朱三皮虽然成绩不咋样,体育却好,所以开学不久就被委以体育委员的“重任”。
没有!朱三皮响亮地回答道。
记下来,早自习无故缺席,周五做清洁。猴脸李这话明显就是对刘海说的。
猴脸李转身走了,还有其他5个班等着他巡视呢。刚才响响的朗诵声马上又变得稀落,后面传来低低的笑声。那笑声中除了男生们那像野鸟腾空飞起的傻笑外,还夹杂着女生脆脆的莺语,那笑声似乎直指小言。
小言很想转身看一看究竟是哪些人在笑,又是哪些人冲着她的后背窃窃私语,但她终究没有勇气,只是将背挺得更直,将课本上的一首诗念得脆响脆响的。
“喂!”嫣然用肘碰了碰小言。小言抬起头。
成段从教室外走了进来。
他目不斜视地从黑板前面走过,并准备从众多的目光中穿越而过。
“啪啪啪。”有人兴奋地用手拍起了课桌。很快,又响起几处“啪啪啪”的声音和“咚咚咚”的跺脚声。
“哈哈哈。”终于,有人笑了。很快,那笑就覆盖了所有的朗诵声,湮没了所有的呼吸,席卷向前,扑在昂然走向自己座位的成段。这笑声使他的昂然顿时显得有些滑稽,有些荒诞。仿佛被剥光衣服的小丑任凭台下的观众扔着鸡蛋。小言甚至能感到他内心的颤抖,和无处躲藏的羞惭。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为什么要笑?
……
朱三皮、细土、乔蓝、赵诏……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将自己的“笑声”狠狠地砸向了成段。
在笑声中,成段有条不紊地从课桌中取出书,从容地打开课本。但是,所有的这些动作在小言看来都是竭力在隐藏着他内心最真实最强烈最澎湃的一种感受。因为,一个人在嘲笑中越是镇定,越是证明那嘲笑对他的打击有多大,而其唯一能举起的盾牌恐怕就是用“镇定”来武装自己了——以镇定的姿态,镇定的语言,镇定的态度,武装自己!
小言不忍看成段的“镇定”。
她将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字上。但是,不知为什么声音却无法从她的喉咙中挤出。
小言想流泪
“嘻嘻。”嫣然将脑袋搁在后排的李海桌上。
两个人叽里呱啦地说笑着。在低低的笑声中小言听到成段的名字,还有自己的名字。
她等待着。
果然,嫣然转过身,看着她笑。
小言拿眼瞪她。她知道嫣然一定会讲出来的。
你知道吗,昨晚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嘻嘻……嫣然又开始捂嘴笑了起来。
小言依然等待着。
是关于你的哦。嫣然卖起关子。
是吗?小言故意装得漫不经心。
昨晚,成段去街心公园了,一直到半夜两点才回寝室。
为什么?小言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嘻嘻,因为有人在他文具盒中放了一纸条,约他到街心公园去啊。” 嫣然有些好笑地看着小言。
顿时,小言的胸口发堵。
她想起了昨晚上晚自习时,成段偷偷瞥来的目光。可是,当她准备勇敢地去迎接他的目光,想询问他有什么事时,那目光却迅速地躲闪而去,似那荷塘中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最终不留丝毫的痕迹。所以,她始终不知成段昨晚为什么要不断地看她。
不过,她现在知道了。
很早以前,小言就知道成段对她是好的,是喜欢她的。
他们来自同一个小镇,曾在同一个学校读书,也曾坐同一辆车回家。他们聊天,聊学校,聊同学,聊一些时鲜的话题。在她不回家时,他会帮她捎来家里准备的吃食;他有好看的课外书时,一定会第一个借过她;他会在小言值日时,寻找理由帮她……所以,小言是知道的。但是,这种喜欢是淡淡的,是仅仅比友情多了一点点体恤而已。他们不会彼此靠近,但也不会彼此相距太远。这个度,小言知道,成段也知道。可是,若这个度被小言打破,成段定会犹豫,定会惶恐,定会质疑,但当这种质疑变得模糊时,也许他就会想去证实。
你知道那纸条是谁写的吗?嫣然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小言。
谁?虽然已猜到答案,但是仍想证实,仍希望那答案是否定的。
你啊,哈哈哈。嫣然大笑起来,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小言的肩膀。
果然。
说笑啦,那纸条是他们模仿你的字迹和语气写给成段的,主要内容是你已暗暗喜欢他很久。
纸条一定是赵诏写的了。他很“厉害”,看过别人的字后,就能很快模仿。
那么,放纸条的人肯定是朱三皮或是细土了,只有他们才敢干这样的事,也只有他们干得出这样的事。
你知道吗,成段真的等你好久呢,而且肯定冻得够呛,要不半夜三更回去时不会直打喷嚏……嫣然还在吃吃地笑着,而教室中也仍不时传来夹杂着讥嘲的笑声。
那天早晨,所有人似乎都无心晨读,所有人似乎都津津乐道着这件事,而所有的人似乎都有着看了一场好戏后酣畅无比的心情。
但是,小言却突然很想流泪。
她想象昨夜的成段独自站在冷清的街心公园,左顾右盼;
她想象昨夜的天空开始飘雨后,站在冷风中衣衫单薄的成段;
她想象牙齿冷得发颤的成段焦急地望向对面空无一人的马路;
她想象深夜12点返回学校的成段才发现校门已关时的无助;
她想象瘦小的成段蜷缩在校门外;
她想象,成段艰难地翻爬过学校那高高的铁栏杆;
……
她不敢再想象。
她除了想流泪,还非常非常地生气。
那些家伙为什么要捉弄成段?就因为他是全校最丑的男生吗?就因为他们窥探到他有点喜欢她吗?还是因为他们觉得一个最丑的男生是不配喜欢她的?或是,他们觉得捉弄他会获得一种愉悦?……而昨晚当成段站立在雨中时,他们又是怎样议论他的呢?
小言的脑袋乱成一锅粥。书上的字全变得陌生无比,嘴也无法再张开。
幸好,猴脸李没有再出现。
很想为他做点什么
成段也太老实了!其实,朱三皮他们就是想看看他拿到纸条的反应,没想到他居然当真,还真以为你约他,还真跑去街心公园等你,嘻嘻……嫣然继续唠叨着。
实在是太过分了!小言在内心大声喊道。
呵呵,据说事前男生们还下注了呢,有的赌他去,有的赌他不会去……也就是几乎所有的男生都知道这事了。所以,他们早早就等在教室;所以,他们想看看被捉弄后的成段会如何尴尬地来到教室。他们导演着一场戏,主角是成段,配角是小言。最终,他们被自己导演的这场戏逗乐了,因为主角的表现出乎意料。
也许是早已习惯,也许是不愿屈服,哪怕是长着一张丑丑的脸,成段依然爱笑,依然性格开朗,既不回避恶意,也不躲闪善良。但是,小言却分明感觉到这一次,成段是真的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蓦地,她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她也很想告诉他,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哪怕这个人就是她小言。
已经是7点15分了,小言侧脸偷瞥着成段。
成段一脸严肃地翻着课本。
她很想给他写一张纸条安慰他,或是表示理解他,又或者是表示她和他是站在同一战线……但是,又是纸条!成段会相信吗?那会不会又给他难堪?……那就算了吧,就当不知道这事。可是,内心有一种东西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小言,让她不由地激动,兴奋,真的想立刻为他做点什么啊。否则,她会吃不下早饭;否则,她会一整天都上不好课;否则,她一整天都会想着这事……
喂?嫣然用手肘拐了拐眼睛直直的小言。
怎么啦?
我想这个周末约成段去街心公园!小言脱口而出。
嫣然的嘴立刻成了O型。
小言真的要约成段!
你……嫣然震惊地看着她。
嗯。小言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是她在那短短几分钟内所能想到的。可是,虽然语气是斩钉截铁,但心里却丝毫没底。成段会答应吗?
已经是7点28了。
该怎么对成段说呢?又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对他说呢?……小言的脑袋中不停地翻腾着这些问题。
很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站了起来!
顿时,整个教室一片静寂,只有齐刷刷的好奇的目光——所有同学都看着站得直直的她!
“叮铃铃。”下课的铃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可是,教室中却仍是静寂一片,没有昔日打开课桌的声音,没有合上书的声音,没有吆喝着去食堂的声音……
静。
全都等待着……
小言走到成段的课桌前。
“成段,这周六我想约你去街心公园,去吗?”小言用力地、大声地问道。
成段抬起头。
“为什么不去呢?”成段轻轻说道,唇边是轻轻浅浅的笑意,“我当然会去的!”
小言的心一下安静了下来。她嗅到一股清香的味儿正从不远的地方飘来。
从成段的座位看去——窗外,一丛栀子花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绽放,洁白的花儿在晨曦中自得地开着。
栀子花的味可真好闻。小言轻轻说道。这句话仿佛是对成段说的,也仿佛是对自己说的,再或者她是对教室中所有人说的。究竟是对谁说的呢?恐怕也只有小言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