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京湘 齐士英 王新伟
英雄没有被忘记
一到兴安县,我们就不止一次地听到了刘华连这个名字和他的故事。两年前,他曾是这里唯一健在的老红军。
12月初的桂北,天气阴冷,湿气透骨。早晨,天阴巴巴的,下起了毛毛雨。陪同我们采访的县委宣传部邓桂荣问:“刘华连已经不在了,他的家在华江乡山村里,有几十里山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你们还去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小邓立即拿起手机联系。
兴安不大,古属百越。在岁月的长河中,它两次改写中国历史的进程:一是公元前214年,秦始皇南征,曾修凿灵渠一统岭南,巩固了统一大业;二是决定中国工农红军和中国命运的关键一仗——湘江战役,主战场之一就在兴安界首镇,红色遗迹留存甚多。
县城到处都在修路,出城的路坑洼泥泞,沿湘江行走一段后,驶进了大山。绵绵细雨中,山色空蒙,满目青翠,山谷里漂浮着淡淡的云雾,一片片山村升起袅袅的炊烟,金黄色的稻田,挂满果子的橘园,一望无边的竹海……一个小时后,到达华江瑶族乡,转入一个岔路口,一条2.5公里的小柏油路直通同仁桃子头村。“有一年,广西军区来人看望老红军,发现路极难走,于是捐资10多万元,加上各方援手,修成这条红军路,全村人都借了他的光。”小邓告诉我们。
刘华连家是座老屋,锁着门。邻居说,他儿子陆志元进城办事,儿媳蒋桂香上山砍柴了。约莫一支烟的工夫,蒋大姐挑着两大捆柴垛回来了,她身形瘦小,热情实在,拍拍身上的土,招呼我们进屋,摆小凳子的麻利劲儿一点不像60岁的人。
刘老堂屋的正中间挂着一幅巨大的毛主席画像,两边墙上贴着几张老人身穿红军服的照片,其中一张写有一行小字:“看看,我还和当年一样吗。”柱子上的对联条幅已残缺不全,但透过字句能依稀体味老人的情怀:“颠沛流离数十载未晓根何处”“90载崎岖世路投身革命为民族解放流亡异域旷古艰难”……
“这是桂林电视台拍的,爸爸在世时最爱穿军装,一穿上就乐得合不上嘴。”蒋大姐健谈,一落座就讲起老红军的故事。“他是江西赣县人,1918年阴历六月初六生人,15岁就当兵了,一年后参加长征,他家两兄弟都当了红军。部队发给他一条枪、三發子弹、两颗手榴弹。听他说,那仗打得惨啊,死了好多人,尸体浮在江上,水都红透了,他抱着浮尸漂过了江。”
九死一生,惊魂未定的刘华连,又不幸踩到敌人的毒竹签,右脚扎穿,感染化脓,掉队被桂军所俘。几个月后,看他是个小孩,就放了他。16岁的刘华连流落街头,拖着伤脚,乞讨为生。兴安县一个蒋姓大户心生怜悯,用一年治好了他的伤,刘华连则给那家白做3年工。伤好后,刘华连曾多次寻找部队,但都没有成功。
几经辗转,刘华连来到兴安华江同仁村,入赘为婿。新中国成立那年,他才把自己是红军的秘密告诉了妻子,以后再也没有提起。上世纪60年代,他的失散红军身份被证实。之后不久,刘华连上山拉毛竹,一只眼睛被毛竹枝刺伤,按优抚规定,他可以得到医疗补贴,可他要强,不愿给政府添麻烦,那只眼睛失明了。在后来漫长的生活岁月中,刘华连只是每月到乡政府领取几十元的生活补贴。
1999年8月14日,桂林晚报刊发通讯《六十载未了回家梦》,刘华连的故事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桂林日报开展了“圆老红军回家梦”的活动,捐款并进行连續报道。很快,江西的媒体纷纷加入。
江西赣县民政局经过半个月的努力,终于大海捞针似的从8700多名赣县红军烈士名单中,找到了已定为烈士的刘诗泽(刘华连原名),并且找到了老人的亲人。
2000年9月27日,兴安县为刘华连回家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会。刘华连终于回到老家——江西省赣县白石乡下白石村,见到他日思夜想的亲人们,而家乡早把他当成烈士供奉在刘家祠堂里。
“刘爷爷在世时,是县里唯一的老红军,各方挺重视。政府每个月都会发给老人800元养老金,医疗费也有保障,儿子儿媳照顾得精心,张爱萍将军的女儿张小艾来看望过他,每逢年节都会有人来探望慰问,还有很多年轻人从外地赶来听他讲故事。老人生前多次参加缅怀革命先烈活动,向青少年讲述当红军的经历。”同来的华江文化站周站长补充道。
2013年冬,刘华连走完他94岁的人生旅程。老屋仍保留着他在时的模样,坚强忍隐的目光,笑得如孩子一样的军装照仍然贴在墙上,“传承红军传统,弘扬长征精神”的锦旗仍然鲜红,老人用过的大斗笠、锄头仍然摆在屋里。小邓说,“老人走后,仍有不少人前来,和你们一样,在这座老屋里看着他的音容笑貌缅怀他,听他家人讲老红军的故事。”
据史料记载,湘江一役,红军战斗伤亡在15000人左右,被俘、失散、逃亡约两三万人。作为失散红军,他们参与了中国革命中最艰难的旅程,却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没能走完长征,他们的人生,也因此而改变。当时情况非常恶劣,哪怕是从湘江战役中冲出来,活下来的红军战士,都是英雄。他们或悲壮、或辛酸的经历已作为长征历史的一部分,被后世铭记。
“一墓三碑”铸忠魂
灌阳位于桂东北,是湘桂两省六县交界之地。西汉建县,历史悠久,人杰地灵。“一门三进士,同胞三翰林”的唐姓兄弟是这里人的骄傲,而湘江战役三大阻击战之一——新圩阻击战也发生在这里,留下许多悲壮的故事和红色遗迹。
俸顺喜,闽籍红军后代,高身量,红脸膛,眉宇间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说起话来与当地有细微的差别,曾任灌阳县民政局局长。一见面,就自我介绍说,“我老家在福建龙岩长汀童坊乡,本姓童,父亲童旺杨和大伯1932年在家乡入伍,大伯在长汀牺牲。父亲有文化,字写得好,当通讯员,随中国工农红军第五军团第34师参加长征。红34师几乎都是龙岩人,长征开始一直担任全军的后卫掩护重任。”
新圩阻击战是抢渡湘江的一场恶仗。父亲生前曾多次给他讲过这段历史,每每提起都老泪纵横。那时候红军总是走山路,平地不走的,衣服都差不多烂完了,脚下鞋子也没得穿;山光秃秃的,无险可守,一夜强行军,又冻又饿又累;敌人有飞机大炮,红军打仗的子弹得靠缴到敌人的子弹才有;炮火猛烈,烧焦了身边的草树,山坡被炸翻了一层又一层;为了拖住敌人,掩护主力部队过江,仗打了三天三夜,34师拼完了,死了4000多将士,政委程翠林、师长陈树湘也牺牲了。俸顺喜的父亲左大腿负伤掉队后流落到湖南道县,给当地村民当了干儿子,后入赘灌阳俸家,改名俸旺贵。俸顺喜小时候还见过父亲保存下来的公文包、马刀,马刀已锈成黑色,还时常拿出来抚摸,1982去世时仍是满口的闽西话。
由6000多名龙岩、三明子弟兵组成的第五军团红34师,担负中央红军的殿后任务,完成掩护任务后被敌军隔绝于湘江东岸,无法渡過湘江,面对几十倍于己的敌军的重重包围,孤军奋战,英勇拼杀,弹尽粮绝,绝大部分壮烈牺牲。从此,红34师的建制不复存在。
在电视剧《长征》中,有一组镜头让人难忘:刚刚从死人堆中渡过湘江的毛泽东,坐着担架,停留岸边,关注红军渡江情况,当听说红34师被敌人围困湘江东岸,突围失败,全军覆没时,他垂头顿足,痛心叨念:“我的34师,我的34师!”
习近平总书记深情地说,“闽西和赣南是中央苏区,对党和革命的贡献是最大的。红军长征出发时,闽西子弟踊跃参加红军,红军队伍中有两万多闽西儿女。担任中央红军总后卫的红34师6000多人主要是闽西子弟,湘江一役几乎全都牺牲。”
而经民政部门多方查找,在湘江戰役中牺牲的福建籍烈士在册英名仅1114名,其中龙岩606名、三明508名,绝大多数成为无名烈士。
闽西儿女血洒湘江,烈士英灵何处祭奠?2010年,福建省有关部门、龙岩市和三明市决定联合在广西灌阳、兴安投资建“一墓三碑”,即修复灌阳县水车乡修睦村境内的红34师无名烈士墓、灌阳县福建籍湘江战役红军英名碑、灌阳县福建籍湘江战役红军无名烈士纪念碑、兴安县福建籍湘江战役红军烈士纪念碑。2011年3月,上述工程均已落成并在清明节前隆重揭幕。
我们驱车赶往水车乡修睦村。细雨初歇,太阳出来,远山如黛。道路两旁,晾满了板材,电锯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杉木的清香。几棵古柏对面,一条小径尽头,就是红34师烈士墓。墓地约400平方米大,简朴整洁,白色石栏,绿柏环绕。周长5米、高2米的圆丘下,黑色的墓碑上镌刻着“红三十四师烈士墓”“先烈精神千秋颂,英雄浩气万古存”,墓前摆放着两盆花和两瓶酒,旁边立有重修烈士墓记。
灌阳史志办主任文东柏为我们讲述了修墓过程。当年红34师在水车乡一带架设浮桥渡江时,遭到敌机轰炸,桥上的人像滚木头一样跌入河中,200多人牺牲,他们都是闽西人。部队急于西进,顾不上安置伤亡人员,水车、修睦村的群众就自发掩藏伤员,拿起锄头挂耙分两穴安葬了烈士遗体。56年后,1990年,水车乡矮山脚中学师生找到了深藏在灌木丛中的土坟,捐资4000多元加以修葺,并立上了一块水泥碑,用白卵石镶嵌出“红军坟”三个字,年年清明来扫墓,渐为世人知。2010年福建方面投入20多万元重修,许多红军将领的后人都来此祭奠。
俸顺喜告诉我们,在灌阳县革命烈士陵园,新建了福建籍湘江战役红军无名烈士纪念碑,12块刻着1114位福建籍红军烈士姓名的英名碑已竖起来,作为闽籍红军后代,他感到很欣慰。
兴安湘江战役纪念碑园,庄严肃穆,气势恢宏。11米高、46米长的巨幅群雕扑入眼底,生动地再现血战湘江的悲壮场景;冒雨登上210级台阶,狮子山顶34米高的纪念碑巍然耸立,三支步枪造型直插蓝天,寓意“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占地 6000多平方米、外形为红军八角帽的纪念馆令人震撼。右侧,一个大理石铺就的平台,苍松翠柏,棕榈桂花,青铜浇铸的“福建籍湘江战役红军烈士纪念碑”就立于此。主碑深褐色,深沉大气,全长8米,高4米,宽1.8米,重4吨。雕像画面上嵌入“古田会议永放光芒”、古田会议会址模型和中央苏区略图。青铜雕像栩栩如生。在中国工农红军的旗帜下,闽西子弟兵身背斗笠,挺立胸膛,目光坚毅,头上包裹着渗透鲜血的厚厚纱布,他们或端机枪向敌阵扫射,或手执大刀杀向敌人,或拉开手榴弹的后盖抛向敌方……我们仿佛听到了80年前湘江之滨震天的杀声,看到了炮火硝烟中前赴后继的身影。
“为了褒扬福建籍红军烈士在湘江战役中悲壮惨烈、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迹和气吞山河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告慰英烈忠魂,激励后人,特立此碑,以示铭记。”福建籍湘江战役红军烈士的英灵在异地他乡有了安息之所。
处处遗址有乾坤
兴安华江瑶族乡千家寺,因旧时寺庙众多而得名。其中一座因有诸多红军标语而闻名,被称为“红军标语楼”。1934年12月3日—5日,红一方面军突破敌人第四道封锁线后进入瑶乡,为翻越老山界做准备,在华江休整两天,祠堂正是中央军委指挥部的旧址,这些标语就是当时留下来的。红军走后被下令毁掉,但当地人用纸筋灰(石灰浆)将标语覆盖保护起来,此后50年沉入史海,无人知晓。直到1988年祠堂仍是华江乡政府所在地。
这年冬天,湿寒难耐,两个年轻人烧木炭烤火取暖,不小心失了火。及时扑灭后,涂抹在墙壁上的纸筋灰遇水爆裂,一块块脱落下来,人们才惊讶地发现,墙上竟然露出一幅幅标语。由于标语覆盖在夹层中,避免了几十年的风雨侵蚀,字迹清晰如新。
听当地老人说,这座庙宇建于清末民初,是千家寺村宗祀祠堂,后改为学校,一楼作教室,二楼当教师宿舍。“标语楼”上下两层,青砖灰瓦白墙,建筑面积250平方米。一层墙上挂有红军长征地图和史料展板,二层挂有长征中到过华江的中央领导人像和在华江的活动。踩着吱吱作响微微颤抖的木楼梯,在二楼临街的一面墙上,我们见到了80年前的红色墨迹。均为墨笔直书,字迹清晰:“拥护中国共产党”“红军是工农自己的军队”“当红军有田分”“打倒屠杀工农的国民党”“白军是豪绅地主的军队”……落款为“红军宣”。一幅漫画标语,由“国民匪党”四字构成,画面简洁,幽默辛辣,颇有特色。
镇文化广播站周善华站长告诉我们,对墙体剥落部分进行清理后,共发现标语20余条。如果继续清理,一定会有更多发现,但也极有可能损伤标语。虽说经过火灾,墙体上的石灰浆粘合力还是很强。另一方面,发掘出来的标语如果保护不力,发生风化,将会愧对红军、愧对后人,于是暂停了发掘。2014年,镇上拨付5万元再次对标语楼进行修缮,将眼前这些珍贵的红军标语,用玻璃框架保护起来。
兴安、灌阳、全州,一路寻访数十个红色遗址,所到之处,不仅最大限度地保护遗址的原样貌,还深入挖掘,搜集史料,精心布展,突出内涵,使之各具特色,不负盛名!
兴安古圩界首镇老街北头,一座供奉天、地、水三官的百年老祠堂——“三官堂”坐西面东,临江而立,离界首渡口不过百米。当年这里是红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的指挥所,红军就在不远处架设渡河浮桥。“三官堂”见证了历史,具有重大历史意义和文物价值,当地人都称其为“红军堂”。
潮湿的江风,流逝的岁月,不动声色地侵蚀着它模样:祠堂内墙壁斑驳,房梁漆黑发亮,地砖已被磨平。前后两进,中有天井,时值中午,阳光照射进来,屋里一片明亮。不大的空间已辟为红军抢渡湘江陈列馆,墙上挂满展板。红军长征组图、老照片、陆定一编写的红军长征歌、民族政策口号等长征和湘江之战的各种史料,铺着红布的桌子上,摆着搜集到的老物件:穿着红线的搪瓷碗,蒙着绿锈的铜币,红军当年用过的木盆、铁锅,铁瓢等,犹如走进一个小博物馆。图文并茂,史料丰富,引人驻足。展览为这座130平方米的明清祠堂注入了厚重的人文内涵。
“九如堂”的名声在灌阳很响。这座老宅子建于清光绪年间,是村里远岗公字九如的私宅,不仅古朴气派,更有一段红色歷史。1934年11月红三军团由湖南经雷口关到灌阳县水车乡滨家桥村,经先头部队侦察,把当时村中最大的“九如堂”,选为指挥部,红三军团长彭德怀在此指挥新圩阻击战,住了3天。
门口有挂牌,院内有展览,“九如堂”亦展亦居。宅内有水道环绕的天井、厢房、古磨盘,墙边还晾着一排排红薯粉。院里四周挂着灌阳县文物局制作的展板,讲述彭德怀坐镇“九如堂”、红军过灌阳、苏江布防等历史。文字生动是一大特点,这样的细节比比皆是:“入夜,极度疲乏的战士,歪倒在路旁呼呼大睡,喊不醒,叫不应。黄苏政委急了,他抓起马鞭走到睡觉的战士身边,见一个抽一个,直打得战士跳起来,跌跌撞撞向湘江赶去。”
见来人参观,九如公的第8、第9个孙子及孙媳热情地把当年彭德怀住过的屋子指给我们看,“现在还住着人,所以没挂牌。”看得出,对“九如堂”承载的这段历史,他们熟烂于心,充满敬意,精心呵护,每每有人来参观,他们就当起义务讲解员。
一潭绿水,一方荷塘,环绕着新圩下泥湾蒋氏祠堂。建于清道光4年的祠堂,外墙饰有精美的蜈蚣墙体,古色古香。村里曾出过3个举人,祠堂前立着“甲石”及石雕。在1934年11月28日—12月1日四天三夜的新圩阻击战中,这里曾被用作红军的战地救护所,抢救了大量受伤的红军。当时,硝烟滚、战事急,红军仓促撤退,来不及转移的100多名重伤员被民团用棕绳捆住手脚,从这里抬往数里外的山谷中,残忍地扔进了连通地下河的酒海井,全部壮烈牺牲。我们走进战地救护所,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烈士鲜血,红底色的展板记录下酒海井这起旷古惨案。
杨柳井屯红五师指挥所、枫树脚屯、桂岩村……一处处红色遗址,就是一座座微型博物馆,讲述红军故事,传扬红军精神,内有乾坤,尺幅千里!
音容犹记情永续
八九十岁的老人在这里是一宝,他们很“忙”,总有人找他们讲红军的故事。
界首镇明清老街,91岁的马有益家。一进门,老人连声说,“烤火,烤火”,把烤火架推了过来。雪白的眉毛,稳稳的身板,目光有神,声音洪亮,马有益是镇上仅存的湘江战役见证者,1934年,红军在他家门前渡江时,他10岁。
“红军都是年轻人,穿得破旧,看不出什么颜色,好多人脚板打泡腿肿了,还乐呵呵的,用破布绑起来继续走;后面有追兵,他们就走夜路,用竹子蘸上桐油当火把;他们守规矩,抢着挑水扫地,晚上不进屋,就睡在外面;当地老百姓不接受纸币,红军买东西就给铜板、光洋,从不强买;见我年纪小,还给我饼子吃。红军杀土豪的猪分给大家,我家也分到两块。国民党发传单说红军抓人放火,其实不是那回事,所以红军要过湘江,镇上人都帮忙。红军在三官堂那边搭浮桥,要征货船,租门板,门板上都写上各家的名字,还编上号,过江后再按号归还。红军过江三天三夜,头上飞机丢炸弹,死伤不少人。他们走了,大家还挺想他们。”老人收住了话头,低头凝思,默然不语。
流年似水,岁月蹉跎,顽童已成白发老叟。然而,儿时的记忆,红军的点点滴滴,仍旧镌刻和保存在他的心上,没有褪色,没有残缺。这段故事,马有益讲了几十年,给子孙讲,给中小学生讲,给媒体讲,给来访者讲……
紧临光华铺阻击战旧址,有个老屋场村。老伴儿前不久伤了腿,90岁的刘发育正炖着黄豆猪蹄汤,老屋里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老人回忆说,他8岁那年村里来了红军,那天下午进的村,晚上就和桂军打起来。“子弹冒着红光穿来穿去,有的打到我家楼上,喊杀声震耳朵,打了一整夜。第二天,我和6个小伙伴去拾弹壳,村口路边看到12具红军遗体,都是20来岁,很可怜,有个红军蹲在坑里,端着枪,像活着一样。”老人举起双手比划着,“还有一个当时还活着,喊着‘小鬼给口水喝,我们喂了他3天水还是死了。红军走后,村里人凑米钱请人把红军尸体掩埋了。这么多年了,12个红军当时倒在哪里,什么样子,我都记得清楚。幸好有他们,我们现在享福了!”老人感叹道。
当年的小伙伴都已不在了,这些往事只有他一人讲得清,所以前来访他的人特别多,每次他都要带着来人去看现场。前不久他做了胃部手术,当他起身还要带我们去时,被我们拦住了。其实,之前我们曾不止一次地听过这两段故事,但与两位耄耋老人面对面,亲耳聆听,那种强烈的带入感给我们的震撼无以言表。
歌剧《洪湖赤卫队》中有一段经典唱词:娘啊,儿死后,你要把儿埋在那洪湖旁(大路旁、高坡上),将儿的坟墓向东方,让儿常听那洪湖的浪,常见家乡红太阳……表达了革命者对胜利的坚定信心和深沉的遗愿。
老区人民对红军的感情松涛竹海可以作证:红军墓园都是修建在幽静秀美、蓊郁青葱、方便祭奠的地方。
黄泥坡红军长征烈士纪念碑园,一道长长的台阶从山脚通向高坡,13米高的汉白玉纪念塔,“红军长征烈士永垂不朽”十个红色大字在苍松翠柏的映衬下分外醒目。这是兴安县最早的红军烈士塔,以缅怀长征中在华江牺牲的红军。墓园整洁肃穆,不见一纸一叶,几束菊花依然鲜丽,我们缓缓绕墓一周,三鞠躬,向红军烈士表达深深敬意。
华江塘坊,当年红军分指挥所衡州会馆对面,一道清泉淙淙流淌,一片绿竹亭亭玉立,过石桥,踏青階,一条小路通往竹林深处,那里安卧着一座小红军墓。兴安县委宣传部邓桂荣告诉我们,小红军年仅16岁,因生病掉了队,被当地地主派人抓住活埋了。后来,村民几经搜寻才找到了准确地点。她上小学时,小红军墓还是荒山野岭的一个乱石堆,村支书李明星买了个缸装殓遗骨,移进路边靠水的竹林,平时和每年清明都有人来扫墓。
当年光华铺战斗中,一天牺牲了沈述清、杜中美两位团长。如今战场已被茂密的植被所覆盖,最高处碗塘岭上,光华铺红军烈士墓面朝着东方,18名烈士长眠于此,听誓言声声,看山河巨变,了了遗愿!山坡下,322国道从烈士墓前经过,车流滚滚,穿梭不息。
80年岁月,如湘江水静静地淌过。当年的战场硝烟不在,红军攀越崖壁历尽艰辛翻过的猫儿山,如今已是山青潭绿,风光绝美的旅游胜景;曾被炮火削秃的层层山坡,如今已建成游人如织的“乐满地”,安详的炊烟,青青的稻田,座座新居,山路通达……
今天,我们可以告慰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