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盛科
趁黑救人
“文革”初期,湖南城步一中我的班主任张世兰老师,因反对县城“造反派”的行动,还批评“造反派”影响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被城步一中及县城各厂矿的“造反派”多次批斗,并被挂黑板游街、跪砖渣、挨棍棒,导致身上多处受伤,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1967年,“文革”进入高潮,我们也进入高中二年级。学校“红卫兵”组织发给我一个红袖章,动员我参加“造反”。我找个借口回到乡下老家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但是当时的乡村也是“造反派”的天下,大队里的“造反派”头目见我回村,也发给我一个印有“造反派”字样的红袖章,要我跟他们一起参加“造反”。我将两个袖章放进抽屉里,心想日后可能会派上用场。
一天下雨无法出集体工,生产队决定放假,我趁机进城走亲戚。在亲戚家的酒席上,一个与我同桌、手臂上戴有“造反派”袖章的醉汉喷着酒气大声说道:“今晚9点钟有好戏看了,各厂的造反派要出动10台卡车、300多人血洗一中,主要目标是抓捕大臭老九张世兰。张世兰的死期到了!”
我听了大吃一惊,不管是真是假,得赶快告诉张世兰老师才行!于是放下饭碗趁黑朝一中校园跑去。
校园内的电线早已被人剪断,四周一片漆黑。我摸到张老师的房门口,只见张老师正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写“交代书”。我来不及向他详细说明情况,拉着他的手就走:“张老师,有紧急情况,快跟我走!”张老师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急忙吹熄灯,跟我从校园的后门溜出来,躲在一位王姓同学家中。
冒险护送
10分钟后,果然传来汽车马达声,校园被人包围,叫骂声、踢门声响成一片,手电的光芒划破夜空。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抓了几个老师,方才开车离去。
王同学家离校园太近,张老师无法长期藏身,怎么办?当晚12点多钟,我趁夜深人静,将张老师带到离校10公里远的我家,把他藏进后房。我父母最崇拜老师,我与父母商议:他是我的班主任老师,因有人要害他,只好让他暂时藏在我家,对外绝对要保密。我们一日三餐将食物送进后房,让他吃喝拉撒全在房中解决。父亲上山采苗药为他治疗内外伤,母亲负责做饭。
到了第五天,我进县城探风声,只见沿街刷满了“动员起来,抓捕臭老九张世兰”等内容的标语;又听说“造反派”在县城掘地三尺找不到张老师,就四处设卡盘查,并派出大批人马全副武装下乡追捕“逃犯”。
我回到家将所见所闻向张老师汇报,他十分焦急。为了安全起见,张老师决定当晚动身“转移”到他的老家西岩张家寨避难。我家四周都是本村“造反派”的骨干成员,听说县城的“造反派”已全副武装从邻村向我村逼近,本村“造反派”成员五十多人积极响应,准备迎接县城“造反派”入村搜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走漏风声,将前功尽弃。
动身前,我给张老师化了妆:穿上我父亲的一套最烂的衣裤,戴一顶破斗笠,脸与手上用鍋底灰抹黑,把他装扮成一个又脏又臭又哑的麻风病人。当时的麻风病比瘟疫还要可怕,传播迅速,若遇到关卡,只要自报是麻风病人就没有人敢仔细盘查。不过,让张老师单身一人走五十多公里夜路实在不放心,万一撞进他们设好的“天罗地网”中,张老师只有死路一条。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我决心再次冒险护送张老师从小路回张家寨避难。出门前,我装满一书包干粮,师生俩各持一根杂木拐杖做打狗棍,我又将两派的红袖章装在衣袋里以备急用。
红袖章闯关
苗山的夜晚一片漆黑,阵阵秋风送来几分寒意。我们深一脚浅一脚摸索前行,心惊胆战地走了三十多公里后,只见不远的山隘口燃有火堆,凭借火光可见到有几个扛枪的人在站岗,我俩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这处山隘口是从小路通往张家寨的唯一通道,果然有人在此设卡,说明“造反派”头头们十分“高明”。
这时,附近村庄中隐约传来鸡啼声,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怎么办?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我突然摸到衣袋里的两个红袖章,脑子里顿时冒出“凭证闯关”的念头。我轻声告诉张老师:“我先走,前面的一切我去应付。成功了更好,万一不成功,你赶快往山下跑,不要管我。”
我把两派的红袖章分别放在左右两边的衣袋里,沉住气,大模大样地朝火堆走去。那几个站岗的见有人朝他们走来,立即端着枪将我包围,厉声喝道:“什么人?站住!”我借助火光,看清他们手臂上戴有县城“造反派”的红袖章,便不慌不忙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袖章递给他们看,说:“老兄不要慌,自己人。我有个患大麻风病的哑巴表兄,昨天从麻风病医院跑出来,溜到我家。我们害怕传染麻风病,只好连夜将他送回家去。请几位老兄帮个忙!”
他们看了红袖章后深信不疑,又见我身后不远处果然站着一个特别难看的“大麻风病人”,吓得像躲避瘟神一样慌忙朝两边山上后退五十多米远,高声喝令我:“赶快把背时鬼‘大麻风带走!”
后面的路上,我又用同样的方法闯过两关。当东方现出五彩霞光时,我们俩终于到达了西岩张家寨。
张世兰老师在老家一躲就是七年多,直到“文革”结束才回到县城,后平反恢复工作,还被提拔为县文教局局长,后又调县人大,直到退休。