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庆
【摘要】:《悲痛的往事》是爱尔兰作家乔伊斯的小说集《都柏林人》中的经典篇目。作为《都柏林人》中最阴郁、悲伤的故事,《悲痛的往事》讲述了一位私营银行出纳员达菲先生和已婚妇女辛尼科太太特别的“友谊”经历和悲剧结局。小说塑造的人物形象蕴含着亚当原型、母亲原型等特征,展现了人类存在的代码以及作者乔伊斯对人类存在的思考。
【关键词】:《悲痛的往事》;原型;存在
弗莱说过,“一个原型就是一个象征,通常是一个意象,它常常在文学中出现,并可被辨认出作为一个人的整个文学经验的一个组成部分”。[1]
一、达菲先生:孤独的亚当
达菲先生是个独居者,他所居住的环境——远离市区的屋子,暗含了伊甸园的原型。因为没有朋友,达菲先生的社交活动仅限于走出“伊甸园”去看歌剧或参加音乐会。这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人类最初在伊甸园里简单的生活,在夏娃被创造之前,亚当在伊甸园里自给自足,独自生活。但是达菲先生的形象不是单纯地对亚当原型的继承,他是没有失去肋骨的亚当,也就是说,达菲先生缺少与之对立的夏娃原型形象。《创世记》中说道,耶和华为了找一个配偶帮助亚当,而取下亚当的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没有“夏娃”帮助的达菲先生是孤独的,为了排解孤独,达菲先生使自己严肃而冷漠,甚至有些清高的意味:他拒绝给乞丐施舍,对政事很有想法却拒绝参政议政。遇见辛尼科太太使达菲先生意识到了自身的不完整性。辛尼科太太美丽的面容、沉稳的气质,吸引了长期独居在自己的伊甸园中的达菲先生。他们的感情在思想交流下逐渐升温,他们相互倾诉生活,直到达菲先生的“思想逐渐和她的思想纠缠在一起了”[2](p120)。按照昆德拉的解释:“爱开始于一个女人以某句话印在我们诗化记忆中的那一刻。” [3](p271)达菲先生并未意识到他对辛尼科太太的情谊是力比多作用的结果,他们这一份情谊已经超越了简单的友谊关系,上升为爱情。孤独的本质使达菲先生拒绝亲密的关系,同时,扎根在达菲先生身体里的单纯的亚当的原型,昭示着他还是没有脱离伊甸园的小男孩,以至于沾染了性欲的空气使他闷得喘不过气来,甚至觉得恶心,于是他急于逃脱这种环境。在与辛尼科太太断绝交往后,达菲先生终于逐渐意识到他们两人之间是爱情,得出了“男人与女人之间不可能有友谊” [2](p122)的结论。性欲的觉醒,让达菲先生在报纸上读到辛尼科太太遭遇车祸死亡的消息時感到难堪:曾经向他倾诉衷肠的挚友辛尼科太太竟然走上了这一步。使达菲先生内心防线进步一崩溃的是,报道上说辛尼科太太的死亡并非单纯的车祸所致,死亡原因其实是酗酒和心力衰竭。抑郁和多愁善感的性格,使达菲先生联想到这很可能与自己曾经拒绝她有关,这种想法令达菲先生感到苦闷与自责,加之想到自己曾与她几乎建立起亲密关系,这让达菲先生在苦闷之余感到了恶心。表面上看,达菲先生是厌恶新闻报道中用“俗套的、乏味的语言,表示同情的空洞的词语”来“竭力掩盖一个平凡的、庸俗的死亡事故”,实际上是达菲先生对自己被世俗所撼动的震惊与不安。与此同时,这种恶心又透露了他对肉体凡胎在死亡面前无能为力的虚无之感。
二、辛尼科太太:中介母亲
弗莱在《伟大的代码》中把圣经里的女性形象分为两类:母性类和婚姻类,也就是母亲的形象和新娘的形象。[4](p183)中介的母亲形象包括夏娃和拉结[4](p183)。夏娃经历了罪与救赎的轮回过程,因此作为一位中介母亲的形象尤为突出。在《悲痛的往事》里,辛尼科太太是中介母亲原型的显现。她的丈夫辛尼科船长常年在外工作,几乎不关心她的生活,在辛尼科船长眼中,不可能有人对自己的糟糠之妻有兴趣。夫妻之爱的匮乏,使得辛尼科太太无处倾诉自己的内心,这就给达菲先生趁虚而入提供了前提条件。长久地和女儿生活在一起,使辛尼科太太沉浸在母亲的角色里,以至于在和达菲先生交往时,她也无法摆脱这种影响。对达菲先生,她“以几乎是母亲般的关怀,促使他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本性,就这样,她变成了他的‘忏悔神父”。[2](p120)在她面前的达菲先生,俨然成了还未脱离母体的婴孩:他们思想在思想上融为一体,难舍难分。当辛尼科太太建议达菲先生把自己的政见写出来时,后者轻蔑的态度显得任性而自大,像是一个向母亲撒娇的孩童。然而,人的成长最终要脱离母体。当辛尼科太太做出超越友情的举动:抓起他的手去贴她的脸蛋时,达菲先生感到惊讶和幻灭。达菲先生对辛尼科太太的依恋,蕴含了人类集体无意识中对母体的亲昵,然而作为现代人的身体中的理性部分使达菲先生排斥与类母亲的女性亲近,理性提醒达菲先生,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乱伦。辛尼科太太试图在达菲先生身上找回在丈夫那里丢失的心灵和肉体上的关爱,却以失败告终。这使她意识到,丢失的爱是无法弥补的。辛尼科太太的错误举动,就如同夏娃偷食智慧树上的果实一样犯下了罪,此时的她已经无法走出情感的地狱。虽然乔伊斯并未指明辛尼科太太酗酒的原因,但是我们可以大胆推测,长久以来内心无人倾诉,加之追求爱欲的失败,使辛尼科太太被困在地狱里。酗酒是辛尼科太太短期内自我救赎的一种行为,对辛尼科太太来说,死亡使她脱离现实地狱,得到了永久的救赎。
三、存在之思:轻与重的探讨
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昆德拉探讨了轻与重的关系。轻,既是自由,重,即为责任。在和辛尼科太太交往时,达菲先生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们不能把自己奉献出去;我们是属于我们自己的。[2](p121)达菲先生是向往自由的亚当,他渴望爱,却无法摆脱孤独,因此,他无法对爱负责。在《安娜·卡列尼娜》中,通过漫长的对安娜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托尔斯泰得出的结论是:人不能寄希望于通过找到属己的另一半来拯救自己的在世孤单。[5]达菲先生深解其中之义,在他看来,即使有辛尼科太太這位特别的“朋友”,他在本质上还是一个孤独的个体,并且他选择做一个孤独的个体,因此,他排斥辛尼科太太跨越友谊的亲近。辛尼科太太已经是达菲先生的“忏悔神父”,但她依旧被排除在他的心门之外。人与人从本质上的不能交流和不可契合,是萨特以降的存在主义反复讲述的“真理”。[5]
参考文献:
[1]N.弗莱,《批评的剖析》,转引自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71页。
[2](爱尔兰)乔伊斯(J.Joyce)著;孙梁等译.都柏林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
[3](法)昆德拉著.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4](加)诺思洛普·弗莱(Northrop Frye)著;郝振益等译.伟大的代码 圣经与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5]杨晓河. 西方文学挚爱主题的建构与流变——以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为中心的系谱学阐释[J]. 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04:148-155+192.
[6](德)埃利希·诺伊曼(Erich Neumann)著;李以洪译.大母神 原型分析[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